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擇在朝陽城裡暫時藏匿,是想要在這裡等到大師兄,而且張楚楚病情反覆,如果要千里逃亡血戰到底,擔心張楚楚會撐不住。
就算等不到大師兄,他也必須來到朝陽城,因爲他相信燈下黑的道理,相信自己藏匿行蹤的能力,而且希望這裡的道觀能夠讓張楚楚的病情好轉。
揹着張楚楚行走在朝陽城裡,秦傑沒有用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是一座距離丐幫不遠的破舊小院,站在院中可以直接看到著名的白塔觀,卻位於嘈雜繁亂的下等街區,便於藏匿。
他挑中這間小院最重要也是決性性的原因,是因爲這間小院破舊不堪,門上滿是灰塵,一看便知很久都沒有人住,而且安靜的就像陰宅一般。
秦傑沒有去側面打聽小院的故事,因爲與他人之間發生的任何聯繫,都有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直接潛進朝陽城府衙偷偷搜檢案宗,確認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間小院去年發生了一宗極爲血腥的滅門慘案。
小院主人在慘案中死亡,有資格繼承小院的親戚癡於修道,不願意接手這個滿是罪孽戾氣的小院,於是小院被丐幫收回,卻依然沒有百姓願意購買和租賃,便是貪財的道士,也都對小院沒有任何興趣。
秦傑自然不會租下小院,當暮色來臨的時候,他揹着張楚楚從背街的那面破牆,輕鬆地躍進小院,穿過正堂來到後院的臥房前。
一路行來,暮色黯淡,寂靜無比,地面的舊磚和牆上還殘留着烏黑的陳年血跡,顯得格外陰森,別說普通人,就算是見過血的屠夫,只怕都會覺得頭皮發麻,難怪所有人都對這間宅院避之不及,寧肯廢棄也不願意接受。
秦傑和張楚楚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死人,比這更加陰森可怕的畫面,也見過太多,根本沒有任何懼色,甚至連最細微的神情變化都沒有。
臥房裡沒有血跡,只有積滿灰塵的牀與桌,他沉默思考片刻後再次走出小院,回來時,懷裡抱着好幾牀被褥,手裡提着木工活需要的抹灰。
簡單打掃一番後,秦傑把厚實棉軟的被褥鋪在地上,嶄新的枕頭拍打墊好,然後重新扒開院中廢井,取水調灰,把柴房窗縫全部糊的平平整整,嚴密不留一道縫隙,又在窗上和門上掛了一張厚實的黑布。
天已盡黑,他仲手把兩塊黑布垂下,然後走出房間,說了聲好了,只聽得房間傳出打火的輕微響聲,他仔細觀察,發現沒有一絲光漏出來,點了點頭。
夜色深沉,小院陰森依舊,沒有人敢靠近這裡,即便靠近,也只會看到如以往一般破舊的畫面,看不到有人來過的痕跡。
道宗正在到處搜尋那輛悍馬,試圖找到秦傑和張楚楚,道門的無數強者,埋伏在歸唐必經的蔥嶺中,誰能想到修羅之女就在離白塔觀極近的小院裡。
一隻黑色的烏鴉,落在院中的樹上,擡頭望星。
朝陽城裡到處都是張楚楚的畫像,每家道觀前都聚集着人羣,道士在那裡講述着冥界的傳說,道祖的遺言,修羅之女降世的故事,丐幫民衆們的神情很複雜,有的驚恐不安,有的恐懼悲憤,道祖教導的不嗔,盡數被拋到了腦後,漸漸羣情激奮起來,人們揮舞着拳頭,說要找到修羅之女,然後把她燒死。
秦傑在街道上走過,人羣的議論與憤怒,還有那些對張楚楚最惡毒的詛咒,對他沒有任何影響,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禮賓館。
天道盟駐丐幫的使節,便在禮賓館裡。
他沒有進禮賓館,而是站在稍微安靜些的後巷,專注地聽着院牆裡的動靜,然後再決定怎麼做。
“這不是明哲保身!更不是什麼投降!而是正確與否的事情!我天道盟乃世間領袖,當然不用在乎丐幫的壓力,就算西陵神殿難道就能讓我退讓?
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人間就這樣滅亡,這也是我們天道盟應該承擔的責任!”
秦傑靜靜站在牆外巷中,聽了一段時間,聽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便是這段話,說話的人是天道盟駐丐幫的正使,他緩緩低頭,然後轉身離開。
張楚楚看着他臉上的神情,便知道局面不是很好,伸手握住他的手。秦傑微澀一笑,說道:“沒事兒,只是聽着一件事情,有些吃驚。”
“什麼事情?”
“你猜我們離開爛柯觀多長時間了?”
張楚楚想了想,說道:“至少一個多月了。”
“錯,是一年。”秦傑摸着她微涼的小臉蛋,說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年時間,那麼再熬半年時間的耐心,我還是有的,明天我就帶你去白塔觀看道經。”
他和張楚楚的前半生,是顛沛流離的前半生,日子過的極爲艱辛,甚至可以說苦楚不堪,但也正是那段艱難的日子,讓他們能夠成爲現在的他們,讓他們擁有普通人難以想像的勇氣、毅力、冷漠以及耐心。
小院中那棵樹上,黑色烏鴉叫了一聲,非常難聽。
秦傑和張楚楚,再次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曾經消失過整整一年,不過那一次猜測他們或者死了,或者便是在道祖留下的棋盤世界裡,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沒有人會覺得震驚,更不會認爲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如今他們已經離開道祖的棋盤世界,再次回到人間,卻再次消失,道道兩宗強者和世間無數人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無法找到他們的蹤跡,不由震撼警惕到了極點,要知道如今甚至有很多人連書院都在監視着。
一名老道,緩慢走出極西草原深處的天坑,然後向前走去。
這位老道頭戴笠帽,看不清楚容顏,手持錫杖,行走的非常緩慢,不是那種爲了展示平靜淡然而刻意的緩慢,而是他的雙腳似乎與荒涼無垠的大地緊緊相連,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困難,自然緩慢。
老道手裡的錫杖,在地面上不停點動,似乎在草原上尋找着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人,只是他行走的如此困難緩慢,又能找到誰呢?
然而就在走出天坑的那一瞬間,他便似乎找到了什麼,說道:“王庭。”
天坑中央巨峰間的黃色道觀響起悠遠的鐘聲。
數千裡外的右帳王庭,一名滿身灰塵的男人,看着單于和十餘名如臨大敵的王庭祭司,微微躬身,說道:“請問諸位有沒有看到我家小師弟?”
十餘里外,太虛觀尊者堂副座,帶着着三十名苦修僧,疾速向王庭趕去。
老道繼續自己緩慢的行走,走了半日,他又停下腳步,說道:“柳關。”
天坑中央巨峰間的黃色道觀鐘聲再起。
那名男人出現在草原邊緣著名的商貿集散地柳關。
一千草原騎兵和數支丐幫騎兵,領受軍令向柳關疾馳而去。
老道繼續行走,一日後,他停下腳步,再次說出一個地名。
太虛觀尊者堂首座,靜靜看着不遠處楊樹下的男人。
大師兄看着楊樹粗勵的樹皮,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自己不顧墮境的危險,憑藉無距的能力,四處搜尋小師弟的蹤跡,而道道兩宗,則是派着人不停地跟隨他,那麼就算他找到了秦傑,也無法悄無聲息把他帶走,必將面臨道道兩宗源源不斷、不顧生死的搏命攻擊。
沒有任何修行者能夠跟上無距,每次都能準確地找到自己,必須要同時滿足兩個條件,對方必須有足夠多的強者數量或軍隊,在所有自己能抵達的地點附近做好準備,同時對方還必須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自己在哪裡。
按道理來說,要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當整個人間世都在搜尋張楚楚的時候,當和整個俗世聯手的時候,他們真的可以派出數量足夠的強者或軍隊,而且有人能夠完成第二個條件。
大師兄看似溫和木訥,實際上極爲聰慧,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他便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確認了自己的猜想:太虛觀講經首座,終於來到了人間。
他看着七枚微微一笑,靠着楊樹坐了下來,從腰間抽出那本舊書開始閱讀,身旁沒有池塘可以以瓢盛水飲,神情依然從容平靜。
既然道道兩宗試圖通過他來確定秦傑和張楚楚的位置,那麼從這一刻開始,他決定除了讀書吃飯睡覺,什麼都不做。
什麼都不做,便是最好的藏匿方法,相反如果你做的掩飾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大師兄並不懂這個道理,但他隨心所欲而行,自然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秦傑有很多藏匿逃亡的經驗,他懂這個道理,也是這樣做的,除了帶張楚楚去各道觀讀經治病,他從來不出小院,甚至沒有去找過大師兄。
張楚楚的病稍有好轉,或者說是暫時沒有變得更嚴重,依舊懨懨的沒有什麼精神,正午剛過,便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