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侯於民國二十三年春入郭汝信幕以來,被郭汝信倚爲長城之重。海右省的軍界都知道新二軍中有一個青年才俊徐明侯,對其仰慕已久。徐明侯以中校身份入幕已經創下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即使一個正式軍校畢業的學生要幹到中校這個職位最少也要五六年的時間。
不僅如此,入幕第二年,郭汝信又爲徐明侯爭取到了上校的軍銜。這樣一來,那些跟隨郭汝信南北征戰、出生入死卻還在下面當營長團長的手下憤憤不平起來。這些人見了郭汝信都稱兄道弟,喝起酒來更是無話不說。
有一次,一個團長在酒席上當着許多人的面對郭汝信發牢騷:“大哥,你用人就像砌牆的磚頭後來居上啊,你讓我們弟兄們的面子往哪擱?”
郭汝信微微一笑說道:“你們這一生,或許永遠都是我的手下。但是徐明侯在很多方面可以做我的先生。”一句話讓這個團長啞口無言了。
徐明侯在郭汝信幕中做了兩件事讓郭受益匪淺。
一件是替郭汝信回絕蔣委員長讓其出兵攻打陝北紅軍的命令。這是郭汝信最爲頭疼的事情,他最不願意背上內戰的名聲,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在內戰之中。面對着*的軍令,所有的部下與幕僚面面相覷。郭汝信最後把目光投向徐明侯,徐明侯向他微微點點頭,郭汝信放心了。
幾天後,一封報告送達蔣委員長的侍從室。其時,徐燃已經被蔣委員長簡拔到第二侍從室任副主任,看到這份報告,立即斷定是出自堂弟徐煥之手。這份報告從六個方面申明瞭不能出師的理由,其中最主要的兩條是:一,新二軍剛入關不久,人心不穩,對於海右局勢尚且駕馭困難,無力他顧;二,海右幾年來匪患深重,地方部隊雖然名義上屬於中央軍,實際上處於亦匪亦軍的狀況,需點編整合、用心安撫。
看到報告的*沒有再要求郭汝信什麼,只是對部下說了句:“明卿在海右,實爲黃河之中流砥柱,我甚放心。”
徐明侯做的第二件事是整編鄭鳳池的部隊,鄭鳳池已經將近六十歲了,按照南京政府的退休政策,他早應該退休了。然而這一支部隊有他的特殊性:鄭鳳池以土匪起家,後來歸順狗肉將軍張宗昌,再到後來歸於南京政府,郭汝信入海右以來又歸屬於海右警備軍,他的人馬幾乎一動不動,中央政府的退休政策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說是不大起作用的。
鄭旅下轄三個團、一個特務營和外加不大夠一個連的騎兵連,力量不可小覷。鄭鳳池的大兒子任第一團團長,三兒子任特務營營長,其他的要職皆爲自己的死黨。郭汝信對鄭旅甚爲頭疼,他多次同徐明侯提起過這件事,他們倆反覆思忖,覺得鄭鳳池的人馬目前尚可駕馭,但是日本人同中國的戰爭一旦打起來,這部分人未必不會成爲海右一大害。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已經是洞若觀火,尤其在日本留過學的徐明侯對於日本的現狀非常熟悉,知道日本的局勢已經被一批狂熱分子所左右,即使天皇也無法遏制這種極端帝國情緒的蔓延,中日之戰已經箭在弦上,所以必須在戰爭開始之前把鄭鳳池的部隊分解整編,如若不然,必然會成尾大不掉之勢。
對於鄭鳳池部,其實解決起來本沒有必要這麼麻煩,一個命令下來讓他退休就是,但是郭汝信投鼠忌器,因爲自己的老家就在海右落霞縣,族中的一百多人口都在鄭旅的嘴邊,惹惱了殺人不眨眼的鄭屠,他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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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這件事,郭汝信曾經拐彎抹角地找人試探過鄭鳳池的口風,知道他無意退隱。無奈之際,郭汝信找徐明侯商量這件事,徐明侯答應試試說服鄭鳳池。
徐明侯先去找了鄭鳳池的女兒鄭玉蕭,鄭鳳池的女兒鄭玉蕭其時正在省城的一家報社任版面美術設計,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仍然待字閨中。徐明侯偶爾以義兄的身份去看她,每次見到徐明侯鄭玉蕭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藤原依依來省城探望徐明侯的時候,徐明侯經常打發人把鄭玉蕭請到家裡吃飯,鄭玉蕭對藤原依依一口一個“嫂子”叫得跟親的一樣!
鄭玉蕭是鄭鳳池的掌上明珠,對她的話幾乎無所不從。因爲思念女兒,鄭鳳池一年中總要來省城看望她幾回。
在六月份的一天裡,當鄭鳳池和他的正房大太太來到女兒的住處時,徐明侯“正好”在那裡。
那一天,徐明侯做東,與鄭鳳池便裝來到太白酒樓,鄭玉蕭和她的母親也一同赴宴。本來鄭鳳池想帶着他的警衛隊,徐明侯說無需如此,他只帶着兩個貼身警衛一個姓狼名勇另一個姓劉名兆初。狼勇和劉兆初也是一身便衣,這兩個人都二十出頭,棱角分明的臉上都有一雙寒光四射的雙眼。他們兩個在徐明侯等人旁邊的小桌上就坐,要了兩個小菜細斟慢飲,眼睛時不時向樓下的行人瞥上幾眼。
徐明侯把鄭鳳池和太太讓到上手,他和鄭玉簫在下手相陪。三杯酒下肚,鄭鳳池的話匣子就開了,他是石匠出身卻愣充文人,說話時不時引經據典,無奈他所謂的經典往往不是少頭就是去尾,少不了明侯給他補充。
女兒鄭玉蕭看不過眼去,對他說:“爸爸,你在明侯哥面前賣弄什麼,真是班門弄斧!”
鄭屠雖然殺人不眨眼,但是對於女兒卻絲毫不敢得罪,被女兒搶白幾句,也不生氣,哈哈一笑罷了。
鄭鳳池對女兒的寵愛源於對正妻的感情。鄭鳳池和商玉齋是連襟,所娶的是大戶人家之女。鄭鳳池娶妻時是一個瓦沒有一片、地沒有一壠、窮得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小夥子,他的岳父母對這件事極爲反對。但是他的妻子不顧爹孃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嫁給了他,鄭鳳池由此感激妻子一生一世,對她的感情遠勝幾個姨太太。
一陣閒聊之後,徐明侯切入正題,他先敬了鄭鳳池一杯酒,說:“鄭將軍戎馬一生,威名素著,無論誰活到您這個份上都應該知足了,幾十年來不能說不得罪人,然而您本人和家人都安享富貴毫髮未損,如果此時急流勇退,回家含飴弄孫,盡享天倫之樂,雖爲人情之難卻也是明哲保身之計。”
徐明侯說到這裡,看鄭鳳池的臉色如常並沒有顯出激動之色就繼續說下去:“當此倭寇進犯我華夏之際,一旦日本人兵臨海右,將軍有把握控制自己的部下不生二心嗎?”
鄭鳳池一臉不相信之色,問:“小日本還真敢打我們不成,膽子不會這麼大吧?”
明侯正色道:“日本進攻關內只是時間問題,偌大的東三省都已經淪陷了了,連大清國的宣統皇帝都成了他們的傀儡,他們還能止住虎狼般的胃口嗎?”
鄭鳳池用手撫摩着自己斑白的光頭沉思不語。
鄭鳳池此時也正處於騎虎難下之勢,他的幾個兒子不是一母同胞,各有各的心眼,幾個部下也有覬覦之心。自己精力已經不比平常了,不遇事便罷,一遇緊急情況駕馭他們確實費勁。對於郭汝信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他也的確動過退隱的念頭,但是怕一旦兵權交付於人,不但自己的富貴難保,丟掉性命也有可能,因此猶豫不決。
鄭鳳池近幾年其實在待價而沽,只要郭汝信開出適合的條件,他會借梯子下樓。所以他沉住氣,耐心等着徐明侯往下說。
但是他的女兒卻不願意看他不戰不和不走的樣子,更不願意冷淡徐明侯,就催着他說:“明侯哥說的有道理,你到底是拿個主意啊!”三番五次地催促他說話,使得他無法以靜制動了。於是鄭鳳池開口道:“當着明人不說暗話,明侯,談談郭將軍的條件吧!?”
明侯微微一笑,一條一條地把郭汝信開出的條件娓娓道來。最主要的有這幾條:一,鄭鳳池以中將軍銜致仕(鄭鳳池此時是少將軍銜);二,特務營同平原縣保安大隊合併爲平原縣保安團,他的大兒子鄭寒食任團長;他的大兒子所帶第一團編入新二軍,是新二軍的獨立團;二團團長沈文軒調任巖東督察區行政副專員,他的團併入新二軍;其他的部隊全部歸警備司令部所管,負責省城的防務;省政府爲鄭鳳池買下公寓備其安度晚年……
鄭鳳池聽徐明侯說話依舊不動聲色,但是鄭玉簫和她的母親卻是喜上眉梢,郭汝信的條件確實很誘人,尤其是在省城居住而且他的部隊相當一部分駐紮省城,這樣既可安居於此,又高枕無憂。
徐明侯最後又說:“郭將軍煞費苦心絕不是爲了算計將軍,只是爲防倭寇進犯而不得不如此啊?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希望將軍能置國家於個人之上。煥年輕無知,如有冒犯還請將軍原諒。”
鄭鳳池忽地站了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正色道:“既然明侯如此說,老夫無言以對,全憑郭將軍安排。”
於昭湘在省城養病之際拜訪徐明侯沒有見到就是因爲那時他正在平原縣改編鄭鳳池的人馬。
這件事只有徐明侯和郭汝信兩個人知道,其他的下屬一概不知。通過這件事,郭汝信對徐明侯更加倚重。民國二十五年十月,南京政府破格升徐明侯爲少將軍銜。幕僚們一片譁然,甚至和徐明侯私交甚好的人也不免心生嫉妒。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徐明侯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行事曆來低調。與同僚閒談,他很少高談闊論,更不會對所討論的問題作總結性概括。
在郭汝信部中有一個畢業於清華大學中文系的幕僚,此人姓楊,名敬月,字輝齋。楊敬月在郭汝信手下已經幹了十年了,十年的時間裡,他也只是上校軍銜。對於徐明侯的升遷之快更是七個不忿八個不服,閒談之中總是有意無意地同徐明侯比試學問。徐明侯儘量不與他逞口舌之利,對其敬而遠之。心裡一股妒火無法排解的楊敬月經常在其他人面前對徐明侯含沙射影地譏刺。
他曾經在酒席上對其他同僚發牢騷說終南捷徑最容易出息人,一個人只要隱居起來名聲就會大;他還說有些人不過是些嘴本事哄人,在山爲遠志出山爲小草而已等等不一而足。對於這些,徐明侯心知肚明,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