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來的人是其他隊裡的一位小將,他氣喘吁吁地,許是着急跑着過來的,“皇上……皇上他,打算去晉陽,已是打包了行囊,就要啓程了!”
“什麼?”高延宗一聽,便是連忙跟着那小將去往高緯的帳營,一見面連君臣之禮都忘了行,連忙阻止高緯。“皇上請在營中不要動,以兵馬交付臣下,臣能打敗他們!”
“五哥不必多說了!朕意已決!”高緯方纔一聽說他們敗了,慌忙地就是吩咐人收拾起來。
“皇上!”高延宗還要勸,高緯卻是不願意聽,擡手阻止了他,然後便擡腿要向外走。
高延宗不肯讓,擋住了高緯的路,兩人正處於僵局之時,馮小憐正好從外面走了進來。“皇上,都收拾好了。”
“那就走吧!”高緯硬是把面前的高延宗給推開了。“五哥,朕是一定要走的,你就別攔着了!”
高緯急着要離開,並沒有沒有發現高延宗之所以這麼容易就被推開,是因爲他已經呆愣到忘了再阻攔。
高延宗的目光從方纔看到馮小憐的那一刻起,就驚訝地移不開了。
實在太像了,和這三年來他不敢去想,也不願意去想,卻頻繁落入夢中的那個容顏,太過相似了。
即便高延宗可以輕易地分辨出馮小憐和孫漣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他仍是忍不住去看,視線無法自控地收回。
馮小憐原本並未看高延宗的,可是一聽到高緯喚他‘五哥’,便是稍微驚訝了一下,擡眸去望他,卻沒有看一會兒,就被高緯拉着出去了。
而高延宗一直呆立在原地,許久之後,他才輕闔雙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終是忘不了她,他仍是把她的一顰一笑,記得那般清楚,好似昨日才見。
平陽之戰結束以後,宇文邕認爲將士們在嚴寒之中作戰實在艱苦,準備帶軍隊退回長安休整。
“皇上,平陽大勝,此時我軍士氣大漲,應該直搗晉陽!”大將樑士彥認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也有不少將士認同他的觀點。
“晉陽……”平陽這幾戰,大周打得漂亮,如果能一舉拿下晉陽,宇文邕的確是十分心動的。“這樣吧,今日咱們先原地休憩,衆卿容朕再想想。”
“是。”樑士彥也知宇文邕並非膽怯,只因向來體恤將士,便不再多說,帶着其他人退出去,讓宇文邕自行斟酌了。
孫漣漪一直在屏風後等着,聽着動靜是宇文邕他們說完事情了,她才抱着藥罐子從後面走了出來。“邕哥哥你們再聊得久了,這驅寒湯我就得再去熱一遍了。”
她的話說得輕巧,眉目帶笑,彷彿只是調笑着埋怨他讓她等得久了而已。
宇文邕也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看着孫漣漪在他對面坐下,將捂了許久的藥罐子裡的湯藥倒出了一碗,然後又將碗端起到了他的面前。“邕哥哥快喝,涼了就沒用了。”
“好。”宇文邕便就乖乖地接了過來,然後一飲而盡。“你喝過了嗎?別光顧着給我驅寒,自個兒凍着
了。”
“我可不敢病了,不然不但幫不了邕哥哥,還拖累你,所以早就喝過了。”孫漣漪看藥罐子裡面還有,就又給宇文邕倒了半碗出來。“軍醫那邊熬了不少,軍中的將士們應當都有的喝,你放心吧。”
“漣漪何曾拖累過我?有些事情我粗枝大葉地想不到,都是你幫我想的。”宇文邕再度舉起碗,這會兒卻是慢慢地一口一口在喝了。“方纔樑士彥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嗯。”孫漣漪這才把空了的藥罐子放到旁邊,裝作無意地抖了抖自己的斗篷,眼神也就順着斗篷往下,並沒有正視宇文邕了。“晉陽,離鄴城也是不遠了。邕哥哥不是一直就想統一北方嗎?”
宇文邕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喝完驅寒湯之後就把碗放在了小桌上,這才問道。“你也贊成我繼續往晉陽走?”
“我沒打過仗,自然不敢亂說,可樑大人經驗足夠,其他許多將軍也都同意,邕哥哥聽取他們的意見,應當是不錯的。”孫漣漪一邊收着藥碗,一邊如實地說着。“而且,這幾日我看着衆位將士們,的確是士氣高昂,若真能一鼓作氣地打下……。”
“漣漪……”宇文邕一下子按住了孫漣漪拿碗的手,又不由分說地握緊了。“現在是邕哥哥在問你,不是皇上在問,你……你當真也贊成我繼續往晉陽走?你要知道,這樣在戰場之上,我勢必會和高延……”
“邕哥哥!”孫漣漪忽而打斷了宇文邕的話,他似乎沒想到,所以稍微驚了一下,孫漣漪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忙是改坐姿爲跪,低着頭謙卑地說道。“戰場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比我更清楚。萬事難預料,我與他本就各爲其主,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爲邕哥哥明君之路,從未後悔過……自古成王敗寇也是各憑本事,邕哥哥不論做什麼決定,皆以大局爲重便好,我……不必顧慮我……”
宇文邕望着孫漣漪許久,她仍是低着頭沒有看他,一隻手被他握住不敢動,另一隻手卻是在桌下略帶緊張地抓着羅裙。
“我明白了……”宇文邕慢慢地放開了抓着孫漣漪的手。“你出去的時候,幫我把樑士彥叫進來吧。”
“是。”孫漣漪收好了藥碗,又抱着藥罐子出去了。
宇文邕看着她的背影,心裡一痛。
他聽得出她心中一片赤誠,保家衛國之心不比這軍中任何一位將士要少,當真巾幗不讓鬚眉。
可方纔,他只想讓她和他說實話,哪怕這真心話未必是他願意聽到的。
可孫漣漪卻是無比恭敬地尊宇文邕爲君主,字句懇切地表達着她對他的忠誠。
以往,她就是喊他‘皇上’,也多半是想要調侃他,樂意看他責怪她如此生疏卻又拿她沒辦法的模樣。
如今,她就是叫他‘邕哥哥’,心裡卻真的是把他當成皇帝在尊重了,這一聲稱呼,意義早已和從前不同了。
宇文邕想一統北方,他想大展宏圖,他想這天下所有人都敬他畏他,可卻唯獨不想孫漣漪也如此。
宇文邕微微
低頭,細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
孫漣漪向樑士彥傳過話之後,就回到了宮女的住處裡。
她是以醫女的身份留在軍中,可是隨行軍醫都男人,宇文邕自然不會讓她住那邊,便將她安置在了此處,距離皇帝帳營也近。
宇文邕帶着的宮女本就不多,都是他的心腹,而且也皆是與孫漣漪認識的,對她和宇文邕之間的事情心裡有數,卻又不會多言,她住在這邊,倒也自在。
此時帳篷裡面是空的,因爲宮女們都去幫着給軍中將士派驅寒湯了,孫漣漪也正好就想一個人待會兒。
她坐在牀榻邊,手掌輕輕地扶着心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懷裡帶着的,是高延宗送她的同心結,可她卻一直不敢拿出來看看。
這些日子,孫漣漪其實已經漸漸平靜了。
當時要隨軍走,她也是一時衝動,現在想想,她又不上戰場,根本就見不到高延宗。
而且即便是見到了,又如何呢?
高延宗早說過,和她已是恩斷義絕,他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孫漣漪思緒一片紛亂,想起往日種種,心如刀割,暗笑自己太傻。
如她所說,她與他本就各爲其主,從來就是站在對立面裡的,此時此刻再嘆,又有何用呢?
“孫姑娘!”幾個宮女進來,打斷了孫漣漪的沉思。“方纔皇上下令,說明兒一早,要接着往前走,讓咱們收拾!”
“是嗎?那就快點兒收拾吧。”孫漣漪一說完,大家都聽命動了起來。
北周大軍士氣足,在幾路並進攻克平陽之後,開始繼續往前,準備圍攻北齊重鎮晉陽。
十二月十三日,高緯從平陽逃奔至幷州,聽說周軍已經進入雀鼠谷,於是任命高延宗爲相國、幷州刺史,總轄山西軍隊。“幷州請五哥自己取走,朕現在就要離開這裡!”
高延宗在平陽沒能攔住高緯,已是懊悔不已,這會兒周軍還未到,高緯就要再走,勢必使得齊國軍心不穩,他自然更要阻攔。“皇上應當替國家着想,不要走!臣願意爲皇上拼死作戰,一定能把他們打敗。”
“五哥呀……”高緯已是無奈,只揮着手讓高延宗不要再說。
“安德王!”高緯的近臣也皆是貪生怕死之輩,見高延宗不讓他們逃命,自然是要反駁的。“皇上是天子,天子大計已定,你不能屢加阻撓!”
高延宗早已恨透了這幫奸佞小人,任他們如何威逼利誘,他都絲毫不爲所動。
這幫人見他油鹽不進,就是要自行衝出去,高延宗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眉頭一橫,嘴角一挑,發出一聲輕笑,身後的幾個將士便分站成了一排。
久經沙場的武將們,陣仗一擺就好似銅牆鐵壁一般,哪是能容易衝出去的?
“五哥,你這是……”高緯見狀,十分不悅。“你這是作何?”
“皇上,請再聽高延宗一言!”高延宗這一次攔得比上一次意志更堅定,怎麼都不肯讓開。“爲國爲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