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主白眉微飄,問道:“這話是誰說的?”
秦傑答道:“蓮世界。”
“蓮世界此人雖說性情乖逆,腦有些問題,不過還算有幾分見識,你當初遇着此人雖說危險,但也算是機緣。”
腦有些問題,還算有幾分見識。
秦傑不知該如何言語,心想似蓮世界這等驚絕豔的人物,也只有師父或小師叔有資格點評的如此隨意。
齋主問道:“蓮世界對道宗又有何等樣點評?”
“他說道宗只會故弄玄虛,和算命先生沒有什麼區別,而且他很討厭道宗講究苦修己身,面對命輪轉移只會卑微等待,根本無法抵達真正的彼岸……這裡說的命輪轉移難道就是指的冥界入侵?”
“應該便是,如此聽來,蓮世界這廝不止還算,應該確實有幾分見識,不過一門一派一宗一道,理念分歧自有淵源,倒不好這般霸道評價。據道經記載,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道初識生死之事,悲傷困惑難言,不知如何解脫,又預知無數年後冥界入侵,黑夜來臨之事,痛苦難言,不知如何解脫,他周遊四方,刻行苦修,於某棵桂樹下靜坐百日,沉默思考解脫之法,試圖令衆生了生脫死,忘卻晝夜之變,終那道悟了個法。”
秦傑好奇問道:“什麼法?”
齋主看着他微笑說道:“那個法就是閉嘴。”
秦傑以爲自己聽錯了,下意識裡重複問道:“閉嘴?”
“不錯,道的方法便是教衆生沉默忍耐,視周遭一切皆爲虛妄,富貴痛苦親情別離都是假的,如此能夠不以生爲樂,自然不覺死爲苦,不以光明爲樂,自然不覺黑暗爲苦,所以我把這法叫做閉嘴。”
秦傑疑惑問道:“相通之處在於?”
“捱打不喊痛,可不是需要閉嘴?”
秦傑聽的直樂,讚道:“師父果然擅於歸納總結。”
忽然間他想起死在自己刀下的道石道士,又想起那個雪夜來到瀋州市的道宗行走七念,皺眉說道:“如果道宗真的講究忍耐不動,爲什麼那些和尚那般可惡,太虛觀也有人踏足塵世?”
“這就是道法逆向造成的結果了,當年那道悟了這樣一門閉嘴的法,便把這法傳了下去,道宗弟還真就信了,如此一來,道心越是禪定之輩,意志越是堅定,冥界入侵又如何?漫漫長夜又如何?他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黑?反過來想,他們連黑都不怕,還怕什麼死?”齋主微笑說道:“道宗講究避世,但這不代表他們就不能入世,而他們一旦入世,甚至要比西陵神殿的那些狂信徒還要麻煩。”
秦傑想着先前齋主話中提到的一段,好奇問道:“那道居然能夠預知無數年後冥界入侵,那難道他沒有能夠預言到結局?”
“預言如果有用的話,我們還活着做什麼?”
這句話很有深意,然而秦傑此時腦海裡全是與冥界入侵相關的這些大秘密,哪裡能夠讓齋主憑這句玄言便繞了過去,說道:“師父,這可不是講故事的態度。”
齋主微惱說道:“若嫌我講的不好聽,我去學道法便是。”
秦傑茫然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閉嘴。”
秦傑無奈說道:“別啊!”
“你求我。”
秦傑毫不猶豫說道:“師父,我求您了,我就想知道道的預言是什麼。”
齋主忽然發現自己門下終於有了一個堪與自己比較無恥程度的傢伙,不禁覺得好生無奈,又覺得老懷安慰,緩緩撫須說道:“那道遊歷四方的時候,曾經去過董事會,受當任大董事之邀看過七卷天書,感受到了昊天的諭示,便把自己預知到的事情,寫在了明字捲上,後來那位總經理帶着明字捲去荒原上創立魔教,便與那些留言有極大關係。”
秦傑吃驚說道:“明字捲上面居然有道的留言?”
“七卷天書中,重要的便是天字卷,真正有些意思的,卻是明字卷,至於其餘幾卷不看也罷。”
秦傑忽然想到某種可能,問道:“師父您看過……七卷……天書?”
齋主的回答那是相當理所當然:“當然。”
秦傑問話的重點不是天書——明字卷一直便在清夢齋,齋主要看隨時能看——而在於七卷,要知道當年蓮世界受邀入董事會,也不過看了兩卷天書而已。
他真的很難想像,如今世上有人曾經看過七卷天書。
所以當聽到齋主理所當然的回答之後,他很是震驚無語,心想即便師父你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但道門和清夢齋的關係如此糟糕,董事會裡的道士們怎麼可能把七卷天書借給你看?
齋主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說道:“我喜歡看書,當年特別想看天書上的內容,總不能說那些道士們不給看,便不看了。”
秦傑聽懂了師父這句話裡隱藏着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氣,說道:“難道你闖進董事會強行看了那七卷天書?這和強盜有什麼分別?”
齋主有些尷尬,說道:“書籍乃是知識之傳承,本就不應該藏諸深山不予人看,讀書的事情,哪有什麼強不強的?”
在世上眼中至高無比的七卷天書,在清夢齋,尤其是在自己師父看來,和普通的書籍似乎也沒有太大差別,既然極想看,那便一定要看到——想着這個事實,秦傑震驚之餘,也不免很是驕傲得意。
身爲天道盟的人是值得驕傲的事情,身爲清夢齋弟子更是如此。
小師叔在世間留下的威名,師兄們偶現紅塵便掀起的風雨,尤其是齋主身上那些不爲世人所知的佚事,形成了一種很特殊的氛圍,無論你再如何靦腆矜持,在清夢齋這種氛圍裡處的時間長了,最終都會不知不覺驕傲起來。
更何況,秦傑從來就不是一個靦腆矜持的人,他嘖嘖稱奇,然後纔想起自己先前想問的那個問題:“道在明字捲上的留言到底是什麼?”
“我說過,你什麼時候能把那本書看懂,自然便明白了。
秦傑這才記起自己看過那捲明字卷,想着那捲天書上含渾不清、近乎囈語、什麼日月輪轉之類的文字,隱約猜到便是道的留言,愈發好奇那個預言到底是什麼,只是以他如今境界,哪裡看得懂?
清夢齋學習氣氛向來自由隨意,正所謂不恥下問,秦傑自然更不恥上問,直接說道:“師父,我真看不懂。”
齋主嘆氣說道:“其實,我也看不懂。”
秦傑看着師父微微飄拂的白眉,很是無措,心想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您看不懂的文字,您可不是普通人兒啊。
“法入末時,夜臨,月現。”他轉頭看着秦傑說道:“之所以不懂,因爲那本來就是預言,先前我說過,如果預言有用的話,我們還活着做什麼?既然我們會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那麼預言便有可能不會變成現實,既然有可能不會變成現實,便可能永遠不會在我們這個世界上出現,既然永遠不會出現,如何能懂?”
這段話稍微有些拗口,秦傑卻聽的很清楚,大概明白了師父對明字卷的態度,思忖片刻後問道:“既然道宗的預言並不緊要,弟子爲什麼要去太虛觀?”
齋主反問道:“太虛觀最出名的是什麼?”
“想來應該是道士?”
秦傑在心裡這般想着,卻知道如果說出這個答案,必然會被師父當頭一頓痛罵,忽然間憶起雲正銘入瀋州前的那些傳聞,想着蓮世界大師人生裡的那幾個重要節點,有些不敢確信問道:“是……辯難?”
他已經回答的足夠認真且謹慎,卻沒料到這個答案依然讓齋主極爲不滿。
齋主惱火說道:“你說我來我說你,那是談情說愛的小兒女,一羣修行者正事不做就在那裡清談誤世,用來糊弄那些好玄虛之論的書生道士而已,都怪當年蓮世界和太虛觀的小道士引發了這種爛風氣。”
秦傑請教道:“那太虛觀最出名的是什麼?”
“請柬上是怎麼寫的?太虛觀最出名的當然就是盛典。”
秦傑有些不忿說道:“就算盛典出名,但和我有什麼關係?”
“盛典便是鬼節,起始於無數年前,源頭便是冥界入侵的傳說,祭鬼便是最重要的內容,最開始時,是人間乞求冥界來的晚些儀式,換句話說,就是給冥界那邊傳話,說你們就在那邊好好過吧,別想着人間這邊了。”
秦傑這才知道原來盛典竟與冥界的傳說有關,不由吃了一驚。
齋主繼續說道:“盛典本是道門之節,後來不知因何……大概是信徒們覺得自己出面做這種事情有些丟臉,後來便漸漸衍化成了香火道音的道場,只不過隨着年歲漸久,絕大部分人都忘了這節日的本源。”
“冥界如果真要入侵,哪裡是說幾句好話便能打發的?再說了,我想如果真有冥界,那裡的人們也不會愛吃香燭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