青藤驟亂,雲正銘噴着血從山洞裡飛了出來,重重地摔落在石坪邊緣,險些掉了下去,他看着幽暗的洞口,想着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恐怖氣息,眼眸裡滿是震驚和恐懼的神情。
他知道那位老道並不是想殺自己,只不過是氣息隨着憤怒而自然外泄些許,然而只是便是如此,卻已經擁有如此強大的威力,如果那老道真的全力施展自己的修爲,只怕人世間真的沒有誰能夠抵擋。
雲正銘喘息了片刻,漸漸回覆了平靜,他擦掉脣邊的鮮血,把扁擔壓到肩上,背起箱包,繼續向山崖上方走去。
這座青山裡有很多洞窟,洞窟裡住着很多道門的前輩,那些道門前輩境界不一,但都是極強大的人物,卻都像先前那位老道一樣受過極慘重的傷,身有殘疾,所以他們的脾氣都不好。
當年究竟是誰,能夠把如此多道門前輩重傷成這樣?
要知道這些道門前輩數十年前有些已經高級境界,那豈不是說,重傷他們的那人的修行境界還要更高,而且高的不止一層樓兩層樓?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雲正銘的心中隱約可見,但他不想繼續思考下去,因爲觀裡的天書和觀後這座青山,是他如今所有的希望。
他沉默行走在青山絕壁之間,在那些神秘的洞窟裡進出來回,就如同一隻忙碌行走在蟻穴裡的工蟻,哪裡有時間理會春天是什麼模樣。
……
瀋州市。
秦傑和張楚楚的晚飯是在柳編家吃的,飯後柳編夫人和張楚楚自去說話,柳編則是在書房裡和秦傑說了很長時間,於是回家的時候便已經有些晚了,看着街上行人寥寥,秦傑決定和張楚楚回楓林別墅過一夜。
楓林別墅一如從前,張楚楚燒了熱水,二人洗漱完畢之後,便上牀準備睡覺。
時值春意濃時,夜風不涼甚至已經有了些隱隱的燥意,一隻野貓趴在院牆上,看着夜穹裡的星星,發着淒厲如嬰啼的叫春聲。
那聲音着實有些難聽,秦傑根本無法入睡,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房樑,忽然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李彤殺了裁決大神官。”
張楚楚在那頭輕聲說道:“不知道。”
秦傑發現她根本不像自己聽到消息時那樣震驚,不由自嘲一笑,心想張楚楚果然不是自己這種凡人,說道:“聽說殺死裁決之後,她緊接着重傷了羅克敵,如果不是那個副董事長……哦,也就是現在的董事長髮話,她也會把那人給殺了。”
張楚楚輕輕“嗯”了一聲。
“我本以爲自己已經追上了她,哪能想到她一下又把我甩的如此遙遠……她如今是神話集團副董事長,以後要動起手來,我打不過她,又沒有辦法用你總經理的身份壓她,可怎麼辦?”
“那就不打。”
秦傑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你爸說如果讓你跟着我去太虛觀,路途遙遠,再用這個身份不對,要我們先訂親,你說怎麼辦?”
張楚楚低聲問道:“……你說怎麼辦?”
“那就訂吧!”
張楚楚的聲音從薄被下響起,有些嗡嗡的,像是感冒了,“好。”
“睡過來,我有些熱。”
張楚楚從牀那頭挪了過來,鑽進他的懷裡。
每年暮春將熱時,秦傑總喜歡抱着她睡覺,因爲她天生體寒,抱着她便像是抱着寒玉,軟的寒玉。
今夜也是如此,張楚楚的身子還是那般清涼。
但她自己覺得很熱。
秦傑也覺得有些熱,聽着牆頭野貓在淒厲地聲聲叫春,愈發覺得惱火,低聲罵道:“春天都要過了,還叫什麼叫!”
不久之前,在柳編家書房裡,秦傑和柳編的對話是這樣展開的。當時柳編喝了半盞茶,又沉默了半盞茶的時間,忽然開口說道:“聽張楚楚說,再過些你們就準備出門了。”
秦傑點點頭,說道:“太虛觀盛典在秋天,太虛觀有些遠,如果要見,便是最近這段時間便要動身,不然會誤了時間。”
去年春天的時候,太虛觀便把盛典的請柬送到了瀋州市,觀海道士親手遞到了秦傑的手裡,不過事後因爲某些方面的考慮,秦傑並不打算去,然而他的想法,沒有得到清夢齋的同意。
“路途遙遠,一道去也應當。不過張楚楚畢竟是的親生女兒,又是神話集團總經理的傳人,總不能還像過往那些年裡一樣,以這個的身份跟着你……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秦傑還真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說道:“那您的意思是?”
柳編看着他的眼睛,問道:“張楚楚今年多大了?”
秦傑算了算日子,說道:“十八。”
柳編不容拒絕說道:“既然已經十八,那還等什麼?你們趕緊把婚事辦了,旅途上以夫妻之道相處方便些,我家也不至於被人笑話。”
秦傑無奈說道:“是不是急了些?沒幾天日子籌辦。”
柳編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你們二人相處也有十八年,哪裡算得上急?不過婚姻大事確實不可怠慢,這樣,你們先訂親也好。”
便是這樣簡單的幾句對話,在一個心疼女兒的父親面前,秦傑完全沒有任何招架之力,糊里糊塗便答應了訂親。
藉着窗外星光,看着懷裡的張楚楚,看着她漸漸舒展開來的眉眼,看着微黑的小臉上帶着的笑意,秦傑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訂親便訂親吧,總是有成親的那一天,難道還會害怕訂親?
只不過十六年前在屍堆裡挖出那個快死的小嬰兒時,哪裡會想到有一天她會變成大姑娘,還會變成自己的妻子?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事情,秦傑漸漸進入了夢鄉。
對於一般人來說,進入夢鄉便是入睡的同意詞,但這並不適用於秦傑,因爲自幼生活在生死邊緣,需要節省最細微的體力與精神,所以他向來入睡極快,睡眠非常深沉香甜,只需要不長時間,便可以精神煥發。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開始修行,那年他帶着張楚楚去趕集,買到了一本太上感應錄,回到渭城小院後,他便開始按照書上寫的法子修行,嘗試冥想,也就是在那天夜裡,他做了了一個很溫暖的夢,夢見了一片海洋。
其後他陸陸續續開始做夢,往往都是在冥想之後會出現溫暖的夢,不過那些夢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內容,也沒有栩栩如生的畫面。
在那個夢裡,他站在寒冷黑暗的草原之上,看到把草原染紅的無數具屍體,看到了草原前方有三道黑色的煙塵,看到黑夜逐漸佔據天空,人們恐懼地看着黑夜來臨的方向,一個高大男子在他身旁說天要黑了……
在殺死茶師殺後,秦傑在古龍大道上逃亡,身上的血液和白衣,驚動了那道神符,也就是在那個清晨,他諸竅不通的丹田重築,終於正式地踏上了修行路,也就是在那次,他又做了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他回到寒冷黑暗的草原之上,黑夜還在侵噬天空,所以他擡頭望向天空,而身旁有無數人沒有看天,只是冷漠警惕悲傷地看着他,而就在這個時候,天上忽然響起一道雷鳴,有道光門緩緩開啓,光明重新降臨世間,一條巨大的黃金龍漠然探出龍首,俯視着地面上的人羣。
在進入清夢齋的考試中,在峰頂攀登那塊岩石的過程裡,秦傑再次進入到那個真實與虛幻無法分清的夢境之中。
黑夜依然在向草原這邊侵襲,光明隱藏在雲層之後,卻已經變得越來越亮,原野上的人們依然看着他,包括很多年前被他殺死的管家和少爺,那個高大男子問他要如何選擇,他說自己不想選擇,高大男子說如果必須選擇呢?
在那個夢的最後,秦傑再次殺死了管家和少爺,然後揹着刀向夜色走去。
秦傑看着那三道黑色的煙塵,感受着其間傳來的冷漠味道,身體變得十分僵硬,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不知道怎樣從夢中醒來。
黑夜越來寒冷,光明越發熾烈,把整個天空分成了兩半,那顆巨大的龍首無情無識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蒼生,緩緩張開嘴,草原上的士兵們還在互相戰鬥,卻看不出來究竟是誰在和誰戰鬥,無數的鮮血浸泡着無數的屍體。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着此人肩頭披散的白髮,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彷彿是草原上那些已經被敲破了的戰鼓,隨時可能暴開,因爲他這次終於確認,夢中草原上的這名高大男子……便是齋主。
齋主沒有轉身,靜靜地看着天空,看着那處光明與黑暗的戰爭,然而秦傑很清楚,齋主是在等自己做出選擇,他不想做出選擇,更準確地來說,上次能夠做出選擇是因爲無知所以無畏,如今他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無畏,最令他惘然的是,齋主爲什麼要讓自己做選擇?
秦傑想要逃離這個夢境,這片染血的草原,於是他轉身向着草原外圍跑去,他跑的越來越快,心臟跳的越來越快,氣息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蒼白於是他便跑進了一片蒼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蓮花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