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恨的。
那是你爸,那是你的家,那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卻跟個被泥巴砸到頭的小狗似的,只剩下哼哼唧唧了。
他咬着牙。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今天空氣不好,吸入太多微塵。他覺得胸口像是灌進了沙子。磨的難受。
就全身都不舒坦。
他猛吸一口雪茄,拿了雪茄套套好,擱在菸灰缸上。擡腕子看了看錶,已經快七點了,她竟然還沒回來。他走到窗前,向外張望。天已經黑了。
外面的水杉已經很高了。從他書房的位置看出去,幾乎是齊着窗沿的,夜色裡,密密的樹冠,像湖面上起伏的水波紋。
堙他還記得那一年,大屋剛落成,他請了好友們來party。她也來了。安安靜靜的,進門打了個招呼,只管拿了杯礦泉水,在屋子裡四處轉轉。看看這裡,看看那裡。一個人在西北角的偏廳裡站了好久。看落地窗外的景色——那邊是中式的庭院,小橋流水,松柏蒼翠——她身後,就是一架鋼琴。
他也沒顧得招呼她。人來的多,這個那個的說兩句話,漸漸的酒就喝的有點兒多了。
聽到鋼琴叮咚,他回頭,看到自颯坐在琴凳上。??一雙手胡亂的按着琴鍵……不難聽,她一向是亂彈亂有理的。他拿了一杯香檳,倚在廊柱上,默默的看着。他有好久沒有聽過自颯彈琴了……
自颯玩着玩着,大聲的叫“阿端阿端,阿端快來”。
他闃然一省,又叫阿端做什麼?目光也去尋早阿端。
只見阿端穿過人羣,走到了鋼琴前。自颯拍着琴凳,讓她坐下。
他就嘆息——張揚的自颯,一件翠綠的抹胸小禮服,鮮豔欲滴;內斂的自端,一件煙色的包肩小禮服,優雅寧謐……都是美目流轉,顧盼神飛,看人一眼,能把魂魄勾走了似的。
力昭笑着把自颯拉走,自颯不依,衆目睽睽之下,兩人黏黏膩膩、卿卿我我;留下自端在鋼琴前,大家都等着,還有人叫着“自端自端”,自端只是微笑,像是不曉得要怎麼做,是在想要彈哪支曲子嗎?——這個安靜的孩子。他好像看到她鼻尖兒冒了汗。
他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踩了幾步臺階,走進琴廳去,把酒杯放到鋼琴上,坐下來,坐到她身邊。他擡手,手指按下去,她看着他的手,眼中有一絲驚訝。他笑了。
“彈你喜歡的曲子。”他說,聲音低低的,“就彈你喜歡的,別管他們。”
她的琴彈的真好。
他一邊喝着酒,一邊聽她彈琴。??那一晚,究竟聽了多少支曲子,他已經記不得。
倒是有一件事,他還記得。
他記得自己問:“阿端,你說,前庭的空地上,種什麼樹好?”
那麼大一塊地。種草,他覺得浪費;種花,他覺得矯情;種樹,還是種樹好,有陰涼、有遮擋……可種什麼樹合適呢,他想了好久,都決定不了。很奇怪。
他忽然就想問問她。
她想了想,說,水杉。
後來,他果然讓人去買了水杉。都是二十年的材,第二年春天,就已經成林了。他瞧着,覺得心裡忒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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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昭看了,還笑,說不是吧,好好兒的一個大院子,鋪上草皮,打高爾夫都行,被你這麼一弄,鬼氣森森……
這個神經病。他知道什麼。他單知道把家裡的草坪弄好,好和他的狗一起在上面打滾兒;或者游泳池的水一天一換,好和他的狗玩丟水球……他哪兒知道,每天清晨,或者夜晚,在林子裡靜靜的走兩步的時候,心裡那種舒服?人在呼吸,樹也在呼吸……
想的遠了。
他揉着額角,下午開始發燒。燒的人都暈暈的了吧,怎麼淨想起些舊事。
想是想,可想不起來,她後來是不是碰過家裡的鋼琴;也想不起來,她是不是在杉樹林裡散過步……
沒有吧。他看得到的時候,沒有。
這些年,她沒有這樣放鬆的時刻。
也沒有真正的開心過,她。總是繃的緊緊的。
胸口又悶了。
一定是有炎症。
遠遠的,看得到大門口方向,有車燈。看那車燈移動,在林中穿行,漸漸的近了。
他心裡忽然的一動。
原來,在家裡,等着一個人回來的心情,是這樣的。
已經看到她的那輛紅寶石似的小車。
他皺了皺眉。
怎麼又換回去了?當初她選這個車子的時候他就不以爲然。果然,竟發生在停車場找不到車的事。交代陳北給她換輛車的時候,陳北問他,要什麼樣的。
什麼樣的?大、惹眼。
她第一次開着Magnum的彆扭樣,他不是沒看見。真是彆扭。他都覺得好笑。彆扭就彆扭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他安排的,她極少說不。就算是不怎麼滿意。可她真要正經八百的說出個“不”字來,就很堅持了。
這麼一想,他也是彆扭;她順着他,他覺得彆扭;不順着他,就更覺得彆扭。
他們就是一對彆扭夫妻。
鐵河看着自端的車往車庫方向去了,便離開了窗口——他可不想她等下一擡頭,看到他傻乎乎的站在這裡……不曉得她有沒有這樣的習慣。
他坐下來。
書房門是開着的,他隱約聽的到她進門,在和陳阿姨說話,然後,她應該上樓了。拖鞋踢踏着樓梯,聲音也很輕;經過二樓,沒有停下……他的心跳隨着她往樓上去而和緩下來……她上了樓,不知道什麼東西噼裡啪啦的掉了一地,聽得到她低聲一呼……
“哎呀!”
自端在開房門的一瞬間,手上一滑,書本和資料從懷裡盡數傾到地上,連筆記本包也滑下去。她推開門,懊惱的看着一地狼藉……怎麼什麼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