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麼了,孫子媳婦?”不苟言笑的於昭湘看到黑妞就忍不住跟她開玩笑。於昭湘比黑妞還要小兩歲,他故意叫黑妞“孫子媳婦”,惹來周圍人的一陣笑聲。
黑妞不管有這麼多人在場,放開喉嚨就哭開了,邊哭邊說:“三爺爺啊,你可得給俺做主啊,今年收成不濟,總共就打了那幾石麥子,他非要全部捐納給咱隊伍,讓俺可怎麼活下去啊!?”
黑妞的話音剛落,就見加官從人羣中鑽出來,一腳跺在黑妞的大腿上,黑妞猝不及防,一個後蹲倒在地下。
“敢向司令告我的狀,你*的不想活了!”
李琪放下手裡的漁網,過來拉住加官,對他說:“孟團長,你這麼大的官了,怎麼說動手就動手啊?”
“老李,你不知道,我們家也是咱村數得着的人家,現在,廣源我老爺爺家捐出了一千大洋,徐明侯把祖田都抵押出去了,我們孟家當然不能落後,我老婆她一個女人家,隨便什麼東西都能打發飽肚子,留着那些麥子幹什麼,讓她吃了長肉?”加官說得振振有詞。
“那你得給她留下點啊!”
“不下蛋的東西,留給她?白瞎!”
“閉嘴!”看到加官又在胡說八道,於昭湘指着加官命令道。然後回過頭來對黑妞說:“你先回家去,待會兒我讓人算出麥子的價錢,給你錢就是了,權當買了你的麥子。”黑妞聽於昭湘說完,停止了哭泣,一搖一擺地回家了。
當天晚上,於昭湘帶着韓晉來到自己爺爺的墳前,把當年孟憲仁埋在那裡的一千大洋起了出來。
韓晉獨自一個人找到黑妞,把一千大洋交到她的手中,黑妞嚇得手直往後縮,硬是不敢接這錢!她家的麥子統共不值二百大洋,哪能值得了這麼多。韓晉對她說:“你三爺爺說了,讓你拿着這些錢以備收成不好的年景,別和加官說實話,他要是實在要問,你就說於司令只給了你一百大洋。”黑妞感激得眼淚成一條線地往下淌。
不出於昭湘所料,第二天,加官拿着一百大洋交給了軍需處。
爲了給隊員們改善生活,一縱各部自己想辦法。
狼勇首先截獲了河陽縣城送往麻灣據點的給養,把張嘯天氣得跟疥蛤蟆似的;劉兆初在河陽北部的沼澤地裡套兔子、捉泥鰍、網魚,忙得熱火朝天;駐守鳳鳴鎮的游擊隊也採用了打野味的辦法,野味以鮮魚和兔子爲主。
龍吟河裡的水多少年來第一次斷流了,河牀裡的水一窩窩地再也連接不起來。年輕力壯的游擊隊員們拿着水桶來到河底,把一窩窩的水撈乾,把積聚在水窩裡的魚撈上來。魚的種類很多,有鯽魚、鯉魚、黑魚、鮎魚甚至還有王八和蝦蟹。
於昭湘領着一幫人在打兔子,所用的辦法不外有兩種:一是用槍打,二是用套子套。當然不能用正規的槍去打兔子,所用的是當地自造的土槍。
這一天,於昭湘領着一批人在鳳鳴嶺上用土槍打兔子,忙活了一上午,總共打了不到十隻野兔。來自跑馬山區的陳金陳銀兄弟對於昭湘獻計說:“司令,在我們那裡早就不用這種辦法拿兔子了,這種辦法太笨拙。”
於昭湘頓感好奇,忙向陳金請教。陳金繼續說道:“用網,用長網把一大塊地圈起來,然後在地裡大呼,兔子急了向外跑,自然會撞到網裡去!”衆人聽後半信半疑,但是於昭湘堅信不移。
回到駐地,於昭湘立即組織人結網,網高半米出頭,長至幾千米。三兩天的功夫就把大網接好了。
於昭湘領着人來到南湖的谷地裡,把一大塊谷地用網圈起來,然後讓人走到谷地中央大聲叫喊、跺腳。果然,十幾個兔子從穀子地裡竄出來,撞到網上,被守在那裡的人擒住。
於昭湘大喜過望,他再接再厲,一天之內,用這種辦法捕獲野兔百十隻。
於廣源聽說後頗不以爲然,他找到兒子,對他說:“察見淵魚者不詳,智料逆患者構殃,萬物都有它的生存機會,兔子也是,你們這樣做,不是太絕戶一些了嗎?”於昭湘聽後雖然不以爲然,但是爲了照顧於廣源的面子,他不再在鳳鳴鎮附近用網捉兔子了。
對於於昭湘來說,學會一種技藝而不能反覆使用是一種折磨。一天早上,於昭湘對李琪和韓晉說道:“你們倆敢不敢和我去落霞山裡捉兔子去?”
這兩個人哪有不敢之理?他們三個人緊馬溜地收拾好捉兔子的大網,準備了一些乾糧和一些其他的用具。半頭晌的時候,三個人三匹馬就向東進發了。
徐明侯見了,只是囑咐了李琪和韓晉兩句,並沒有阻止他們的行動。
落霞山西麓離着鳳鳴鎮也有五十多裡的路程,等他們三個人到達落霞山區最西面的葡萄嶺時,已經是申時了。他們幾個的行走路線需得避開日僞軍的據點和公路,而且選擇在最炎熱的中午行走,所以一直走了五六個鐘頭纔到達了落霞山的邊緣。
落霞山區覆蓋面積很大,幾乎佔了落霞縣一半的地方,它的餘脈還伸展到落霞山東面的洛澤縣。葡萄嶺是落霞山的餘脈,地勢不算很高,自古以來當地人就在半山腰上種植大量葡萄,所以留下了這樣一個名字——葡萄嶺。
白色的葡萄花已落盡,小葡萄已經成形,一串串葡萄掛在枝上,青翠欲滴。葡萄園一個連一個,卻連一個看園的老頭都不見。
於昭湘大喜過望,忙讓李琪和韓晉把網拿出來,三個人一起利落地把長網整理得順順溜溜。
他們選中了一個裡面野草豐茂的葡萄園,用長網把整個園圍了起來。韓晉自己跑到園裡面來回地奔跑,於昭湘和李琪則在網外守網待兔。沒有一刻鐘的功夫,十來個野兔撞在了網上!接着,三人又圍住了另一個園子,又收穫了十幾個野兔。三個人樂不可支,有心再下一網,看看天已經黑了。
“找個地方住一宿,明天頭晌再下幾網。”於昭湘對李琪和韓晉說道。
兩個人也是意猶未盡,就同意了於昭湘的建議。李琪和韓晉把活着的兔子放到鐵籠子裡,把死的拎在手裡;三匹馬都拴在茂盛的草叢裡,任其啃食碧綠的青草,反正這個地方連個鬼影也見不到,馬匹不用防人偷去;他們三個人本來各帶兩隻短槍,現在每人藏起一隻,另一隻帶在身上,別讓人看見。
往哪裡去呢?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叫人識破了他們的身份就不好了。他們決定去山下較小的村裡找戶人家胡亂吃點飯,睡一覺,明天一早就起來網兔子。
就在他們走出這一大片葡萄園、於昭湘不經意間回身往後看時,卻發現在靠近山頂的地方隱隱出現了幾間房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山上有人家啊。於昭湘對李琪和韓晉一說,兩個人回身一看,可不咋的!
韓晉懊喪不已,自己嘟囔道:“真他娘地騎驢找驢!”李琪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
“老槐,速去山頂打探情況,如果可住,學兩聲夜貓子叫。”於昭湘當即命令韓晉道。
韓晉的腿在一縱隊是出了名的,速度快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耐久,這與他從小逮鳥套兔子有關,更與他這幾年顛簸流離四處尋找媳婦密不可分。
得到命令的韓晉立即消失在葡萄林中,於昭湘和李琪慢慢地往回走。約莫半個鐘頭之後,山上傳來兩聲夜貓子叫。
“上山頂!”於昭湘對李琪說。兩個人正走到他們網兔子的地方,看到他們的馬匹在安閒地吃着草,兔子則在籠子裡左衝右突極力想出去。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兩個人摸黑往山上走,前面不時傳來夜貓子的叫聲爲他們引路。
當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於昭湘和李琪來到了這座房子的院子裡。
其時韓晉正和一個少年在聊天。韓晉前幾年在外闖蕩時學會了一種本領,那就是無論和誰也能拉上呱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特別強,對付這樣一個少年當然不在話下。
李琪把幾隻死野兔交到少年手中,於昭湘則仔細打量起這個院落來。
這個院落的圍牆並沒有一磚一石,完全用葡萄樹圍起來的!支撐葡萄架的是從本地採出來的條狀山石;正屋一共只有四間,卻開着兩個門口,看來一間是當廚房用的;屋頂覆蓋着茅草,這些茅草就是葡萄嶺上最常見的那種草。
這樣的房屋,你就是站在二十米遠的地方都會誤認爲這不過又是一個葡萄園而已。進入葡萄園裡面很難看見這個所在,在嶺外更是不容易看到。但是今天,卻被於昭湘發現了!
院裡面拴着兩條大黃狗,狂叫幾聲之後被少年喝住了。——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裡,不養幾隻狗是不行的,山裡野獸出沒,有狗就安全多了。
韓晉幫着這個少年把兩隻野兔的皮扒下來,清洗完畢,又把兔子肉剁成均勻的小塊——這一切都是跟老吳學的,然後由少年送進廚房。廚房裡的人一直沒有露面,就是早過來的韓晉也沒有看見過。
於昭湘納悶:韓晉真有本事,他是怎麼讓這戶人家相信他們不是壞人的呢,要知道他們三個人要想算計這戶人家的話,那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院子當中擺了一個石桌,看樣子主人經常在石桌上吃飯,石桌上的顏色已經離石頭本來的顏色很遠了。少年找來幾個木墩子權當凳子,又給他們幾個人沏上了茶。
李琪忙對他說:“不用管我們,你去忙活飯去吧。”說着又從身上掏出兩塊大洋遞給這少年,少年笑着拒絕了。
但是少年卻沒有進入廚房忙活,而是拿個凳子坐在了韓晉的身邊,看着韓晉吸着菸袋鍋不緊不慢地說着天南海北的事情。
李琪和韓晉都有這樣的本領,那就是很快讓別人相信自己是個大好人,何況他們本身就是好人。因爲走過的地方太多了,兩個人都有得說嘴。爲了徹底打消少年的顧慮,他們兩個和少年天南海北地神侃,把那少年聽得入了迷。
“看來獨處山中寂寞難耐,好容易找着個說話的就無話不說了,畢竟是孩子啊!”於昭湘心想。
月亮升起來了,如水的月光把小院照耀得如同白晝。月光穿過葡萄牆落在石桌上,石桌上斑斑駁駁。
看樣子兔子肉燉得差不多了,肉香瀰漫了小小的院落。少年從裡屋裡搬出一個碩大的酒罈,去掉泥封之後,一股酒香悠悠飄進每個人的鼻子中。
於昭湘幾乎不用說一句話,就把這裡的情況瞭解得清清楚楚。
原來,這裡的人們主要以種植葡萄爲生,他們種植葡萄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在春天剪剪枝子,理理葡萄架,夏天的時候再來打一遍杈子,到秋天來收葡萄就行了。成熟了的葡萄銷往山外的村莊,銷不了的就製成葡萄酒賣,賣剩下的酒就窖藏在家中,這裡家家都有酒窖,家家有上好的葡萄酒。
“你們獨自住在這裡,不怕野獸嗎?”輕易不言語的於昭湘開口問少年。
“不怕,我們有狗呢!”少年本不想搭理於昭湘,但是看到李琪和韓晉對他畢恭畢敬,知道他是三個人的頭,不得不回答他的問話。
這個理由顯然是不成立的,山裡有成羣的野狼,兩隻狗怕是對付不了。
於昭湘本想繼續問下去,看到少年臉上淡淡的,就沒有再往下問。
少年覺出了自己的冷淡,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沒話找話地問於昭湘:“您是幹什麼的?”
其實韓晉已經告訴過他說他們三個人是打獵的,路遠,回不去了,想在這裡借宿一宿。
“我是於昭湘。”於昭湘淡淡地回答道。面對這樣一個胸無城府的少年,於昭湘不打算對他撒謊。
他的回答不僅讓少年大吃一驚,也讓李琪和韓晉吃驚不小:司令怎麼說實話啊!
原本坐在木墩子上的少年吃驚地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問於昭湘:“您是哪個於昭湘?”
韓晉剛要編個瞎話瞞過這件事,不想於昭湘先開口了:“河陽縣鳳鳴鎮鳳鳴村的於昭湘。”
少年接着問:“鳳鳴鎮幾個於昭湘啊?”
於昭湘笑了:“就我一個啊。”
“您是於司令?”少年還不相信。
“那是他們叫着玩的。”於昭湘仍然淡淡地回答少年的問話。
“怎麼能證明你就是於昭湘於司令呢?”少年半信半疑地問。
“你想怎麼讓我證明呢?”於昭湘笑着看這個少年。
少年認真地說:“聽說於司令的槍法蓋世無雙,亮一下試試?”“蓋世無雙”這個詞是少年在商芝大集上聽人家說的,頗有點說書的味道。
“家裡有香嗎?”韓晉問少年。
少年回到屋裡拿出一把香來。韓晉抽出兩根,點燃了,一手一支走出院門口,在離院門口二十米的地方站好,把兩支香舉過頭頂。
於昭湘從身上掏出盒子槍,他並沒有離開凳子,隨便一擡手,“啪啪”兩聲槍響,香頭隨聲而落!
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這個少年“撲騰”一聲跪倒在地,對着於昭湘就磕起頭來。於昭湘趕忙彎腰把他扶起來。
在於昭湘直起身子的一霎那,看到廚房門口有一個姑娘正癡癡地看着他!手裡端着的一個瓦盆掉落在地上,她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