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運。
少時的經歷,造就了稷辰的性格。
而這份性格,最終導致了他銜燭成魘的命運。無支祁展現出的血脈和跟腳,讓稷辰嫉妒,但這份嫉妒之火,並非是由此刻點燃,而是在無數歲月以前,就已種下,更不是對無支祁一人展露,而是對世間
所有先天生靈抱有同等嫉妒。
凡夫俗子,山精野獸,皆需要通過後天修行才能脫離凡軀的,此爲後天生靈。
而那些生來就是長生種,無需修煉便可睥睨天下的,則是先天生靈。
稷辰無法認同,爲何有人生來就可高人一等,而他...卻只能以平凡而遭人遺棄!
嫉妒的火焰在稷辰的心中燃燒,令他那身爲銜燭之龍的龐大身軀皆被火焰覆蓋。
而當火焰覆蓋至最盛之時,心之火焰一同燃燒,他那被魘氣侵蝕、沉入黑暗的心神世界,因熊熊火光再度有了光亮。
一個少年站在火焰中,目光虛無而空洞。
他是稷辰的本我意識,但這本我意識,已被魘災侵蝕、掌控,主體早已不知是稷辰本人還是魘災意志了。
“先天生靈...鬥戰聖猿...我似乎認識他...但,已經記不清了...”
“但我卻記得,鬥戰聖猿是十分強大的血脈,值得我付出代價掠奪...”
“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我是誰...”
“我,是誰...”
少年於火焰中茫然。
直到心中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是無窮魘氣所發出。
【你就是我。】
【你是,棄...】
棄...
這是,我的名字嗎...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麼,本就殘破的心神世界,亦被此時的痛苦情感所填滿。
於是心中的火焰更熾烈了,並於諸火焰中,浮現出了一副副他本不願想起的畫面。
【你醒血失敗,身無半點血脈跟腳,不配繼續待在我地巨神足城,當棄之!】
是了,年少之時,他曾因無法覺醒地巨血脈,而遭父母遺棄。
父恩母慈,他從未體會過,故而即使失去一切,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
他憎恨過刻薄寡恩的父母,但更憎恨弱小平凡的自己。
還曾對神明無應的天空許下願望:要是世間沒有先天生靈,人人都是凡夫俗子,那該有多好。
無依無靠的他,於隘巷中偷吃蠻牛蠻馬的草料,只求苟活於世,卻被牛馬主人察覺,將他驅逐出城,只得宿于山林。
他躲藏在山林之間,與野獸爭食,卻又被一羣雪鷲追趕,最終逃至冰河。
冰河是朝月之龍的族地,他請求能在冰河之中稍稍避難。
可最終卻被巡河夜叉丟垃圾般扔出了冰河地界。
“今日是七太子玄的滿月之禮,奉龍君龍妃之令,域內同慶,不見血光,爾受傷染血,不得踏入冰河!”
呵,龍太子玄,真是好命啊。
區區滿月之禮,竟要域內同慶,這是何等的父母之愛,只因爲...他是先天生靈嗎...
少年說不出的羨慕,亦說不出的嫉妒。
數九寒冬,漫天雪落。
少年如一具死屍趴在雪地之中,漸漸被雪深埋。
但他感覺不到任何寒冷,因爲瀕臨凍死之際,只會覺得溫暖。
又或者於他而言,人世實在有太多的冷漠,死亡反倒成了最後的溫暖。
幾隻雪鷲在風雪中盤旋,一路從山林追至此地,耐心等待着少年真正死亡之後,再將他分食。而這份死亡,正是凡人的末路。
“吃了我吧...至少你我之間,能有一個吃飽肚子,不必再忍受飢餓之苦...”
少年行將死去,然而心中所念,竟不是對父母的憎恨,而是雪鷲會因分食自己吃飽肚子,這真是,太好了...
他是在爲自己的死亡尋找意義。
但其實他明白,自己的出生和死亡,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
他或許只是世間多餘之人,所以才被遺棄,所以纔是...棄...
倘若生命到此爲止,則他只會是棄。
可,世間不會只有痛苦,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亦存在着遁去之一。
風雪中,一隻玄鳥從天而降,她趕走了盤旋於此的雪鷲,用自己溫暖而巨大的羽翼,抱住了從不知溫暖爲何物的少年。
也在那時,少年獲得了他一生的救贖。
“哎呀呀,小小的生靈,爲何要在雪地裡酣睡,不覺得冷麼,真是個可愛的小傻瓜~”
“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卻想學神佛以肉飼鷹,還是個善良的小傻瓜呢~”
“但我並不討厭傻瓜,只是,你真的決定好,要死在這裡了麼?”“又或者,你更願意去參加我的宴會?要去嚐嚐我親手烹製的風糕嗎~再喝一碗熱乎乎的露水釀~糟糕,露水釀可是酒,你似乎還沒到喝酒的年紀呢,但若是
風糕的話,你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哦~爲什麼不說話呢,明明長得這麼可愛,再不理我我可要哭了哦。”
哭?別騙人了...
我從來就沒見你真正流下過眼淚,在你的臉上,永遠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我從未真正理解過你,更從未真正走進你的內心...
所以直到此時,我還是沒能明白。
身爲高貴先天生靈的你,身爲無暇天命玄鳥的你,爲何要救身爲污穢凡人的我...
是因爲一時興起麼...
倘若讓我活下去,是你的一時興起,則我會傾盡全力活到最後,不負你的期待...
...
畫面一時結束了。
於熊熊火焰的心神世界,少年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溫暖和笑意。
他曾被世界遺棄,但仍有人視他爲寶物。
所以他的人生,不該止步於此。
不是先天生靈也無妨,他決定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不再爲永遠不會投下的父母視線而活,他要爲了另一個人而活。
他雖只是凡夫,但只要足夠努力,一定也有機會站在修真路的頂點的。
唯有如此,他纔有資格,站在那隻鳥兒的身後,守護那令他眷戀不捨的溫暖!
天命玄鳥呵。
爲了回報這隻尊貴鳥兒的期待,他願意朝着不可能再努力一次。
【呵,你真的這樣認爲嗎?真的相信凡人能憑後天的努力,超越先天的存在?】【你傾盡一切所能達到的高度,不過是某些人的起點,甚至可能連起點都不算。你其實明白,於此不公之世,凡人其實什麼都做不到!山也不平,路也不平
,世間本就不平,更不存在任何以凡逆天的可能。】【你從未被救贖,更從未有所改變,你於陰影之中嫉妒着先天生靈,卑劣地詛咒着那些高貴的生命,看看你那些挫敗的過往吧,哪一次不是被先天生靈欺壓
地體無完膚!】
【即使如此,你也能忍受嗎!忍受這份與生俱來的不公,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視線!】
蠱惑的聲音再度響起,令少年短暫出現的笑容歸於冰冷。
更多的畫面開始涌現。
他曾被某隻天命玄鳥所拯救,亦爲了與其並肩同行,拼盡一切努力。
可換來的,卻還是一次次的敗北,被那些先天生靈打擊地體無完膚。
他用了十年才闢出妖脈,用了五十年才完成融靈,用了三百餘年才結出妖丹,用了七百餘年才結成妖嬰。
僅僅是修到元嬰期,他便用了一千多年,而這還是救他的鳥兒不遺餘力相助的結果。
若非玄鳥爲他延壽,爲他駐顏,他早就成了一介老者,可眼下,卻仍舊保持着少年姿態。
用玄鳥的話說,她喜歡看他少年時閃閃發光的眼睛。
她既喜歡,他可以永遠做她的少年;若她哪天膩了這副容貌,他也可爲她改換爲世間任何模樣。
靠着玄鳥的人脈,少年走後門,進了天人派,修的全都是上品妖法,卻還是限於天資,進境緩慢。
玄鳥的仙風仙露,無一不是天地至寶,他吃了無數,到頭來也還是用了一千年才堪堪結嬰,一度惹來無數恥笑。
他不願承認,卻不得不認清現實,他不僅僅是後天生靈,其修行資質就算放在後天生靈之中,都算得上最平庸的那一檔了。
這樣不堪的他,要如何站在她的身後,爲她遮風擋雨...只是妄想罷了...
更在某次天人派和太一派的宗門大比之中,他被對手碾壓得丟盡顏面。
對手名爲應玄,是朝月龍族的龍七太子。
這個名字,他畢生難忘,因他被天命玄鳥拯救之日,正是被朝月龍族的巡河夜叉欺凌之日。
而那一日,是太子玄的滿月之日!
當他是一名少年時,應玄纔剛剛降世不久,年齡比他更小。
而在他苦修一千多年之後,如今的應玄又是何等修爲呢?
仙王!
一千年,修至仙王!
他見了應玄,甚至要喊一聲少君前輩!
且這應玄素來沒有修煉的習慣,平日裡只專注於吃喝玩樂,即使罕有修煉,也不感悟境界瓶頸,應玄還是以凡人難以企及的速度成爲了高高在上的仙王!
這便是先天生靈的修煉速度!那根本不是修行,那簡直是上天將修爲強行灌進你的嘴巴里!
何其不公!
何其...令人嫉妒!
更讓少年無法接受的,是彼時的應玄近乎嫌棄的眼神。“怎麼搞的!父君不是說要讓我在淮宗大比之上一鳴驚人嗎,爲何就給我安排個元嬰期螻蟻當對手?對手這麼弱,如何顯示我的手段?難道要讓我一口寒氣把
這小傢伙吹死嗎?”
不對!不對!
明明你纔是小傢伙,你比我小,比我小!“七太子有所不知,此人雖弱,但他背後的靠山,卻是連龍君見了都要尊一聲前輩的玄鳥前輩...擊敗此人,便等同宣告我朝月龍裔戰勝了玄鳥一族,這可是足
以震驚時光長河的消息,必能讓我朝月龍族聲威大振!”手下如是道。
該死!該死!
爾等羞我辱我,我都可以忍受,但若爾等妄圖藉由此事,辱她聲譽,則我便是拼卻此命,也要讓爾等付出代價!“哦?這小子居然在瞪我!我本無意靠着欺負一介元嬰小兒振我聲威,可偏偏這元嬰小兒的眼神令我不喜,須得揍上一頓,給個教訓!”應玄高高在上的視線
,最終化作凜冽寒霜,只一個眼神,便將少年一千餘年的苦修狠狠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真是無趣,螻蟻就是螻蟻,偏妄想追星逐月,不自量力。”應玄搖頭不已。
於無盡嘲笑聲中,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後天生靈與先天生靈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
如天!如地!
龐大到無法觸碰,遙遠到令人絕望。
恥辱與不甘,填滿了少年的內心,但比這些情感更多的,是悔恨和自責。
他的無能,會連累她一同被世人嘲笑麼...
玄鳥給了少年一切,少年卻在恐懼,擔心自己會成爲玄鳥此生的最大污點...“讓我看看,是誰在哭鼻子,哎呀呀,原來是我們五穀大帝在哭鼻子,這可有些難辦呢,看到你流淚,我可是會傷心的!所以,告訴我好嗎,要怎樣才能把你
哄開心呢?我親愛的五~谷~大~帝!”
當時的少年,只顧着哀怨自責,竟都忘了問玄鳥,爲何會知道自己日記的內容。五穀大帝明明是少年給自己定下的目標與帝號,但因爲區區元嬰便癡心妄想未來帝號過於可笑,此事最終被少年封印在了黑歷史的日記之中,絕不示人,也
沒人會在意他所寫的東西。可玄鳥爲何會知道,難道是偷看了日記?
後來呢...
後來爲了替少年出氣,那隻玄鳥闖入冰河,以一己之力將整個朝月龍族揍了個遍。
世人只道這是玄鳥聲譽受損後,給予朝月龍族的小小懲戒。
少年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更加自責:她那麼在乎自己的名聲,他卻只會令她蒙羞。像他這樣的人,出生在這個世界,真的好麼...
“嗨,想我了嗎,猜猜我去朝月龍族,給你帶回了什麼好吃的~”
“哎呀,明明已經替你出氣了,怎麼還在哭鼻子呢,凡修的想法,真是難以理解呢。”
“所以,你該不會是在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吧?我有沒有猜對~”“別低着頭嘛~擡起頭,看着我,聽我說。你可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重要的宴會夥伴,若是沒有你陪我一起吃風糕,一起喝露水釀,我可是會寂寞的!你
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寂寞了~”
我不會讓你寂寞的,我只是...沒有那個自信。“就算你不相信自己,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你呀,我可是很期待你成爲五穀大帝的那一天呢~【我要成爲五穀大帝,令歲飢食人之事從時光長河
消失】。哎呀,多麼豪壯的誓言,無論看多少次,都還是會覺得無比閃耀呢~”
她果然看了日記,年少時寫下的那麼羞恥的日記,居然被看到了...“不要爲自己的善念感到羞恥,該羞恥的,難道不是那些損天下而利一人的自私之人嗎?你這樣的傻瓜,我很喜歡呢~只因爲年少時體會過餓肚子的痛苦,就
夢想着以五穀成道,來根絕世間所有飢餓,如此善良純真的道念,若沒有觀衆爲你鼓掌,你也一定會寂寞的吧~我可以成爲你的觀衆和支持者嗎?”
你真的...相信我嗎?
你真的期待我成爲五穀大帝嗎?
這麼卑微的夢想,如此毫無霸氣可言的稱號,你也會期待嗎...
“期待!比期待朝露與晚風更加期待!比你期待我期待着你更加期待!真想嚐嚐由你靈植術種出的五穀會是何等滋味~”
騙人,你是天命玄鳥,不可食人間煙火,怎會期待五穀的味道...
但就算是你的小小謊言,我也願爲了此事傾盡一切...
你若想吃五穀,卻限於玄鳥血脈不可食,我便種出神明也可食用的五穀好了!
“這就對了!執拗的花朵永遠不會因暴雨而褪去顏色,那纔是我最喜歡的人和事。”“所以不要再哭喪着臉,別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猜對了,今天是我們相逢的一千一百年紀念日!我想了又想,終於想到要送你什麼禮物了,由我爲你起一個
新名字吧~你想當五穀大帝,而稷則是百穀之君。從今往後,便叫你稷,如何~”
棄這個名字,帶給少年的只有痛苦。
於是玄鳥給了少年新的名字,稷。
那時的少年,並不知曉此事意味着什麼。名字於他而言毫無意義,若她嫌棄他的名字不好,他願意爲她改成世間任何一個名字。
可讓少年意想不到的是,僅僅是改了一個名字,他的修行資質居然變得一日千里。
當時的少年並不知曉,此爲玄鳥一生一次的賜福。
藉由玄鳥賜福,他的體內竟有擁有了一絲先天玄鳥的跟腳,這纔是他進境神速的緣由。
他終於活成了自己年少時最期待也最痛恨的模樣。
此後十年化神,二十年煉虛,四十年碎虛,百年成仙。
三百年渡真,五百年舍空,八百年碎念,千年仙尊。
僅僅一絲先天跟腳,竟令他的資質提升了千倍萬倍不止。
更因玄鳥祝福,少年受賜了【神農】封號,以農入道,成了淮渦神朝最負盛名的靈植修!
旁人種不活的靈根、不死藥,他能種活!
但比起種植這些,他更樂意研究五穀仙糧,以解世間飢苦的同時,亦是迴應玄鳥的期待。
若她希望看他閃閃發光,則他願活成她所期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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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對他的美譽越來越多,諷嘲越來越少。
姜水大劫之中,他爲淮渦神朝立下大功,賜封爲司農仙尊!
歲海饑荒之時,他力挽狂瀾,以一己之力,令歲海重新歸於恆定!
連山之戰,他恩服了陰山百族,名動九泉!
他更破解了神豆之秘,令古國靈根重臨人世,逆聖亦有人爲此事甦醒!
他終於不再是那個被世界遺棄之人,而是被整個世界所簇擁、矚目。
但比起整個世界的視線,他只在乎一個人的目光。
少年永遠無法忘卻,玄鳥說她期待他時,那是何等認真的眼神。
她的眼睛曾有一瞬間的明亮,足夠他用一生去思念。
於是他成了仙王,也成了仙帝,以五穀爲帝號,完成了對玄鳥的諾言。
卻有一事,他始終無法做到。即使身爲封號神農,他還是種不出能讓玄鳥服食的五穀,最多也只有神豆一種來讓讓玄鳥品嚐。
神谷有五,爲稻、黍、稷、麥、菽。
神豆屬於菽類,除此還有四種古國神谷湮滅於歷史。
能讓神豆重現人間,少年已經足夠逆天的。
他深知自己可能傾盡此生都難以將神之五穀全部復現,但若她還在等待,他會一直堅持此事,絕不放棄。
“真想嚐嚐其他的神谷是什麼味道呀~”
“倒不是吃膩了菽,可我還有更想吃的那一種,好想嚐嚐~”
少年問玄鳥最想要吃到的是哪種,他可以着重研究。
“哎呀,曾經單純的小傻瓜,居然也變得狡猾了呢,想騙我說出那些話可不行哦,這樣撩撥一個女孩子,可是要承擔後果的~”
狡猾?撩撥?
只問問你想吃什麼,也算狡猾、撩撥?
少年表示無法理解。
“果然還是我喜歡的那個小傻瓜呢~”
“但若是你的話,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將那些失落的東西全部找回,我一直對此深信不疑呢~”
少年暗下決心,一定要將傳說中的神王五穀全部種出,因爲她如此期待着。
可後來,少年再也沒有種出五穀的機會了。
洪水和波濤,將陸地變成海洋,無數洞天世界墜入深海,連帶着他的藥田,一同化爲烏有。
在一場悲劇前,每個人都有無數個願望,而在悲劇發生以後,人們就只剩下一個願望。
遺憾的是,就連如此渺小的願望,他都無法實現,無法守護,無法挽救...
【憎恨吧,詛咒吧,就是那個人,將她從你的身邊奪走...】
【妖弓,芒羿!】
【你明明就在她身後,卻什麼也做不到!那全都是因爲你的弱小,無法匹敵芒羿的荒之血!】
【連真正的天命玄鳥都不是芒羿的對手,似你這般僅竊奪了一絲的玄鳥血脈,究竟要如何才能復仇!】
【你背叛了陰山百族的信任,竊奪了銜燭之血,得以轉生燭龍,更名稷辰!】
【但這遠遠不夠!你還需要竊奪更多的先天跟腳!否則何以宣泄此恨!】
【將那些靠着血統和祖廕生來優越之人拉下神壇,踩入泥濘!】
【將所有對玄鳥之死冷眼旁觀之人碎屍萬段,爲她殉葬!】
【將世間生靈...盡數絕滅!而後去創造一個只屬於她的世界!】
心神世界徹底被火焰吞沒!
少年的自我意識飛速消散,如風中殘燭;其雙眼被黑暗籠罩,被魘氣徹底侵蝕掉了自我,並於此時,氣息達到了頂峰。
是了!他想起來了!
他不是棄!也不是稷!
他是魘災第六魘主,稷辰!
踐行滅尊之志,絕滅世間一切先天生靈血,只爲一人殉,只待一人歸!
“鬥戰聖猿!你的血脈,歸我了!魘術,拘靈!魘術,靈獄!”
“我爲獄之魘主,縱使先天生靈入此靈獄,亦將形同凡夫!而我欲囚之人,無人可避我拘靈!”
稷辰展開魘術,將五獄刑山幻化而出,欲跨越空間,直接將無支祁強行拘至眼前,鎮于山下。
他的拘靈之術,也確實差點拘來了無支祁,着實把無支祁嚇了一跳。
但卻有異變發生,打斷了他的拘靈之術,將他的心神空間直接鎖死。
並有一隻蝴蝶,被跨越位界,關進了他的心神世界。
...
寧凡微微皺眉。
他一路吞吃應玄,幾乎都快吃到應玄的魘氣晶核所在了。
美味近在眼前,卻不料那應玄唯恐晶核有失,竟然認了慫,展開了身爲心之魘主的手段,將寧凡關進了某個人的心神世界。
這是什麼逆天手段?居然能將一個人強行關入另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匪夷所思。
明明上一次鎮壓應玄時,對方還不會這等手段,此番再戰,對方居然習得了如此詭異的魘術,倒是有些小看應玄了...
那麼問題來了。
此地是何人的心神世界?
又該如何才能從此界離開?
寧凡試了試,發現只憑武力無法打碎此界的心之封印,而是需要遵循心之封印的規則來破解。
於是天人青芒閃爍,瞬間理解。一旦被關入心之封印,需要如對待道念之戰一般,將心神的主人擊敗,如此才能從對方心神脫困。
至於此心神世界的主人,居然是第六災,稷辰。
“原來如此,是應玄封我心神,壞我好事。”
稷辰的目光更加冰冷了。
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是鎮壓無支祁,奪其鬥戰血脈,絕滅其先天生靈的尊嚴。
應玄倒好,自己打不過敵人,就把敵人關進別人的心神世界,逼別人來解圍。
可,他憑什麼要幫應玄對付此蝶!
他對應玄沒有好感,對這隻後天血脈的蝴蝶也毫無興趣,他只對獵殺先天生靈有興趣!
【就憑魘王有令,遇此蝴蝶,滅無赦!速速出手,絕滅此蝶,否則魘王與你的約定,即可作廢!】
一個聲音在稷辰的心神世界迴響,打消了稷辰心中的不滿。
是了,魘王有令,必滅此蝶,若不遵從,則約定作廢...
那麼,便只能將鬥戰聖猿放在一邊,以魘王之令爲重!
“魘術,拘靈!”
“魘術,靈獄!”
稷辰展開了拘靈之術,足以拘動滿體質鬥戰聖猿的神通,卻沒能拘得動寧凡,反而反噬得拘靈術有些失控。
稷辰召喚出了五獄刑山,但同樣無法將寧凡鎮于山下,他的五座刑山在寧凡上空盤旋,遲遲不敢下落,區區刑山竟似在恐懼着什麼。
怎麼回事?
此蝶明明只是凡蝶跟腳,爲何比滿體質的鬥戰聖猿還要難以拘束!
便是始聖受此獄術,也當暫損七分道行,此蝶連聖人都不是,聖環不過是借用她人之物,憑什麼能在魘獄之下不動如山!
這是凡人可以企及的力量嗎?
“無法理解嗎,你的刑山不敢鎮我的事實。”
寧凡自不會和稷辰多做解釋,但並不介意稍稍言語,打擊一下稷辰的道念。
畢竟此番心神之戰,形同道念之戰,寧凡一眼就看出了對方道念不穩,有機可乘,故而才針對對方弱點故作此言。
稷辰的五獄刑山之所以不敢鎮壓寧凡,原因有二。
其一,五獄刑山是一種需要魘氣晶核才能催動的神通,換言之,當稷辰施展此術時,體內的魘氣晶核會轉移到刑山之內。
魘妖是什麼?魘妖是和孽離差不多的存在!
寧凡是誰!寧凡乃是扶離妖祖,是孽離的剋星,且剛剛還在應玄肚子裡吃了幾萬夜叉,令祖血再度精進了一滴。
扶離妖祖之威,更強了!
面對寧凡,連世界意志化身成的魘王堯骨都感到了恐懼,區區五獄刑山,如何不懼寧凡。
倘若五獄刑山能夠言語,定要腹誹自己的主人稷辰。主人啊主人,你拿我去砸這隻蝴蝶,簡直就是將自己的晶核往對方嘴裡送啊?沒見過這麼白給的魘主!連應玄都知道要保護好晶核,不可被蝴蝶吃掉,你竟
對此事毫無防備,是否過於自負!
其二,五獄刑山本質上是蠻神刑山的變種,刑山這種東西,寧凡體內也有,且數量更多。
稷辰的五獄刑山只有一座,寧凡體內的蠻神刑山則有三十六座!
根據少數不鎮多數的限制,若只出一座刑山,無法鎮壓寧凡,除非以特殊手段打破規則。
有這兩個原因在,五獄刑山自是不敢、不能鎮壓寧凡。
開啓天人法目的寧凡,瞬間就能理解此事。
但被魘氣侵蝕的神志不清的稷辰,卻沒能察覺此事。
眼見寧凡不過凡蝶跟腳,居然能做到如此駭人之事,稷辰的眼中,燃燒起新的嫉妒火焰,而這嫉妒的情感,則會爲他帶來源源不斷的力量。
“明明應玄的心之魘術都能對此地奏效,我更強大的獄之魘術,反倒對此蝶毫髮無損了不成...是因某些原因術法被克了麼?”
但我還有其他手段,魘術不成,便用其他!
稷辰一念動,十二彩光在心神世界鋪開,又有十二箭書化作真幻弓矢,朝寧凡射落。
但卻無法命中寧凡。
倒不是寧凡動了什麼手腳,而是無支祁的紫衣草人再度守護了他,即使他其實並不需要這番守護。
十二箭書即將射中寧凡的瞬間,直接時空傳送,消失無影。
幾乎是同一時間,又是二十四聲慘叫傳出。
無支祁梅開二度,又捱了十二箭,痛苦不已,氣的罵娘。應玄也倒黴的再捱了十二箭,畢竟要射到無支祁,就得先射穿應玄的肚皮...其實,此箭倒也不是不能直接傳送至應玄腹中,直擊無支祁,可此箭如同有靈一
般,偏要從應玄的肚皮貫穿一下,十分任性,也只能怪應玄自己倒黴了...
“好!好得很!我將蝴蝶關入你心神,你就再度射出十二箭書報復我是吧!”應玄理解了一切。
“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在偷襲我!嘔...一張嘴說話,此地魘妖魘獸的攻擊就會打進嘴巴里,味道怪怪的,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無支祁罵罵咧咧道。
四溟山上,衆淮渦修士本打算慷慨赴死,開啓四溟護界陣與應玄拼個你死我活,以救出逆樊、無支祁。
卻不料,還沒來得及開陣獻祭,就見應玄慘叫連天,一副快被活活打死的姿態。
我等還沒用力,你怎麼就倒下了?“且慢開陣!情況好像和老夫預估的不同...看此情形,逆樊和無支祁並不需要我等出手,也能從應玄肚子裡脫困,而若我等擅自開陣攻擊,反而可能拖累、波
及他們,讓我筮佔一番,看看爲今之計該當如何...”
結果巫咸還沒算出個具體,應玄的慘叫就停止了。
應龍是不叫了,第六魘界的魘主稷辰突然又開始慘叫了!
“放肆!我乃獄之魘術,你安敢生吃我獄!”稷辰的怒聲,在淮渦世界迴盪,欲將寧凡殺之而後快。
卻是寧凡沒吃到應玄的魘氣晶核,十分遺憾,於是退而求其次,來吃稷辰的晶核了。
於稷辰的心神世界中,寧凡四處追趕五獄刑山,每每追上,便張開神靈巨口,狠狠咬上一口。
有些硬,有些廢牙,味道也不好吃...但吃一口就漲數劫修爲,這感覺可太棒了。
五獄刑山想要反抗,卻無力反抗扶離妖祖的剋制。
稷辰好歹也是堪比始聖的存在,雖非真正聖人,未凝山海,但一身神通到底達到了聖人術的威力。
可每當他攻擊寧凡,所有神通都會莫名其妙打空,被傳送至其他地方。
“啊!稷辰你瞎了嗎,爲何要用地巨犬神矛攻擊我!且還連打了數十次!”應玄一次次捱揍,愈發深信這是稷辰的報復。“好痛!我的猴毛,我珍貴的猴毛竟然被此矛刮掉了一大把!這可是我視爲摯愛親朋的頭髮,掉一根少一根!究竟是誰,居然如此狠毒,竟想將我打成禿頂!
”無支祁怒吼道。
頭可斷,血可流,帥猴怎能是禿頭!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吼的代價,是又被田共之獸餵了一嘴不可描述之物。
好在次數一多,無支祁已經有些習慣這個味道了,倒也不覺得有多難忍,將口中之物嚼吧嚼吧吐掉後,再度揮舞鐵棒,在應玄肚子裡攪風攪雨。一開始,無支祁沒有摸清應玄腹內的傳送規則,每次胡亂行動,都會被傳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想揮棒攻擊應玄,也會棒棒打空、力量憑空消解,無法對
應玄產生有效傷害。
可隨着時間推移,以無支祁的肌肉大腦也不禁摸出了一些門道,終於,他可以避開規則,將鐵棒狠狠砸在應玄腸壁之上了。
只打的黃白之物飛濺,畫面愈發難以描述。
如此一來,應玄痛苦直接加倍。
不僅要應對稷辰似有惡意的外部攻擊,還需要應對無支祁的內部攻擊。
想要將無支祁給吐出去,卻同樣吐不出去,只後悔不該一時興起,將無支祁、寧凡盡數吞入腹中。
“可惡的稷辰!可惡的猴子!若非心之封印只能一次關一人,我定要將這猴子一同關入稷辰的心神世界。”
此時的稷辰同樣痛苦萬分。
寧凡每吞噬一點五獄刑山,便會將他的魘氣核心吞噬一些,令他不斷承受反噬,氣息每時每刻都在削弱。
他不是沒有反擊,但所有反擊都會莫名其妙打空。
就算直接揮拳攻擊寧凡,拳頭打在寧凡身上,殺傷力也會莫名其妙失蹤,由他人代替承受所有傷害。
這就十分過分了!
就算他正常和寧凡打,都未必打得過,眼下寧凡還和開了無敵一樣,有個防禦拉滿的無支祁替自己承受傷害,就和帶了一個無限血條一樣。
稷辰根本奈何不了寧凡半點,只能任寧凡在他的心神世界肆虐,但這也怪不得寧凡,畢竟這隻蝴蝶是應玄放進來了!
應玄這一招禍水東引,着實有些無恥了!
“一切攻擊皆對此蝶無效,只能如真正的道念戰一般,以我道念去衝擊此蝶道唸了!紫草之術雖可替死,但道念之戰卻是無從替代的,只能本尊去接!”
眼見所有手段皆不奏效,稷辰神色反倒平靜了下來,有了決斷。
眼中的黑暗有了少許消散,令自我意識少量復甦,這是爲了喚醒本尊的瘋狂道念,來和寧凡一決勝負。
稷辰明白,只憑魘氣侵蝕下的混亂道念,是鬥不過寧凡的。畢竟,化身爲魘的自己,並非是自身道念最強之時。
他的道,只爲某隻天命玄鳥而存。
故而被魘氣所侵、只知殺戮毀滅的道念,遠非他道唸的最強姿態。
但若是爲了守護她,則他願意爲此...傾盡一切!“此刻,我非稷辰,而是...稷!也因如此,此時的我,能感受到你和我是同類。一樣的由凡入仙,一樣的跟腳平凡,一樣的...永失所愛...蝴蝶,你的道念很強
大,遠比你所展現出的戰力要令人忌憚,但我的執念,在你之上!”
名爲稷的少年,緩緩閉雙眼,兩行血淚滑落,卻非真正的血,而是紅蠟。
蠟炬成灰淚始幹。
“旁人成魘,多出於違心,唯我不同,第六災的魘主本不該是我,是我,硬要逆天行事,強行竊奪了一切。”
“我願傾覆世界,只換一人歸來,如此覺悟,你,沒有!因你的心中有多餘情感,並不只爲一人而活;而我的心,只裝一人,再無空處。”
“便在我以苦集滅道所編織的道念之海中,化爲殘燭之淚吧!”
道念之戰,開!
寧凡無法拒絕,只因他此刻身處對方的心神世界,一切話語權皆在對方口中,如何拒絕?
“如此一來,想要取巧靠着吞噬晶核戰勝此人,怕是難以如願了。只能在道念戰中一分勝負了麼...”
心神世界的風景飛速變換。
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焰,不知消失到了什麼地方,變成了漫天風雪。
眼前的風景,變成了綿延無際的冰河。寧凡站在河畔,周身傳來陣陣痛楚,似乎身上受過責打,仍有傷勢未愈。但那痛楚並非是真實存在,而是稷辰的道念所化,傷勢亦不存在,最多也只能讓寧
凡對稷辰的輪迴記憶感同身受。
“原來如此,此番道念之戰,我需要以稷辰的身份,來體驗稷辰的所有輪迴過往。只不知,需要達成什麼樣的結果,纔算戰勝他的道念...”
正沉吟間,身後忽然傳來了催促聲。“棄!今日乃是我族醒血之日,所有適齡者都在神足城,你怎麼還在此地耽擱,若這次再遲到,趕不上醒血,你又要被地尊責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