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德妃爆出陸常在身懷龍種、陸常在不得不遷到淑妃的永和宮裡養胎後,南宮太后立即下旨暫時免了衆妃的請安。她怕啊:走了一個陸常在,妃嬪的心思又開始活泛起來。
惹不起那便躲,原以爲壽康宮能因此而安靜幾日,屆時再安安靜靜的聽戲賞戲,卻沒想到根本就是奢望。
映月宮的人很快就會來打破這份平靜!
這日凌晨時分,大約寅時初刻,映月宮後院下人住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呻/吟,光是聽聲音便知道,發出呻/吟/聲的人此刻十分痛苦,正在經歷某種難熬的事。
是的,這呻/吟/聲是首初發出的,她已經乖乖喝下了嚴嬤嬤好不容易爲其尋來的墮/胎/藥。
當然,嚴嬤嬤沒告訴她的是,這碗藥並不是普通的墮/胎/藥,因爲裡頭加了好些寒涼之物,能讓服藥之人元氣大傷。此外,藥量也是一般墮/胎/藥的兩倍。
拿那蒙古大夫的話來說便是,喝下這碗藥的人,必定是九死一生,不出意外的話定然是一/屍/兩命。
“嬤嬤,嬤嬤,救救我,我好痛啊……”
“誒,首初啊,咱們女人苦啊,快活的明明是男人,受罪受苦的卻是女人。不過你不用怕,咬牙堅持住,過一會兒就好了。實在是怕喊出聲,你便拿帕子塞在嘴裡吧!”
首初心裡頭十分害怕,早就痛得大汗淋漓,很想尖叫,但是,一想到這事畢竟不光彩,自己以後也還要在映月宮活下去,硬是生生忍住了,最後還順從地把沾了些許藥水的帕子咬在了嘴裡,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不一會兒,下/身便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伴隨着一股股的熱/流。不知道是麻木了還是真的解脫了,首初覺得沒之前那般痛了!
可就在她以爲自己解脫了之時,卻不料這股熱流越來越多,慢慢的,不過兩刻鐘時間,她便有些虛脫了。
很明顯,她知道自己估計是熬不過這一關了。
“嬤嬤,好嬤嬤,我估摸着這一關我是熬不過去了。等我……等我走了,還要麻煩嬤嬤替我做一件事……來生,若是有來生,首初做牛做馬再來報答你……”
說着便流下淚來,可憐巴巴瞧着嚴嬤嬤。
見首初這個模樣,嚴嬤嬤縱使再狠再冷的心也軟了下來。
雖然這藥,是她下的,但報答什麼的,她不需要。
且做人這種事,她是不相信什麼來世的。
這輩子都過不好,來生就能好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不過,首初今日定是熬不過去的,哪怕挺過去了,她也會親手把她掐死,要不然,桂嬪哪裡容得下她?人家假意不知這一切,就等着她表忠心呢!
她親自下手,總比桂嬪下手要讓首初解脫的更輕鬆。
“可憐的孩子,別說了,給自己留口氣吧。來,嬤嬤給你抹抹肚子,順順氣,多少好受一些。好了,你說吧,需要我替你做什麼?”
她這一輩子都耗在了宮裡,伺候完已經走了的懿太妃又來伺候現在的桂嬪,見過好些臨嚥氣前不甘心的宮女太監。
人之將死,遺言嘛,不是報恩就是要報仇。
就是不知道首初想說什麼?
是想讓她幫忙陷害壽康宮那位犯下了風流債卻沒膽承認逍遙法外的色胚侍衛,還是把自己苦哈哈活了半輩子好不容易攢下的銀子交給當初親手賣了自己的爹和娘?
她猜不到,也不想猜。
在這個宮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不得已,也有自己牽掛的和放不下的,無論是什麼,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我打小就被爹孃賣了,買我的那家人先頭對我還不錯,也曾善過我一段時日。只可惜,後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嫌棄我浪費糧食,毫不猶豫地轉手就將我賣了!”
“這幾年,我一共存下了二十一兩銀子,就在這牀底下。原本想着日後出宮做養老的資財,可現在看來卻是用不上了……從牀沿下對着的那塊地磚往裡數,第三塊下面是空的,銀子就在裡面的小盒子裡放着。”
“等我走了,勞煩嬤嬤拿出幾兩來替我尋人打扮打扮,好歹找個地方把我埋了,我不想像小翠那樣曝屍荒野,被野狗咬的稀爛,哪怕投胎也只能是個容貌醜的。”
首初口中的小翠先前同樣是伺候在映月宮的宮女,今年十三歲了,長得活潑可愛,笑起來兩頰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哪知剛過完年,有次慕容琮來映月宮同桂嬪說話,上前服侍的剛好是她。
慕容琮不過隨口誇了她一句是個機靈的,哪知桂嬪登時就不樂意了,只是心裡死死忍着,等慕容琮一走,立即就尋了個由頭將小翠亂棍打死,還隨意丟在了京郊的亂葬崗。
宮裡規定,太監和宮女死了,內務府會有專人處理,不過是一牀草蓆裹了草草埋在京郊的落日峰山腳下罷了。但這不過是統一規定,若是主子發話了,厚葬,又或者隨意扔到哪裡都是沒人管的。
和她交好的小輝子曾悄悄去瞧過,想把她埋了,結果卻見她已經被野狗撕了個稀巴爛,根本湊不齊,就是想埋也沒有法子。
“餘下的,嬤嬤你自己拿着吧。雖然不多,也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無兒無女的,又上了年紀,有點銀子傍身到底纔是好的。千萬不要像玉嬤嬤那樣,臨老了反而被攆出宮,被家裡人搜刮完銀子又攆了出來流落到大街上,凍死街頭,不得善終!”
這話就說的有些奇怪了!
前半句明明是在關心人,可後半句卻似乎在詛咒人。
不過,別人不明白,嚴嬤嬤卻是清楚得很。
深深嘆了口氣,嚴嬤嬤說話了。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明明滿肚子的疑惑,明明那麼恨我,爲什麼還要把銀子留給我?我不稀罕你的銀子!趁着現在還有口氣,告訴我你想把銀子給誰?我一定幫你送到就是,絕不會貪昧你一錢一毫!”
從在懿太妃宮裡當差開始,到後來的舒妃以及現在的桂嬪,她也不知道自己替主子解決了多少難題了。
以往她都是面無表情的,乾脆利落。
當然,對方無不是在詛咒或者罵人,既罵她,也罵她的主子,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唯獨這個首初,貪吃懶做,臨了了,卻不一樣了。
“嬤嬤明明知道我想問什麼,卻不肯告訴我。我知道你有苦衷,卻依舊想知道。既如此,反正什麼都問不到,還不如不問呢!至於銀子就不必了,說了給你就是給你的。大家都是奴婢,都不容易,我多少能理解的。”
“雖然這碗藥要了我的命,但好歹我是乾乾淨淨走的,總比帶着這個孽種走來得好,到了下/面也被人嫌棄!說到底,嬤嬤你根本就沒有騙我,我還是要感謝你的。”
聞言,又深深嘆了口氣,嚴嬤嬤決定實話實說。
反正首初就要死了,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也不至於到了下/面還當一個糊塗鬼,她也樂得做這個人情。
死人的嘴,她還是很放心的,安全得很,知道了也無妨。
“是娘娘的意思。”
“我自然知道是她的意思!都是伺候人的,難不成還能是你的意思?只是……咳咳咳……小翠是因爲皇上誇了一句礙了她的眼,惹得她不快才招來殺身之禍!那我呢?我又是因爲什麼讓她非要除掉我不可?”
她還幻想着經了這件事後就能重新做人,從此一心一意留在宮裡,一心一意地攢錢爲後半生考慮。
哪知,嚴嬤嬤願意幫忙,但桂嬪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因爲娘娘需要一個機會,而你恰好自己撞了上來!”
嚴嬤嬤就是嚴嬤嬤,說話總是乾淨利落。
“機會?什麼機會?她需要機會就要我的命?!”
再說她已經把握好那個機會了,不是麼!
宮裡一直有個傳言,說的是現在的桂嬪以前的小芙同宮女小蓉一同伺候在南宮太后身邊,連當年的花葉現在的瑤貴人也要靠後,兩人的感情深得不得了,甚至還在嚴嬤嬤的見證下私下裡義結金蘭。
只可惜,再好的姐妹情誼面對利益誘惑時也會破裂。
據說桂嬪爲了爭得那個難得的試婚宮女機會對情同姐妹、比她更有優勢的小蓉痛下殺手,哄着她喝了一碗秘藥一命嗚呼,踩着好姐妹的屍體上位成功當選慕容琮的試婚宮女之一。
這才,這纔有了現在的桂嬪。
只是,傳言終歸是傳言,是不是真的甚至是否存在,一切都由活下來的那個人說了算。
所謂的歷史,其實也如此。
活下來的纔有機會發聲,做主書寫,死去的,只能是死去的,任由人描述或定義,百般詞語加身而反抗不得。
“娘娘年紀不小了,花期將過而恩寵漸無。而今年的秀女,八月就要進宮了!所以她需要在這些秀女進宮前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固寵,最好能生下一男半女,下半輩子有靠。”
“她想爭寵,跟我有什麼關係?嬤嬤你知道的,只要她幫了我這一次,從此以後我只會死心塌地的跟着她,爲她辦事,甚至成爲另一個你。嬤嬤你總會老去,不是麼?”
“成爲另一個我?哈哈哈,那我只能說一句幸好你就要死了,不必成爲另一個我,否則,這是比死更可怕的一件事!有時候活着,其實比死更讓人難受……罷了,多說無益,好生躺着吧,不要掙扎了,讓自己走得平靜一點不好麼!”
首初呼吸漸緩,只進不出,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
“你也不必這樣盯着我看,我不怕的。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只是你自己一時轉不過彎罷了……你只需細想,小主是皇太后宮裡出來的,而宮裡除了皇太后能在皇上面前說上幾句話,其餘人卻是不敢插嘴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饒是首初再蠢再笨也是反應過來了。
因爲當年和皇太后那點點香火情,桂嬪總是自認爲比誰都更懂南宮太后。
闔宮上下,也就她能名正言順地攀上壽康宮。
而現在,南宮太后的侍衛害得她宮裡的丫頭大了肚子,還一/屍/兩/命,只要她到南宮太后跟前哭上幾句,甚至啥也不說,只需把眼睛揉紅半日不講話,南宮太后就能主動補償她。
而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恩寵,一直都是孩子。
“爲了自己所謂的機會便這樣心狠,先是自己的姐妹,後來是小翠,現在又是我……哦,不對,也許在我和小蓉之間,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因爲她想要的機會而喪命。既然她這樣心狠手辣……”
說到這裡,首初拼着最後一口氣對桂嬪進行了咒罵。
“既然這樣,我就把我這輩子第一次和最後一次的詛咒全都送給她,希望老天開眼,決不能讓她心願得償!哪怕最終讓她得到恩寵也能懷上龍種,卻也只能像我這般一屍兩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