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是一年,秋風黃了樹葉,霜了草原。
秦傑和張楚楚失蹤已經整整一年,沒有任何消息。
在這一年最開始的時候,局勢其實十分緊張,尤其是在那些知曉太虛觀之變真相的大人物眼中,更是如此。
太虛觀之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
都可以認定清夢齋庇護修羅之女,那麼清夢齋便應該是整個天下的敵人,而要滅清夢齋必先滅天道盟,神話集團隨時有可能以此爲藉口,號召世間億萬昊天信徒,向天道盟發起一場聖戰。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原先諸派在太虛觀裡達成的進攻魔教子弟的協議,也成了一張廢紙,神話集團詔令聯軍北上之時,原本應該承擔先鋒主力的天道盟東北騎兵。
被排斥在了聯軍之外,甚至成爲了聯軍最警惕的對象。
就在神話集團聯軍與魔教子弟邊打邊停,眼看着便要把夏天拖過去的時候,草原上的局勢忽然發生了極爲劇烈的變化,這兩年苦不堪言的魔教信徒。
藏進岷山裡休養生息半年後,忽然再入草原。
同時向魔教子弟和聯軍發起了攻擊!
魔教信徒的行爲,在很多人看來都是送死,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那些往日裡只會狂喝着揮舞彎刀衝鋒,徒有蠻勇卻毫無組織的草原騎兵,忽然間變成了極有組織紀律性的鐵血軍隊,草原騎兵騎術優良,射術驚人,再擁有了極可怕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實力頓時提升了數個擋次。
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魔教信徒的草原騎兵,看似同時向雙方發起攻擊,實際上卻是陰險到了極點,不斷將本已穩定的戰局擾亂,讓本來都沒有什麼戰意的魔教子弟和中原人,很多次不得不與對方發生慘烈的廝殺。
聯軍震驚於魔教信徒騎兵的變化,通過不懈努力,終於查到魔教信徒裡出現了一名軍師,王庭單于對此人竟是言聽計從,從騎兵的訓練到那些陰險的彷彿滲着污水的戰略佈置,全部出自那名軍師的頭腦。
那名軍師戴着一張銀色的面具。
眼看着草原上的戰局越來越混亂,各方付出的代價越來越大,魔教信徒騎兵哪怕死傷慘重,卻依然堅定不移地把魔教子弟和中原聯軍拖進血腥的戰場上,諸派終於頂不住了,派出強者試圖刺殺那名軍師。
然而無論是北陵的劍客還是其他門派的修行者,雖然能夠靠近魔教信徒,卻始終沒有辦法刺殺成功,直到所有的刺客全部死亡,諸派才愕然地發現,那名戴着銀色面具的軍師身旁,居然有數十名金丹期的高手!
面對這樣的局面,如果神話集團不出手,根本沒有誰能夠奈何得了那人,草原上的局面變得越來越複雜危險,這時天道盟東北邊軍終於開進了草原,經過兩次慘烈的大戰,才終於勉強把草原局勢穩定住。
草原深處的草已經有了霜白之色,馬蹄聲聲,數十騎登上了楊林畔的一處草甸,看那些駿馬便知道這些騎士來自魔教信徒,然而奇怪的是,這些人並沒有穿着草原蠻人的衣服,而是穿着黑色的神袍。
數十騎最前面,便是那名戴着銀色面具的軍師。
那名軍師提馬上陵,伸手把銀色面具摘下,露出那張被火焰毀壞嚴重,卻依然能夠看到當初風澤的臉頰,靜靜看着南方。
這個人,自然便是逃入草原的雲正銘。
雲正銘與魔教信徒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聯繫,所以當初魔教信徒纔會派人去燕北邊塞接應他入草原。
進入魔教信徒之後,雲正銘在極短的時間內,向惶惶然的草原蠻人們展示了自己的強大。
在這一年裡,他用《灰眼》功法吸噬了兩名金丹後期強者以及一名魔教子弟元老的修爲,境界已然突破元嬰中期,甚至隱隱然快要抵達巔峰,畢竟與他修行的道門功法不合,所以氣息稍微顯得有些雜亂,境界依然不夠穩定。
站在草甸上,看着南方遠處隱隱若現的山巒,雲正銘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這些年的這些事,不由心生感慨,自言自語說道:“如此大好河山,留待我來取之,可惜秦傑你已死了,不然讓我再來殺你一次,該有多好。”
……
草原草已霜,神話集團依然蔥綠一片。
李彤出現在在羣山深處、那座簡樸尋常道觀前。
她穿着墨紅色的神袍,頭戴神冕,神情平靜,也不叩門,極隨意地推門而入,就像是回家一般,說道:“師叔,好久不見。”
那名穿着淡青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在湖畔洗筆,聽着聲音擡頭望去,發現是她,不由搖了搖頭,說道:“你來晚了很長時間。”
依據道門的規矩,神話集團接位後,都必須來到董事會,只有得到董事會的同意,授位纔算正式生效。
李彤去年春天便殺死前任董事長,登上了那方墨玉神座,按道理她應該早就來董事會,但她卻偏偏沒有來,奇妙的是無論誰,都默允了她這種做法,整座神話集團也沒有誰敢提出異議。
“只是一個過場,隨時都可以來。”李彤走到湖畔,看着孤清甚至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道觀,微微蹙眉說道:“這觀裡變得越來越沒有人味了。”
中年道人把手中的溼筆甩幹,帶着她向屋裡走去,說道:“大董事一直在南海,師弟娶妻生子,不願意再回來,現在觀裡就我一個人,自然冷清。”
“小時候觀里人也不多,但還算熱鬧。”
中年道人想着十幾年前,道觀裡不時響起的追逐打鬧聲,微笑說道:“皮皮離開之後,你就被送去了神話集團,其實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熱鬧了。”
李彤沒有說話。
中年道人看着她說道:“如果是別人做了副董事長後不來這裡,我必然要嚴施懲戒,你自然是不怕我責罰你,所以一直懶得過來見我,爲何今日卻來了?”
“我要問兩件事情,然後看一卷經書。”
神話集團大神官入觀,這是道門的規矩,其實也是極大的好處,因爲按照規矩,大神官可以選擇七卷天書裡的一卷學習。
“你要看哪一卷?”
“日字卷。”
中年道人不解問道:“你幼時在觀中生活過一段時間,雖然沒有機會接觸過七卷天書,但想來也能猜到一些什麼,日字卷對你修行並無助益。”
“我想看看日字捲上有沒有那個人的名字。”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後問道:“誰的名字?”
“秦傑。”
李山的名字,依然在第二頁紙的最上方,然後是馮思秋、李然、周雄、天機這些名字,每個名字,都代表着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修行者。
李彤看着身前的日字卷,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她曾經在董事會裡生活過一段時間,卻沒有可能接觸到七卷天書,所以她此時還是有些緊張,尤其是日字卷的呈現方式,讓她再一次感知到全知全能的昊天的偉大。
她緩緩向後翻動書頁,看到更多熟悉或陌生的修行者名字出現在自己眼前,其中一個名字,讓她的眉頭微微蹙起,那是雲正銘的名字。
書寫雲正銘二字的墨水,似乎兌了很多清水,所以落在日字捲紙上的筆跡顯得非常淡,有些發灰,而且雲正銘二字的架構明顯有些不穩,似乎隨時可能破紙而出,又似乎可能隨時湮滅不見。
李彤看着雲正銘的名字搖了搖頭,繼續向後翻去,只是把日字卷從頭到尾看完,還是沒有找到秦傑的名字,她皺眉說道:“難道真的死了?”
中年道人正在把洗好的筆掛到筆架上,然後調整筆架的方位,確保稍後能夠曬到足夠卻不熾烈的陽光,端詳片刻,滿意地點了點頭。
“師叔,我看完了。”
中年道人走上前去,把日字卷沉重的封頁闔上,看着她搖了搖頭,說道:“如此珍貴的一個機會,卻用來確認秦傑是生是死,着實有些可惜。”
李彤搖頭說道:“在我看來,清夢齋衆人當中唯一能夠真正威脅到道門的人,就是秦傑,所以他是死是活,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中年道人微微皺眉說道:“何出此言?”
“都說清夢齋是無信者,但裡面的人們還是會受某些律條的限制,比如道德,比如天道盟,比如禮法。比如風度,大先生和二先生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但受到這些律條的限制,他們所能產生的破壞性,便可以預估。秦傑則是不受任何律條限制的人,如果他想做某件事情,無論道德天道盟還是禮法,對他都會變得沒有意義。他更不會知道風度是什麼東西。太虛觀一役,如果是秦傑處於大先生或二先生的位置上,他絕對不會把佛祖石像和太虛觀毀了便會罷手。他一定會殺死天機,然後想辦法平了太虛觀。”
“爲何你敢如此肯定他的行事?”
“因爲我和他本就是同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