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端和鐵河同時回頭。
“承敏?”自端看着眼前這位穿着黑色裙裝的女子,正是許久不見的柳承敏,正含笑望着她,似乎也是沒有預料到在這裡相遇,承敏眼中有剋制的驚訝。
“真的是你啊。”承敏過來,腳下的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很清脆,腳步和聲音都像她的性格,她先沒有說別的,只是望着自端的髮型,“哎呀”一聲,說:“那麼好的一把頭髮,怎麼就剪了?可惜了的,哎喲瞧着我這心疼的。”她語速極快。懶
佟鐵河對着承敏微笑着打招呼。承敏這驚訝的樣子,他有種感覺,她會動手摩挲自端的頭髮。還好承敏只是看着。他打量着承敏,瘦削而且幹練,和自端站在一處,一剛一柔,個性鮮明。
“不過你短髮也好看。我剛剛站在那邊,就想今兒運氣還真是好哎,出來花錢還能順便看到大美人。”承敏依舊爽朗的性子,看着鐵河手裡的購物車,再看看自端,“你們,來購物啊?”
“嗯。”自端點頭。她看着承敏。承敏先是怔了一下,接着,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的柔和,她微笑着,握着自端的手。她的手清瘦,但是溫暖。這股別樣的溫暖,讓自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承敏聲音也柔和下來,“那,要恭喜你們了。”她眼睛也望向佟鐵河。佟鐵河點點頭。她又看自端,問:“預產期在什麼時候?”蟲
“十月底。”自端和緩的說。就是說出這個時間的時候,她的心情有一點點的甜蜜,又有一點點的輕鬆。她望着承敏的眼睛。承敏的眼睛好亮。她能記起上一回,她對着這雙明亮的眼睛的時候,是種什麼樣的情形,又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她記得。承敏也記得。
承敏微笑着,搖了搖自端的手臂,輕聲笑着說:“那好極了。記得通知我,我來看看你和寶寶。常想起你來……”她含着笑,“你和寶寶都要健康啊。”
自端點了點頭。聽着承敏清脆喜悅的聲音,她覺得心裡應該是高興的,可是高興不起來——她知道,承敏大概是不會來看她和孩子的了。
“我真的會來。”承敏又搖了搖她的手臂。她看出了自端心底的猶豫,“阿端。”她依舊那樣叫着她。
“哎。”自端點點頭。
“恭喜你。”承敏笑着,看了眼佟鐵河,“我今天也是來買東西的……有沒有合適的推薦?我有個同事啊,馬上就要休假,我們要給她的辦個party,得準備禮物呢,哎呀,這些我都一竅不通。”
“我也不太懂。”自端微笑。真的是不懂。
承敏笑着,“也是……可你要快點兒學習啊,媽媽可是必須什麼都懂。”她看着自端,身材細瘦,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我給人家送禮物,永遠是一件嬰兒斗篷。我自己都覺得絮煩,這回換個花樣?給我點兒意見?”
佟鐵河在一邊,看着這兩個女人,聲音低低的,一會兒說這個,一會兒說那個,他推着購物車,不停的從貨架上拿着小東西,不自覺的,都選了粉色的。付款的時候,他擡眼看着收款臺後面掛着的大幅的嬰兒照片,可愛的、流着口水的嬰兒,他就問:“這個,有出售嗎?”
收銀員微笑,道:“沒有呢。”她看着佟鐵河出神的樣子,笑着,“過不多久,您家裡也有這樣的娃娃了吧?到時候多拍照片啊。保管瞧着比這都可愛的多。”她麻利的將堆在收銀臺上的物品掃描着,塞滿了一個又一個大布袋。
“哪兒能買得到?”佟鐵河把卡遞過去,仍是看着。
收銀員替他刷了卡,讓他簽字的工夫,笑了,說:“您要是不嫌棄,我們這兒倒是有很多產品海報。”她說着,轉了個身,招呼同事,不一會兒,有人給送來了一卷海報。
佟鐵河轉了個身,見自端和承敏都站在他身後呢,承敏在微笑,自端眸子清亮清亮的,他拿海報的手,輕輕的晃了下。
他們出門的時候,自端提議送承敏回去。承敏推辭,她笑着,拉着自端的手,說:“保重。”
自端輕輕的說:“謝謝你。”
承敏臉上的笑,斂了一點點,“阿端,我以前說的話……別怪我。”
“沒有怪過你。”自端望着承敏的眼睛,“謝謝。”
“那就好。”承敏眨了幾下眼睛,“我也沒有真的生你的氣。真的沒有。別放在心上。”承敏的聲音越來越輕。
自端輕輕搖頭。
“那,我們,再見。”她又使勁兒的捏了捏自端的手,才鬆開,側着臉,對佟鐵河揮手道別。她拎着手裡的一個大大的紙袋子,快步離開了。像她每次轉身一樣,只是這一次,看的出來,腳步特別的急促。
自端看着承敏的背影。胸口悶悶的。她默默的,站了好一會兒。
承敏……溫暖善良的承敏,一定要幸福。
佟鐵河站在自端身後,看着她望住承敏離去,她的手垂在體側,此時,緊緊的貼着褲縫——她難過或者緊張的時候,就會有這個動作。他知道她難過了。
他走過去。
她低了頭。
“阿端,”他聲音低低的。就算她不想讓他看到她臉上的神情,他也知道她見到承敏,心裡不是滋味,“我們走吧。”
她跟着他,往車子那邊去。
他的電話響了,他拿起來,看一眼,未顯示號碼,他看自端一眼,電話接起來,“是,奶奶……”他拉開了車門,自端聽到他叫“奶奶”,停下腳步,鐵河的手扶在自端的手臂上,“是……是……爺爺肯定高興……我和阿端在一起……是,不讓她用手機……是……”他應着,推着自端上了車,“阿端很好,您別擔心……現在?”他對着自端。
自端伸手。
“奶奶,您稍等。”鐵河把手機給了自端。
“奶奶。”自端接過電話來。
佟鐵河關了車門,讓周師傅開車,聽着自端在電話裡和景老太太撒嬌,同剛剛那個臉上滿是傷感的女子,判若兩人。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時間,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擱板上,從她隨身帶的手袋裡,取出一個藥盒來,聽得她說:“……嗯,我們這就回來……再見。”他頓了頓,拉過她的手,給她把藥片放進手掌心。她把電話放下,吞了藥片。一把藥片,吞的毫不含糊。
“奶奶讓回去吃飯。”嚥下藥片,她說。
他點頭。
“那就回去。”他說。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家裡都知道了。”景老太太顯然是特別高興,在電話裡還跟他說,也已經告訴了他爺爺,兩邊老人說好了的,過幾天,要一起喝一杯。他想起爺爺告訴他的,景家爺爺剩下的那壇金線芙蓉泉,留給阿端家的孩子滿月的。
“嗯。”自端點頭,“讓他們高興一下吧。”她說。
高興一下。
剛剛吃的藥,好像落在了胸隔膜處,再也下不去似的。她又喝了幾口水,拍撫着胸口。
她看一眼鐵河。
他臉上有轉瞬即逝的緊張。
這讓她心中有隱隱的痛楚。很輕微,然而綿長。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她不想讓他也這麼疼。真的不想……
車子剛開到柳蔭街,自端便看到大伯的車子停在前面。
景和高已經下了車,站在大門口,臉上全是笑。那笑是那樣的真摯又開懷,自端遠遠的看到,頓時被一股很溫柔的情緒抓住了。
佟鐵河看到自端的表情,便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是來不及,只好眼睜睜的看着自端下了車,輕快的、幾乎是小跑着往她的伯父那裡奔去。
“大伯!”
景和高看着向他快快走來的自端。
哎,這場景似曾相識。
那一日,也是在這樣一個正午,陽光溫暖又明亮,將小小的巷子照耀的像鋪了金磚一樣。他正巧下班回家,走到大門口,聽到和仰叫他。他回頭,在巷子的另一端,和仰牽着阿端的手,向他走來——阿端怯怯的叫着“大伯”,那嬌柔的、帶着哭音的嫩嫩的嗓音,像一隻撥動琴絃的小手,撥動了他那顆已經又冷又硬的老心。他當然不能讓這孩子看穿自己被她打動。打動到了想要流淚的地步。於是他將阿端抱起來……這一來,二十五年若白駒過隙。小姑娘長大了,即將爲人母,而他也老了。
只有這幾步,好像,他的寶貝阿端,一步一步的,變成了大人。
景和高覺得自己的眼睛又要溼潤了。他真的是上年紀了吧,怎麼越來越容易動感情。
他看着自端走的這樣急,忙說:“哎……哎哎哎……慢着點兒,慢着點兒!”他幾步從臺階上下來,指着地下的青磚,“你好好兒的走路!”
自端已經來到伯父面前,親熱的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大伯!”她撒嬌似的牢牢的抱着伯父。
“好好好……這樣大的人了,還這麼着……這才能幾天不見?嗯?瞧着就是你爸爸好些了,你心情好了!”景和高呵呵笑着,拍拍侄女的背,“也不知道保養……咳咳。”他點着自端的額頭。回頭招呼鐵河,“快來快來。”
鐵河應了一聲,加快腳步。他看了眼自端——此刻的自端,笑靨如花,彷彿再開心也不過。
聽到後面又有車響,他們的腳步都停了一下。
陽光下,一輛黃色的瑪莎,閃着金色的光,越來越近。
自端覺得呼吸一滯。
景和高“嗯”了一聲,說:“颯颯是說今天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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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親:
今天更畢。抱歉第二更晚了。謝謝大家的耐心。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