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今日並不是十五,也不靠近十五,是以外頭漆黑一片,這個時辰更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不論是主子還是奴才皆已入睡,映月宮裡安靜得很,偶爾的不知名的鳥叫聲更添靜謐。
等壽康宮、坤寧宮和月仙殿次第熄了燈,映月宮主殿裡重重的羅帳深處卻傳來一聲微弱的幾不可聞的嘆息聲,連嚴嬤嬤這樣細心的都沒聽見。
第二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心情頗好的德妃起了個大早,在冰清的侍弄下梳了個華麗的髮髻,一張臉也精心修飾過,配合着頭上那支華貴無比的慕容琮親賜的金步搖,今日的德妃一改往日樸素的模樣,帶着一羣小宮女捧着許多錦盒去到坤寧宮,以便在韋皇后的帶領下統一去給南宮太后請安。
“喲,德妃娘娘今日這身打扮真是好看,叫人眼前一亮。”
“是啊,依我說姐姐還是適合這般,平日裡也太素了些。”
“哦,是嗎?那就依諸位妹妹所言好了。”
直接忽略掉了衆人眼中的嫉妒和諷刺,德妃也懶得去計較,今日她刻意打扮得這般華麗,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臣妾方纔進殿時彷彿看見白嬤嬤領着人抱了一堆補品站在殿外呢……怎麼,那些東西竟不是要給皇后娘娘的?”
“你倒是眼尖,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鴞變的,總是能瞧見別人瞧不見的東西!太后身子剛剛康健,那是本宮孝敬給太后的!”
聞言,柳嬪趕緊訕訕地閉上了嘴巴,也不計較德妃暗戳戳罵她總是盯着不該看的看。
既然這是德妃孝敬南宮太后的,人家又直言不諱地點明瞭,她要是敢再亂說一句,此地人多嘴雜,天知道一轉背會傳出什麼來!尤其是看不慣她的人,多半會說是她說的,壽康宮不配!
向韋皇后請安後,位份低的妃嬪自覺退出坤寧宮各自回宮,留下位份高的在韋皇后的帶領下朝壽康宮走去。因爲人多,她又想着自己的事,倒是沒有察覺到月仙殿的宮人手裡拿着的那一大堆錦盒。
周嬤嬤幾人倒是看見了,只是心裡卻想當然地以爲這是德妃不知道從哪裡收集而來的準備拿到壽康宮拍馬屁用的,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待南宮太后受了衆妃的問安,德妃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今日來壽康宮最大的目的可不是爲了請安,而是爲了連夜給自己“報信”的韋皇后回一份大禮。爲了引起足夠的注意,那話說得便有些怪異。
實在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太后,臣妾方纔上上下下瞧了一圈都沒能瞧見陸常在,陸妹妹她沒事吧?怎地不見她呀?”
“陸常在忙着爲新戲收尾呢,過幾日新戲便會在戲樓上演以饗後宮……怎麼,德妃尋她有事?若是真有事,哀家可以讓人去傳她過來!”
南宮太后眉毛上挑,語氣平平,但不知道爲什麼,衆人都聽出了一絲不尋常,韋皇后和周嬤嬤幾人更是立即便警覺起來,德妃這個樣子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德妃是話裡有話,但南宮太后又何嘗不是!
有事的話她可以把人叫過來,但若是沒事,那就不要隨便亂說攀扯,哪裡涼快哪裡待着!
“是臣妾嘴笨,一時臣妾沒說清楚,還望太后恕罪!是這樣的,太后,昨夜大約亥時吧,皇后娘娘派人到臣妾宮裡來報喜,說陸常在懷上龍種了!”
“聽了這個好消息,臣妾一整夜都睡不着,連夜派人去庫房裡找了好些補品,全是補身子用的,希望陸常在的身子爭氣,能夠生下一位健康的皇子,綿延皇家子嗣!爲了襯得起這份喜訊,臣妾早起時還特特打扮了一番呢!”
陸常在有身孕了,陸常在她懷上龍種了!
在座的妃嬪都被這個消息震了一震,以至於德妃後面再說什麼便沒有人關心了,各人臉上的表情也精彩不已,有羨慕的有嫉妒的自然也有嫉恨的,但到了嘴邊全是恭維的話。
當然,誇的主角是南宮太后,不是陸答應這個正主,聽上去頗爲怪異。
“還是太后福澤恩厚,陸妹妹不過搬到壽康宮小住了一段時間就懷上了!臣妾記得她先前可是在幽霞宮裡住了好幾年呢,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們說巧不巧?”
“壽康宮可是咱後宮裡一等一的福地!加上皇上也常來在太后跟前盡孝,龍氣很盛,陸常在這是受了太后天大的恩澤庇佑呢!”
“壽康宮固然是一等一的好,可幽霞宮也不差。麗妃娘娘也是生育了皇子的人,身上的恩寵更是從未斷過,可見她住的地方也不是不能養人的呢。”
言外之意就是麗妃容不下陸常在,在幽霞宮隻手遮天,不給她侍寢的機會,氣得她臉色都青了。
懷有龍種的是陸常在,偷偷告密的人是韋皇后,把事情鬧大的是德妃,哪一樣同她有關了?她不過是跟着過來請安的,怎麼什麼事都能扯到她身上?
偏生還不好與之對罵,卻又懶得解釋,只好裝傻充楞,假裝啥也沒聽見,左右這裡是壽康宮,這些人再胡謅也不敢太過分的。
事實上果真如此,因爲衆人不過議論了一會兒,一下子就回過神來,實在是德妃方纔那番話裡的信息量太大了,而韋皇后幾人剛剛的臉色也不好看,看上去既驚訝又尷尬,既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總之十分複雜。
也是,韋皇后若是真心想報喜,爲何不等到方纔衆妃向她請安的時候說,而爲何偏偏選在亥時,深更半夜的?還獨獨只向德妃一人報喜,把南宮太后都撇開了!
一連串的問題,個個都不合理,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呢!
衆妃都不急着走,就等着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南宮太后的眉毛幾不可見的動了動,呼吸也變得有些不穩,南香和頓牟一瞧,都知道她這是要發火的跡象,一個趕忙往前站了站,一個趕忙去端參茶。
這場火不能發啊,要不然還不知道下/面怎麼傳!
哦,住在壽康宮裡幫着排新戲的陸常在懷上了龍種,堂堂皇后、一國之母誰也不說誰也不知會,瞞着包括南宮太后包括慕容琮在內的整個後宮,反而大半夜跑到月仙殿去通知與這件事毫不相干的德妃,你讓後宮衆人怎麼想?
可惜,南宮太后忍了半日還是沒忍住,不鹹不淡地問了韋皇后一句,這下哪怕是傻子都知道這裡頭有文章!
“哦,陸常在有喜了?真的假的?她就住在壽康宮,哀家近日更是幾乎日日都要見上一回的,竟然不知,倒是皇后先知道了!皇后,你來給哀家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沒有發火,但這話說得卻有些重,韋皇后若是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還好說,要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就真的麻煩了。
壽康宮的事,南宮太后自己都不知道,坤寧宮卻早一步先知道了,這說明什麼?
呵呵,其他的不好說,但釘子什麼的卻是昭然若揭!
而這,可是死罪!
往小了說這是兒媳婦往婆婆房裡安插釘子方便傳遞消息做決定,往大了說這就是赤/裸/裸的監視和背叛,這誰能容忍?
韋皇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地思考着對策。
她就知道德妃這回根本不會動手,根本不會如她的意。可之所以堅持告訴她這個消息,初衷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不要總盯着自己的肚子,同時賭她一定會找到機會對陸常在下手,這簡直是一舉多得的事。
卻哪裡知道,德妃會選擇這樣做,還做得這樣直接!
實在是打得她措手不及,一點準備都沒有。
結果這還沒完,她還沒開口呢,德妃又說話了。
“太后這麼一說倒是提醒臣妾了,確實啊,皇后娘娘,你說說看你是如何發現陸常在懷有龍種的?這段時間,我可是和你一樣伺候在太后身邊,可我就丁點都沒發現呢!”
“你說你也不和衆姐妹說說,害得大夥空着手來到壽康宮,倒顯得大夥都不重視!孕中多思,陸常在要是知道了,難免不開心。不過也怪我,我以爲皇后娘娘昨日挨個宮都去知會了,輪到月仙殿的時候就晚了些,卻哪裡知道你們根本毫不知情!”
德妃這話說得漂亮,既爲韋皇位接下來的話打開了思路,又一下子撇清了自己與韋皇后的關係。她就是要整個後宮知道,自己與韋皇后根本就不是所謂的自己人!
“母后,這事說起來還真是怪兒臣思慮不周!兒臣這幾日見過陸常在幾回,瞧着她的腰身走形,足足粗了兩圈,眼睛也有些浮腫,還總是犯困,一副睡不醒的模樣,這讓兒臣想到當初懷着玉兒的那段時間了,於是在心裡猜想陸常在可能是懷了龍種。”
有了這個聽上去合理實則根本經不起推敲的開頭,接下去就好編的多了,反正她一直是個中高手,最擅長顛倒黑白,混淆視聽。
“兒臣倒是想告訴其他姐妹,但一則這事還未經太醫確診,兒臣也還未來得及去內務府翻閱彤史,怎麼敢與衆姐妹分享?但德妃妹妹就不一樣了……”
誰都聽得出來,“就不一樣了”這幾個字,韋皇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頗有咬牙切齒的感覺。
“德妃與兒臣日日同在壽康宮侍疾,也是見過陸常在的,兒臣就想啊,她也是生養過的,應該也能看出來纔對。這不,這才大晚上的派人去與她說,卻哪裡知道她……”
按照以往的性子,德妃定是要再說上幾句擡槓的話。
但是今日這件事非同小可,且她剛剛也察覺到了南宮太后的不悅,便不欲多說,準備配合着韋皇后唱完這齣戲,畢竟今日的目的已經達成。
有些事點到即止即可,是非自有人評判。
“皇后娘娘這麼一說,臣妾倒是想起來了!可不是麼,陸常在那個樣子確實像是懷上了龍種!太后,要不把陸常在叫過來,再傳個太醫給瞧瞧?懷沒懷上,一把脈就知道了!”
聞言,南宮太后心裡多少沒剛剛那般生氣了,韋皇后給出的這個說辭倒是還過得去,更重要的是德妃也願意配合,既然這樣,那就這樣吧。
有時候真相什麼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一直是體面。
“嗯,就依德妃所言。頓牟,你去太醫院把王太醫叫來;南香,你去戲樓那邊傳陸常在……讓那孩子一路上慢點走,要是真懷上了,可累不得啊!”
結果自然不用猜,陸常在確實是懷上了,只不過日子尚淺,差不多兩個月,很明顯是開春後才懷上的。
嗯,那段時間慕容琮確實寵幸過她幾回。
因爲衆人都在,倒是免了韋皇后費心告知衆人。
很快,陸常在懷上龍種的事便傳遍了整個皇宮。
因爲她現在還住在壽康宮,不看僧面看佛面,加上德妃開了個好頭,送了不少珍貴的東西,雖然拿的全是韋皇后昨夜派人送的,是以陸常在斷斷續續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禮物,基本上各宮都送了,連慕容琮也賞下好些東西,當晚還召她去了乾清宮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