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出來,白與長長地舒了口氣。
天知道剛剛他有多緊張,生怕王籍民這個狗官突然變卦,要親自見見沈成強,聽聽他怎麼說。哪怕他有的是法子讓沈成強在來縣裡的路上出些“意外”,保管他見不到人,但王籍民向來多疑,這樣做只是下下策。
若是惹得他對自己起疑,處處設防,反倒是不美!
反正他剛剛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包括沈成強的身份,包括他審問對方的地點,每個月的開銷,等等,哪怕王籍民事後起疑找人問詢,根本就沒有一絲能引起他懷疑的情況。
除了,除了沈成強本人!
一面讓陳玉麒暗中盯着沈成強這個人,適當時候便讓他“消失”,一面暗暗期待六月的到來。
毫無意問地,陸常在排的《白蛇傳》獲得了空前成功。
如果說上一次演出多半是出於給南宮太后面子而熱烈鼓掌,那麼這一次衆人的掌聲則是發自真心而鼓。
感受到大家的熱情,聽着衆妃嬪熱烈的掌聲,陸常在很是激動,覺得自己這幾個月的心思和努力沒有白費,嚴格說起來,進宮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感受到被尊重和需要。
而後宮最難得的,便是真心。
雖然這一份真心,與利益無關,與恩寵無關。
想起自己入宮後也曾想過邀寵,但因自己的寡淡和自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又實在是做不到,漸漸失了恩寵;至於友誼,除了腦子一直有些不好使的樑答應,她也曾有過,但也僅限於她獲寵的那段時間。
等到她恩寵漸無,那些“友誼”便都不復存在了!
而現在,因爲她的一個小小愛好,因爲南宮太后的賞識,她又輕而易舉地獲得了衆妃都想要的東西。
恩寵,孩子,關注,還有巴結。
“妹妹這齣戲排得可真是太精彩了!”
“是啊,你瞧大家都看得如癡如醉,捨不得落幕呢!”
“是啊,改天姐姐到妹妹那裡去坐坐,一起品一品這齣戲,到時候妹妹可不要拒人千里之外啊!”
“陸妹妹,臣妾也想學着寫劇本,可以去找你聊聊麼?”
“關於新劇本,我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構思,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筆,還要麻煩陸姐姐多多指導呢……”
衆妃你一言我一語,擺明了都想接手下一部新戲。
對此,陸常在仍然淡淡的,直接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各位姐姐竟不必自謙,其實嬪妾也不過是半吊子,不過是得了太后點撥才略微開竅,更重要的是這戲樓好,一應俱全,戲班也是極好的,唱作俱佳。哪怕換了各位姐姐上,想必也會是一樣的精彩,所以各位竟是不必再誇我了。”
“孩子越來越大,我的身子也越來越笨重,又十分嗜睡,所以昨日還和太后商議呢,接下來這幾個月,直到我生產後好幾個月,手裡的活是要全部交出去的……”
至於交給誰不交給誰,自然是由南宮太后拍板,她最多有一點建議權罷了。
此話一出,好些妃嬪立刻轉了風向,轉而開始誇南宮太后,都想把排演下一齣戲的權利拿到手,這讓陸常在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也要南宮太后哭笑不得。
被人需要被人真心誇讚固然讓她高興,可衆妃這樣實在是太過熱情她也難以接受,再說她說的也確實是事實,孩子月份越大,她的精力也越不濟。
有人來問她,她一定會好好講,不會藏私。
但她更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對此,淑妃只是笑了笑,但這笑卻多了幾分真誠,對陸常在也有了幾分期待,心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只怕要輕鬆的多了,不必日日強裝笑臉接待這些或假情假意或妄圖算計的人,實在是累得慌,
只是,被甩鍋的南宮太后那裡……
“太后,今晚的演出實在是讓臣妾等大開眼界!其實,臣妾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思考,看了這齣戲後應該演什麼,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貴妃醉酒》。若是太后不嫌棄,臣妾明日就把構思好的劇本拿給太后過目。”
麗妃今晚打扮的十分素淨,倒是有了一種與衆不同的美。只是,一開口便註定是惹人嫌,話裡話外,竟好像下一出新戲的排演權已然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麗妃妹妹,太后自然是會介意的……”
南宮太后還未開口,坐在她附近的德妃倒是先開口了,惹得南宮太后心中一喜:她向來不喜麗妃,哪怕今夜刻意往樸素裡打扮了也不喜歡。
天知道以她驕縱的性子,一齣戲會排成什麼樣!
“是麼,德妃姐姐,太后娘娘就在這裡呢,你這樣越俎代庖是不是不太好啊!知道的會說姐姐體諒太后,不知道的,只怕會說姐姐……”
“況且《貴妃醉酒》這齣戲的劇情雖然簡單,但場面卻十分宏大,無論是流動的儀仗還是紛繁的舞蹈,無論是精美的服飾還是大段的唱腔都讓人着迷,妹妹不才,倒是先做了些功課,連本子都預備下了。怎麼,難不成姐姐竟也知道?”
一口氣懟完德妃,麗妃猶嫌不足,還使出了德妃望塵莫及的“殺手鐗”,她最大的資本之一。
“爲排好這齣戲,本宮願意讓其中的貴妃扮演者穿戴本宮的珠寶、衣飾。”
此言一出,有些母家財力一般的妃嬪便倒吸了口氣。
單單是珠寶服飾這一項贊助,人家麗妃可是宮裡實打實的頭一份,甩衆人好幾條街,誰也比不上就是了。
看來,這一回麗妃着實是有備而來,向來沉穩的德妃這一回只怕是踢到鐵板上了。
但也有人不這樣認爲,狐狸任何時候都是狐狸呢。
“本宮倒是沒有做過功課,也不是越俎代庖要替太后做決定。只是,妹妹實在是荒唐,淺薄無知倒也罷了,那是你個人的事,可竟還敢妄想把這齣戲搬上戲樓?也不想想,這是一出怎樣的戲,楊玉環又是怎樣的人?啊?”
說到這裡,德妃的眼神都變了,十分凌厲,語氣自然也不自覺地嚴厲起來,一副長者教育後輩的模樣。
“先來說說這齣戲的主旨吧!唐玄宗頭一日與楊貴妃約好賞花飲酒作樂,第二日,楊貴妃率先到達百花亭,各齊御筵候駕,但是唐玄宗卻因批閱奏摺誤了時辰以至於久候不至。於是,楊貴妃便哀怨自傷,借酒澆愁。”
“各位妹妹,你們說等等皇上又如何了?皇上又不是在玩樂,而是在批閱奏摺,在做正事!久等一會子又怎麼了?這倒也罷了,彷彿可以原諒。可她楊玉環又做了什麼,你們知道嗎?”
“臣妾原不想說的,可麗妃實在是咄咄逼人,不得不說。那楊玉環酒入愁腸,春情頓熾,放浪形骸,頻頻與高力士、裴力士二太監作種種醉態求歡!試問,此等穢亂宮闈的行徑,妹妹是覺得她做得對,還是說,妹妹也想效仿一二?又或者,想搬上戲樓讓整個後宮都跟着學?”
這一頂頂帽子卻是有些沉重的,哪怕麗妃也不敢認!
要是她敢認,保管明日的朝堂會熱鬧非凡,她也會被彈劾效仿楊玉環蘇妲己等妖妃,禍國殃民。
“德妃你……你簡直是強詞奪理!唐玄宗哪裡是批閱奏摺?他是臨時去了梅妃宮裡以至於忘了同楊貴妃的約罷了!”
情急之下,麗妃竟然還只抓着劇本不放!
“就算是並非在批閱奏摺,而是去了梅妃宮裡又怎樣?先祖有訓,皇上需要雨露均沾而不是專寵於誰!難不成闔宮上下那麼多妃嬪,唐玄宗便只能寵她楊玉環一個人?妹妹莫不是想帶頭亂了綱紀,還要滿宮宣傳這種事,讓大家跟着你學?啊?”
德妃就是德妃,一來就站在了道德制高點,打得城府不深的麗妃毫無還手之力,除了氣得瞪眼歪鼻,渾身發抖,竟是計策全無。
她的話實在是太惡毒了!
幸好明璫暗地裡捏了捏她的手,讓她冷靜下來。
“倒是本宮思慮不周,那依姐姐說,應當演什麼?”
她倒要看看,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奸妃能說出什麼來。
“天下劇目何其多,自然是什麼適宜就演什麼。比如,臣妾便覺得四郎探母就很不錯。”
聞言,麗妃沒反應過來,一旁的柳嬪倒是淺淺笑了。
四郎探母?
呵呵,相信除了她,其他人也應該反應過來了,四郎探母說的是楊家爲抵抗蠻夷民族南侵,全家男女老少齊上陣抗敵的故事。
而現在,整個後宮也就周皇貴妃的孃家手中最有兵權,最有實力,正式接替了南宮太后孃家的實力,一直駐守在邊關爲大楚效力。
德妃這樣說,怕是故意將話柄交給韋皇后。當然,考慮到二人的關係,也不無落井下石的意味。
哪知,韋皇后也不惱,反而朝德妃微微一笑,推波助瀾。
“母后,臣妾覺得德妃說的是,周皇貴妃的孃家手握一百萬兵權,霸兒也跟着周大將軍在軍中歷練,簡直是我大楚的天兵天將。正是有了他們,敵國纔不敢來犯!我大楚可真是離不開他們呢!”
好吧,這纔是德妃的真實目的,連向來鎮定的周皇貴妃聽到這話都不淡定了。又見慕容琮的目光閃爍,顯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張口就開始反駁。
她心裡清楚得很,韋皇后這是在挑撥離間!
當一個王朝離不開一個家族時,往往便是禍事起時。
“皇后娘娘實在是過譽了!周家向來忠心耿耿,只聽命於皇上,爲我大楚戍守邊關,個個都是好兒郎。只是,軍中男兒多耿直,卻只是武夫罷了,倒是比不得皇后娘娘的母家韋家,代表着整個大楚士林,掌握着天下讀書人的風向。”
一席話成功將禍水引到了韋家,畢竟她說的是事實,氣得韋皇后再也坐不住。
哪知,周皇貴妃壓根兒就還沒說完。
“前些日子民間不是有句話麼,原話是怎麼說的臣妾倒是記不清了,但大意是說只要二皇子勾一勾手指頭,全大楚的讀書人都會聽他的話呢!這樣一來,倒是比軍中男人更令行禁止呢!”
這話卻是有些過了,那些流言原也是周家刻意傳出來的。
“什麼叫本宮的母家?難道不是你母親的母家麼?什麼叫勾勾手指頭就聽話?那些凡夫俗子說的,你也能信?當真是荒謬!”
“皇上也說了,先君臣,後父子。既然這樣,我們這些妃嬪也是要遵守的,先皇宮,再外戚。更何況,皇后娘娘你剛剛也稱呼你親姨爲我母親,你親舅舅爲陳大將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露骨,但令人好奇的是,慕容琮居然一言不發,南宮太后也只閉着眼轉着佛珠似乎沒聽見,這讓衆妃有些看熱鬧的同時又有些坐立不安。
這到底是怎麼了,不是在看戲麼!怎麼臺上的演完了,臺下又開始唱起來了?
關鍵時刻,柳嬪站了起來,直接朝南宮太后走去。
這倒是個好機會!
“太后……太后……”
像是剛剛被驚醒一般,南宮太后慵懶地睜開了眼睛。
“哀家方纔睡着了,柳嬪你這是有事?”
“哦,是這樣的,太后,剛剛麗妃娘娘想把《貴妃醉酒》這齣戲搬上戲樓,但德妃娘娘覺得這齣戲不適合後宮衆人觀看,想演《四郎探母》。皇后娘娘覺得不錯,但周貴妃娘娘又不樂意……既然這樣,臣妾倒是有個主意。”
一席話便踩了好幾個人,拉着對方墊背上位。
“哦,是麼?那你說來聽聽看吧。”
韋皇后&周皇貴妃&德妃&麗妃:……
死老太婆,一貫的裝相,剛剛明明聽見了,卻非要說自己睡着了,倒是便宜了柳嬪這個趁虛而入的小/賤/人!
只是,慕容琮在做什麼?
原來他正直勾勾盯着臺上那個演白蛇的女戲/子看,一直看到人家不好意思,跑到後臺去換戲服還一直依依不捨,恨不得立刻跟了上去。
那身段,那眼神,那媚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