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範是個老實人,守禮客氣,卻也頗有些頑固。
他遵從高緯的囑咐,一定要見到高長恭,人見到了,還非得要把脈。
鄭氏自然是要阻攔的,便是連忙拉着徐之範去坐。“咱們四爺,近段兒時日已經好多了,前幾天還說不能再偷懶,應當要回軍營處理公務了,可我怕他一辛苦起來又哪裡不舒服,便堅持要他把身子養好透了再說。”
“四王妃顧慮得是。”徐之範望聞問切的本事不錯,已經見到高長恭了,又聽鄭氏這麼一說,仔細想想的確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便是安心坐下了。
鄭氏還親自遞了茶上來,徐之範連忙誠惶誠恐地接過,“勞煩四王妃!”
“徐大人客氣了。”鄭氏微微一笑,便就在徐之範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了。
她怕徐之範再重提高長恭的病,連忙朝着上座的高長恭使眼色。
高長恭立即就明白了,便裝作無意地聊起了別的。“徐大人,本王有一事,本不該勞煩大人的,可是您既然來了,就幫我夫人把把脈吧。她許是最近忙進忙出曬多了暑氣,這幾日也是有些不舒服,本王正打算去找大夫的,可這尋常大夫,哪及得了徐大人的醫術。”
“四王爺擡舉,您言重了!照顧四王妃的安康,也是下官的份內之事!”徐之範剛喝了一口茶就連忙放下了,示意鄭氏伸出手,替她把脈,他凝神探了一會兒,才說道。“四王妃並無大礙,今日下官帶來的祛暑藥,煎來喝幾日就好了。”
“多謝徐大人。”鄭氏收回了手,又是莞爾一笑。“那可得再麻煩大人,告知我府上下人,這藥怎麼煎來喝療效才最好。”
“應該的,下官遵命。”徐之範連忙就站起來,躬身行禮。
商陸兒收到鄭氏的示意,便是向前幾步,領着徐之範出去了,“徐大人請……”
鄭氏直到目送着徐之範離開了正廳,她臉上早已僵硬的笑意纔是完全褪去,扶着椅子起身,又長舒了一口氣。
高長恭卻是嘆了一口氣,他從上位下來,走到鄭氏身後,輕輕地摟住了她。“夫人,看來我一直這麼躲着,也不是辦法,再過幾日,還是得先去軍中一趟。”
“四爺……”鄭氏不知應是該攔還是該放,便是不再言語,輕闔雙眸,靠在了高長恭的身上。
商陸兒一路領着徐之範去了藥廬,讓他稍坐片刻,她便去找生火的小廝過來。
徐之範不愛擺架子,乾等着也是無聊,便在藥廬裡踱着步子,看看蘭陵王府有些什麼藥材,算算他今日所帶的祛暑藥用不了幾天,若是這蘭陵王府本身就有足夠的,也就不必再專程送過來了。
這只是看看原本不打緊,徐之範卻總覺得藥櫃的下方有什麼晃眼,那亮度極其熟悉,好像是銀針對着光時那般。
徐之範有些好奇,便上前去撥開了藥材來看,果然是鍼灸用的銀針,而且不止一根,是好多根,全都插在了一個布偶的身上。
徐之範平時再是個書呆子只喜歡研究藥理,
也明白這布偶身上插針是什麼意思,必定是巫蠱之術。
他本是想裝作沒看到,自然也不敢伸手去拿,可越看越覺得這布偶有些眼熟,穿衣打扮都很華麗,竟是有幾分皇親國戚的貴氣。
徐之範又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布偶的眉目,好像神似馮小憐。
得出這個結論他心裡一驚,又猶豫了一會兒,才大着膽子把布偶拿了起來,一翻面,背後果然是馮小憐的名字。
巫蠱之術本就是皇室最忌諱的,這布偶代表的還是高緯最寵愛的馮小憐,徐之範當即就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差點兒把布偶給丟開了。
這時商陸兒已經帶着人回來,屋外的動靜越來越近,徐之範來不及把布偶藏回去,便先將它塞進了自己寬大的衣袖裡。
“大人……”商陸兒完全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事,一進來仍是先恭敬地向徐之範行禮,然後有條不紊地吩咐起她找來的一個小廝和一個侍女。“你去生火,你去取水。”
“是。”兩人得令,便都利索地幹起活來。
商陸兒這纔拿起徐之範先前帶過來的藥包打開,然後走到他的身邊詢問道。“大人,放置的順序是?”
徐之範有些慌張,心神不寧,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理清思緒。“嗯……這……這不難,每一個藥包都是一次的量,藥材從大到小依次放入,中間不需要間隔太久,三碗水煮成一碗即可。”
“嗯。”商陸兒默唸了一遍,然後牢牢地記在心裡之後,才擡眼去望徐之範,卻見他似乎在冒汗,便是關切地問道。“大人,你很熱嗎?別是也中暑了吧,不然我給你煎副藥,先喝着預防?”
“不……不用了……”徐之範連忙客套地擺了擺手,神色仍是不安,語氣都有些戰戰兢兢的。“商姑娘是吧?下官還得給其他王爺府邸送藥,不便久留。四王爺和四王妃也需要休息,下官就不去打擾了,您……您等會兒把藥端去的時候,勞煩幫下官說一聲。”
“大人客氣了,有事兒您去忙,奴婢會告知主子,他們也會體諒您的,這大熱天的來回跑,辛苦了!”商陸兒將徐之範送出藥廬,他說記得來時的路,就不讓她繼續送了,她便止步,目送着徐之範離開,心裡隱約覺得有些怪異。
徐之範雖是記得路,可因爲精神緊張,好幾條小道都差點兒走錯。
好不容易出了蘭陵王府,他幾乎是飛跑似地跳上了等着他的馬車,讓車伕馬上給駕走了。
街道對面,喬裝之後的孫漣漪看着徐之範那般驚慌失措的模樣,猜想他應當是發現了那個布偶,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這招偷天換日,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即便徐之範把象徵馮小憐的布偶交給了高緯,高緯勃然大怒,也不至於會定高長恭的死罪。
馮小憐再怎麼受專寵,也只是宮中后妃之一,可高長恭是戰功顯赫的蘭陵王,又是高緯的堂兄。
縱是在高緯心中,這位堂兄的命不及他美人兒的命重要,可北齊臣民不會這麼想。
馮小憐紅顏禍水的罵聲早起,若是說,高長恭是因爲對他這位皇弟沉溺溫柔鄉而恨鐵不成鋼,一時想偏就做了這麼個布偶想除掉這個禍水,至少明面上是爲了高緯好。
高緯若真是傻到用這個罪名要拿下高長恭,朝堂之上必定怨聲載道,他還不會這麼愚蠢。
而高長恭也很有防備,不會像斛律光之前那樣貿然進宮,也就不容易在皇宮中被高緯誘殺,這樣看來,高長恭暫時是脫離了威脅。
可,也的確只是暫時而已,高緯的忌憚和疑心從此後會更盛,只要高長恭再稍微觸犯到他一點點的皇帝權力,到時候就……
孫漣漪不敢再深想,以後的路,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孫漣漪曾經最恨的,就是禹餘糧一手將馮小憐造就成紅顏禍水,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可如今,她卻是恰好利用了這一點。
這一刻她有些迷茫,她不知道再處於這種黑暗之中,她會不會逐漸同化成和禹餘糧一樣,什麼人都可以利用,滿心都是陰謀,又或者說,她早就已經是了呢?
孫漣漪輕闔雙眸,片刻之後才睜開,擡眼看到徐之範的馬車已經走得很遠了,她才擡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和麪紗,轉身離開了。
等把藥熬好了,商陸兒端去給鄭氏的時候,便是告知高長恭,徐之範已經走了。
“走了也好……”高長恭長嘆了一口氣,眉頭仍是皺着的。
鄭氏看着祛暑藥也不想喝,就先讓商陸兒放在一邊了,見她微微蹙眉,便是忍不住問道。“怎麼了?那個徐大人指派你幹活了?”
“那倒是沒有。”商陸兒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歪着腦袋說道。“就是覺得這個徐大人有點兒奇怪,我帶他去藥廬的一路上都挺好的,可是我離開了一會兒再過去的時候,他就不知怎麼了,有些驚慌,我拿着藥包去問他放藥順序的時候,都還沒碰到他,他就哆嗦了一下,好像是……”
“好像是什麼?”高長恭也有些好奇。“你直說……”
商陸兒似乎是覺得背後說人不太好,所以壓低了聲音,“回四爺,他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生怕被發現了。”
高長恭和鄭氏都覺得不太對勁,對視了一眼,十分默契地微微頷首。
“夫人,你先把藥喝了。”高長恭起身,從上位走了下來。“陸兒,你跟我再去一趟藥廬,看看除了今天徐大人帶來的藥之外,還有沒有多了什麼東西。”
商陸兒很疑惑,不太懂高長恭所指的多了的是什麼東西,但還是立即領命。“是。”
“我還喝什麼藥呀,又不是真……”旁邊還有其他的下人,鄭氏差點兒說漏了嘴,清咳了兩聲掩飾過去了。“我跟你們一起去一趟,這藥太燙了,等會兒回來了再喝。”
“也好。”高長恭朝着鄭氏笑了笑,突然向她伸出了手,還笑着挑了挑眉。
“四爺這是跟誰學的?”鄭氏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把手伸了過去讓他牽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