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撿起地上的銀元,頭也不敢回,踉踉蹌蹌地沿着龍吟河大堤向西跑去。
大堤下的加官還在哼哼哧哧地哭泣,於昭湘拉起他來,說:“屎不臭挑起來臭,別再往自己頭上扣屎帽子了。”
第二天,鳳鳴村就傳出來一個新聞:加官家的覓漢老韓偷了東家的三十塊大洋跑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黑妞先是一愣,後來似乎明白了什麼,把頭蒙在被子裡放聲大哭。
於昭湘的病出人意料地好了。那天晚上連驚帶累,於昭湘身上的汗把兩層襯衣都溼透了。
卻也怪,回到家之後,於昭湘卻感覺神清目明,多日的高燒也不見了蹤影。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醜末了,葉亦麗還在豆油燈下癡癡地等着他回來。看見於昭湘大步流星地回到家裡,葉亦麗吃了一驚,忙拿起一件絲綢大褂披在他的身上。
於昭湘掀掉大褂,問:“你怎麼還沒睡?”
葉亦麗還未答話,眼淚先掉下來。
於昭湘吃了一驚,連忙問:“咋了?”
不問還好,這一問過後,葉亦麗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流再也控制不住。她邊掉眼淚邊說:“咋了?你說咋了?深更半夜往外跑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你說你這麼晚出去我這覺還能睡得着嗎?”
於昭湘恍然大悟,他一把把葉亦麗拉到自己的懷裡,葉亦麗想掙扎但是一點也動彈不了。“一邊哭,一邊笑,睜開眼睛喝驢尿。”於昭湘把自己僅會的民謠搬了出來。確實管用,葉亦麗頓時破涕爲笑。
“睡覺,睡覺,該下種了,再不下種就讓別人佔了地去了。”輕易不開玩笑的於昭湘用力把葉亦麗拉到炕上,不管她願不願意強行把她的衣服給脫了下來。葉亦麗一邊*吁吁,一邊使勁掙脫,看看實在掙脫不了,葉亦麗紅着臉問:“病好了?”
“你試試就知道了。”一下子把葉氏壓在身下。
葉氏多少天來的苦與累、惱與怨瞬間化爲烏有。
一場暴風驟雨突然降臨在一河之隔的鳳鳴鎮,鄭部張士祺團一營營長商志豪帶着他一營的全部人馬夜襲商芝鎮及其附近的村莊。商芝、王官莊等幾十個村無數農救會員落入到商志豪的手中。得到消息的八路軍獨立團二營火速增援,卻被一股強悍的日軍阻擊在山海鐵路以南。
這是商志豪蓄謀已久的行動。
據說在商志豪行動之前先和遠在重慶的大哥通了信,商志俊對商志豪說:“老三,咱們弟兄兩個下半輩子的任務是報仇和撫孤,你任選一樣吧!”商志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報仇。幾天後,商志傑的兩個孩子、商志豪的四個子女以及妻子統統被商志俊接到了重慶。
在鄭部的四個團中實力最強的是張士祺團,而張士祺團中實力最強的是商志豪營,商志豪所統領的一營有六百多人馬,輕重機槍、迫擊炮、擲彈筒等武器一應俱全。
商玉齋死亡的消息當天就傳到了商志豪的耳朵裡,聽到這個消息的商志豪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刻鐘沒有說話,眼睛直勾勾地非常瘮人。當他的手下向前扶他的時候,他突然一個後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半夜時分,他不顧手下的勸阻,騎上快馬來到團部。見到張士祺後“撲騰”一聲跪在地下,長跪不起!張士祺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他用盡所有的好話安慰商志豪,無奈商志豪跪在地下就是不起來,除非張士祺答應爲他報仇雪恨。
張士祺是個明白人,他反覆開導商志豪:“巨卿(商志豪的字),伯父伯母的遇難我和師長都已知曉,但是國難當頭,個人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這件事情我們將上報省政府,等待着省政府的處理辦法,國仇第一位的啊!……”
商志豪在張士祺的辦公室裡長跪一個時辰,任憑張士祺的勸說,商志豪至死不變報仇的決心。
此時,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了。商志豪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用異樣的眼光盯着張士祺足足五分鐘的時間,把張士祺盯得心裡直發毛,不敢接觸他的眼光。商志豪突然對着張士祺狂笑三聲,揚長而去!
從團部出去的商志豪並沒有回到自己的駐地,而是打馬揚鞭直奔平原縣城。
當商志豪趕到平原縣城門的時候天已大亮。商志豪一下馬就直截了當地對站崗的日兵說:“我是平原縣保安師第一團第一營營長商志豪,特地前來投降。”
難辨真假的守門士兵急忙把這個消息傳達到平原縣城鬼子司令部,日軍大佐菊地次郎聽到這個消息喜形於色,他還以爲自己最近針對鄭寒食部的圍剿起了作用了呢。菊地次郎親自來到城門,驗明商志豪的身份之後,菊地次郎喜形於色地挽起商志豪的胳膊一起往城裡走去。把“中日共榮”“中日親善”“*共榮”之類的話又向商志豪說了一遍。
商志豪無心和他囉嗦,一到鬼子的司令部,商志豪開門見山對菊地說:“太君,我想借您的力量爲我報家仇。”
菊地次郎沒有想到商志豪如此直截了當,他轉動着他的金魚眼,很長時間沒有接上話。
商志豪知道菊地次郎心裡想什麼,接着說:“這是一筆公平的買賣,八路軍是您的心腹之患,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們聯合起來剿滅之,不是一件對你我都有利的事情嗎?想必太君心裡也很清楚,整個保安師的人馬不過三千人,而我營就佔了六百,這六百人馬一旦同皇軍合作,那整個保安師還能對您構成威脅嗎?只要你我合力擊潰八路軍,您在平原縣的好日子就開始了。”
“俊傑、俊傑!商先生不愧是人中龍鳳!不但武藝超強,而且見識高人一等。相見恨晚,相見恨晚啊!”像一隻被商志豪餵飽了的小狗,菊地次郎對他又舔又拍。
急於報仇的商志豪馬上趕回營地,他召集自己的心腹商量投靠日本人的事情,手下有人提出了異議,說漢奸的帽子不好戴。
商志豪說:“我們是心在曹營心在漢,也是曲線救國,只打八路軍領導的隊伍,不和國軍作對,就是上面知道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完大道理,商志英對着部下嚎啕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誰也勸不住。商志豪邊哭邊說:“父母兄弟都死於共產黨之手,我不能爲他們報仇的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他平常待部下有恩,他這一哭,所有的部下跟着慘然,再沒有人提出異議。
看看部下都同意了,商志豪立即派人喬裝打扮在商芝鎮一帶轉悠。十天之後,參與批鬥他父母的商芝鎮各村以及附近鄉鎮的農救會幹部被他了解得差不多了。在一個月黑的夜晚,商志豪兵分六路,突襲了十幾個村莊的抗日組織,在幾個大村子裡,農救會組織的抗日自衛隊同商部進行了浴血奮戰,但是終因武器落後、衆寡懸殊而失敗。一百多個農救會幹部和成員被俘,他們被商志豪的部下用刺刀和機槍驅趕着來到商芝村後。
傍晌天的功夫,所有的人都被押着來到商芝村後面的一塊空地上。商志豪部幾乎全部出動,除了流動崗哨和外圍哨之外,還有五百多士兵集中在商芝村北的空地上。商部動用所有的輕重機槍遠遠地把村北方圓二里的地方包圍起來。
那些手持手槍、步槍的士兵押解着一干人在曾經批鬥商玉齋的臺子上站立着。
這裡沒有一個觀衆,除了商志豪的人馬就是被俘的共產黨員和農救會積極分子。
“張連長,帶上你的人馬,把商芝村所有人帶到這裡來,我要讓商芝街人開開眼界!”商志豪面目猙獰,早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模樣。
張連長答應一聲,馬上領着一百多人往村中跑去。
商志豪走下臺子,倒揹着雙手在被俘的一干人面前走來走去,鷹一樣的目光盯着他們,更像一隻飢餓的老虎看肥美的羔羊。這裡面的人商志豪大多不認識,一是因爲這些人以外村居多,二是因爲他很小就去外地上學,對家鄉人比較陌生。
但是商志豪的目光很快停住了,停在了一箇中年人的臉上。
“商會長,商二哥。”商志豪說話了,但是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嘶嘶帶着冷氣。
被叫做“二哥”的是商芝鎮農救會會長商志成,他滿臉鮮血,顯然是經過一陣反抗才被捕的,他盯着商志豪那變了形的臉,一言不發。
“你我前世有怨?”商志豪再近前一步問商志成。
“沒有。”商志成回答得很乾脆。
“那麼,今世有仇?”商志豪的眼睛幾乎要噴出血來。
“老三,你什麼也不要說了,各爲其主,你要殺要剮隨便吧。”商志成一副誓死如歸的樣子。商志成和商志豪是六服上的兄弟,在商芝村也算是近親了。
“好,好,好!”商志豪連說三個好字,聲音裡有種恐怖的味道。
“帶上來!”隨着他一聲令下,七八個士兵押着十幾口人從人羣后面走過來,商志成一家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二三歲的兒童一個也沒有跑掉全部悉數被捉。
“看在我們同宗同族的份上,我今天賞你們全家囫圇屍首。弟兄們,挖一個大點的坑,省得擠着難受!”
商志成這才弄明白商志豪不是單要自己的性命。他一下子崩潰了,用哀求的聲音對商志豪說:“老三,三弟,冤有頭債有主,我自己的事情與家人無關!”
“是嗎?”商志豪的聲音越來越陰險,臉色越來越陰鷙,“那我四弟爲人懦弱、一生向善又礙着你們什麼了,他的冤魂還在天上看着我呢!”
這時,一個士兵前來報告:“長官,坑已挖好。”
商志豪一言不發地來到剛剛挖好的坑前,下達了命令:“全部活埋!”
一匹快馬從北面飛奔而來,順利通過商志豪外圍的崗哨,一直跑到商志豪的跟前才下馬。馬上的人是陳金,他氣喘吁吁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商志豪。商志豪馬上把信揭開,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把信看完了,看完之後並沒有把它再裝進口袋,而是直接扔進了剛剛挖好的大坑裡。轉過頭來冷冷地對陳金說:“我全家蒙難的時候他在哪裡?這時候來裝什麼好人,天底下的好人都讓他自己做了!告訴徐明侯:我日暮途遠,決心要倒行逆施了!”說完這話再也不看陳金一眼,下命令道:“動手!”士兵們上前把商志成全家連推帶踢外加槍托子砸,不一會兒,商志成全家就全部在坑裡面了。
現場頓時哭聲一片,商志成的老父親老淚縱橫地對着商志豪猛磕頭:“老三啊,我和你爹是五服上的兄弟啊!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你就給我留條根吧!”
“哈哈哈!”商志豪發出一聲狂笑,笑完之後向商志成的老爹走近一步而且彎下身來看着已經在坑裡的他,陰冷地說:“我爹在陰間寂寞,正需要你去作伴呢,有什麼事去那邊和我爹論道吧!”
士兵們開始往坑裡填土,商志成的老父親再一次哀求商志豪:“老三,三侄子,給我們家留下一條根吧?!”
商志豪看了一眼在坑裡哇哇大哭的商志成的幼子,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拔出手槍,對着這顆小腦袋就開了一槍。小腦袋立即被炸碎了,腦漿子淌了一地。商志成的老爹一下子昏死過去。
周圍的百姓都閉住了眼睛,不忍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