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漣漪避開了顯而易見的刀光劍影,到了晉陽城東門附近纔是下了馬。
東門城門內,滿地的屍骸,寒風中都是血腥的味道,此時竟是飄起了零星的雪花,使得這還隱約能聽到廝殺聲的晉陽,忽而安靜了不少。
孫漣漪滿心想着要找到宇文邕,連害怕都顧不上,悄悄地潛入了城中。
城裡有些地方還有燈火,可是距離太遠,照得並不清晰,孫漣漪也只能從屍體的衣着上辨認是哪一方的勢力,她必須得尋着周軍的人來找。
“邕哥哥……”她輕聲的呼喚,得不到任何迴應,孫漣漪的心越來越往下沉。
走了許久,仍是沒有進展,孫漣漪不再繼續從屍骸中搜索了,而是大着膽子,靠近了有動靜的地方。
晉陽城東的道路狹隘彎曲,若不熟悉地形,戰鬥是十分不利的,可對於孤身一人的孫漣漪來說,這樣的環境反而適合她藏匿和躲避。
她趁着天黑無人注意,跑進了一間已是空殼的酒樓,在二樓的高臺上,查看着四周的地貌和狀況,果然在距離此處不遠的地段,發現了還在持續的對戰,周軍之中,有宇文邕的身影。
遭遇突襲之後,宇文邕身邊的人已經所剩無幾,兩個部下好不容易纔爲他找來了一匹馬,“皇上快走!”
“朕不能一人獨回!”宇文邕不肯上馬,仍是奮力抵抗着。
“皇上!”周軍中人還欲再勸,宇文邕卻是不聽。
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硬是要堅持作戰,直到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呼喚之聲。“邕哥哥!”
宇文邕愣了一下,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可是沒過一會兒,就是有一雙玉手持劍前來,爲他擋開了身側的攻擊。
宇文邕這才發現真的是孫漣漪來了,他心裡是喜,出口的卻是責備。“跟你說了不準跑出軍營的!”
“你就是把我全身的骨頭都打斷,我也不能不來呀!”孫漣漪見宇文邕雖是一身狼狽,可還能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才總歸是稍微放了心。
但是面前的情勢他們處於下風,實在也由不得分毫的放鬆。
“皇上,大局爲重!”這會兒周軍殘餘的勢力暫時擋住了齊軍的攻勢,可是接連着就會有更多的敵軍聞聲前來,他們就無力抵抗了。“您快跟孫姑娘走吧!”
孫漣漪也看得出情勢危急,連忙規勸道。“邕哥哥,你是大周的主心骨,不能有損傷!”
“你們……”宇文邕就遲疑了這麼一會兒,便被幾個部下硬給推到了馬上去。
“孫姑娘,皇上就交給你了。”其中一位將軍將馬鞭遞到了孫漣漪的手上,便沒空再說其他的,又殺向敵軍了。
孫漣漪也不再多說,翻身上馬,絲毫不遲疑地**了馬鞭,馬兒一聲嘶吼,就是飛奔了起來。
他們困難艱險地出了城,可齊軍卻已極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孫漣漪連忙把馬兒引到了城牆腳下,暫時避開了追擊。
實在是運氣太好,她先前騎來的戰馬居然還留在原地沒有跑,孫漣漪連忙下地,去將那一
匹牽了過來,“邕哥哥,你騎這個!兩個人同一匹馬太慢了。”
宇文邕便也下了馬,只是他的腳剛落地,孫漣漪便忽而走到他的面前,解了他的斗篷下來。“漣漪?”
“我出來得急,忘了帶斗篷,這會兒才覺得冷了。”孫漣漪朝着宇文邕微微一笑,然後將他的斗篷披到了自己的身上。“邕哥哥,快上馬吧。”
“好。”宇文邕渾身疲累,並未深想,他上了馬之後,才發現孫漣漪還站在原地不動,那看着他的眼神明明是溫柔含笑的,可是卻又透着一股冷傲的決然,宇文邕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不,漣漪……不行!”
“邕哥哥,你是大周的主心骨,不能有損傷……”同樣的一句話,不同的語調就是念出了不同的意思,方纔是規勸,現下是安心。
孫漣漪忽而笑了起來,又輕聲地說道,“記着,繞開晉陽城,跟我走相反的方向。”
“不行!”宇文邕已經明白孫漣漪爲何要穿走他的斗篷,連忙要阻止她,卻來不及了。
孫漣漪身手敏捷地上了他們逃出城的那匹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就是絕塵而去了。
很快就有齊兵發現了疑似宇文邕的身影,飛速地追了過去,“那邊!宇文邕在那邊!”
宇文邕還在原地,望着孫漣漪的馬兒離去的方向,牙關緊咬地竟是讓下脣染了血。“漣漪,你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高延宗這一場仗打得極漂亮,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沒能與宇文邕正面交手。
其他分支報說已將宇文邕身邊人殺盡,宇文邕雖是逃出了城,可說不定此時也已被亂兵所殺了。
高延宗實在累了,便沒親自去尋,派了人在堆積的屍體中找宇文邕。
齊軍打了勝仗,皆是心情大好,有些將士們到街坊間飲酒,與民同樂,不少都喝醉睡在了地上。
高延宗騎着馬回住處,沿途看見了,實在是哭笑不得。“這幫傢伙呀……”
“五爺,啊不,皇上……”副將倒是瞅着有些擔心,“要臣去把他們都叫醒嗎?”
“不必了,壓抑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大挫周軍,讓將士們高興一會兒吧。”高延宗雖然也覺得如此不好整理隊伍,可又想到,男兒豪情,酒醒得快,冬日裡喝一些也可暖身,便沒有大力地阻攔,只囑咐副將道。“你去城門那兒看看,那裡的將士可得清醒着!”
“是。”副將聽命,便準備駕馬往城門去了,高延宗卻又忽而叫住了他。
“等會兒。”高延宗輕輕地笑了笑,“你那聲‘皇上’要是叫不慣,沒其他人的時候,就還是喊‘五爺’吧。”
“那不成!”副將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屬下多喊幾次就習慣了,皇上!”
高延宗被這麼一聲喊得還渾身不自在了,裝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副將快點兒走。
等人走了,他臉上的神情才又恢復了常態,目光還有些暗淡了下來。
這剛做了兩日的皇帝,別說他的副將沒喊習慣稱呼,就是高延宗自己都還沒有適應。
他忽而想到以前,剛成婚的時候,孫漣漪和他抱怨過,‘漣姨娘’聽起來太不習慣了。
還有更早以前,在他們第一次面對面的時候,她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過,“如果,我說我想要當皇后,五爺能給我嗎?”
那眼波流轉、美目顧盼,似乎還在眼前,可高延宗伸出手去,面前卻只有些微的飄雪。
不知道,此時那故人,還會不會想着要當他的皇后呢?
孫漣漪所乘的馬兒,本就是在戰鬥中損耗了大半的力氣,即便她身姿輕盈,它負重不多,可也是跑不快了。
身後的齊軍越追越近,投擲出的武器好幾次都幾乎打中了她,孫漣漪光是顧着躲閃,已是耗費了不少氣力,逐漸也是體力不支了。
她專門往屍首多的地方跑,也加大了齊軍大隊人馬追逐的難度。
可此時她和馬兒再繼續往前都是勉強了,孫漣漪便將披風解開系在馬頸上,自己中途跳下了馬,由着它接着往前跑。
天早已徹底黑了,遍地屍骸方便她躲藏,她避開帶着火把的齊軍騎兵,小心翼翼地往更遠走,卻還是被眼尖的將士發現了。“那邊有人!”
孫漣漪此刻已是精疲力盡,別說是跑,就是走路都走得不穩了。
身後傳來的弓箭聲她聽到了也避不開,一箭下來,就是在她的手臂上劃開了一道血痕。
“留活口!”要不是有人喊了這麼一聲,孫漣漪可能已是被亂箭穿心。
她沒有力氣再走了,身子不穩,就是癱坐在了地上。
有幾個動作快的騎兵也追了上來,將她團團圍住。“怎麼是個姑娘?”
“不是宇文邕,可就沒賞賜了!”將士們都想捉宇文邕拿軍功的,一看不是他,皆是有些失望。
“這荒郊野嶺的戰場上,哪來的姑娘呀?”其中之一下了馬,走到孫漣漪面前,蹲下仔細看了看她,便是笑道。“別說,這姑娘還挺漂亮!”
“漂亮姑娘可多半都是細作,小心着點兒!”又有個小將下了馬,也湊近了來看,卻是忽而嚇了一跳。“皇……皇后娘娘?”
力竭的孫漣漪本是以爲自己必死無疑,聽到那小將誠惶誠恐地喊了這麼一聲,想他是錯把她當成馮小憐了,便是靈機一動。“還不扶本宮起來?”
“是!”那小將被她的氣勢嚇得一哆嗦,連忙把孫漣漪扶了起來。
旁邊的另外一個將士卻是一臉的不屑,冷哼道。“高緯的皇后,可已經不是咱們的娘娘了!”
“這話說得也是。”小將這才反應過來,有些犯難了。“那……這皇后,不對,這個馮小憐,怎麼辦呀?”
“先帶回去再說吧。”又有一個小將開口了,他的提議也得到了衆人的認可。“交給咱們皇上處置,說不準,還能和鄴城那邊談點兒條件。”
孫漣漪突然一個激靈,之後便不再開口了。
在其他人看來,只當她是沒見過戰場殘酷,被嚇着了而已,只有孫漣漪自己清楚,她渾身顫抖的原因,是知道自己要再見到高延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