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日困人的微醺之中, 付明光來了。
初是朝雲晚成暮雨,如真似幻。
在目光的對視之中,攸忽間, 似進入了另一種夢境。
白玉誰家郎, 回車渡天津。看花東陌上, 驚動洛陽人。
“東弟……你怎麼瘦成這樣, 定是沒有好好用飯?”眼前的陳向東面有琉璃之色, 身形消瘦彷彿不盈一握。
此時付明光恨不能用力緊緊的抱住他,以證明他的存在。
縱然他們面對而站,卻還在深深的懷疑, 怕這一切不過是如煙入抱,似影投懷。
陳向東喜上眉梢, 整個人頓時容光煥發。
“大哥, 你來啦!”
只見陳向東手足無措, 神含欲語,眼注微波, 面上神蕩。這分明已是情根深種,孽情橫生了。
這樣如笑如癡,只嘆息情絲難斷,又堪喜夢境重開。
一旁慧娘見兒子這般歡喜高興,全然不似前幾日那樣厭厭瘦損。
只是她看得真真切切, 兩人目光糾纏, 其間情意竟然是抑不住的散露。慧娘呆愣一旁, 滿心的歡喜全都沒有了, 驚憂之情在心中驟增, 此時不免暗暗揣測。
只是隨着付明光一同前來的冬兒,一口一個姨婆和表叔叔讓陳向東母子欣喜不已。原本瘦瘦小小的丫頭只一年的光景, 長大如許,也大方漂亮多了。
付明光這次前面帶了隨行足足有二三十人衆。好在莫愁山莊房舍衆多,只是間間空曠。此事不難,已經有人去縣城購置傢俱,但見整個莫愁山莊熱鬧非凡,一掃往日的蕭條。
王氏夫人一見付明光,便覺此人大氣悠遠,只覺這沉陷下去的家園,有了一絲希望。
“不知道,付爺是做何等營生的?”王氏見付明光帶了如此多的隨從,其中大多是彪捍之徒,應該是保護他的人罷。那麼付明光的身份豈不是令人期待。
付明光正全心全意注意着陳向東的一舉一動,即使是在飯桌上,在如此衆目睽睽之下。
“在下在京裡做點小買賣而已。”
衆人心中都不以爲然。
“付爺真是太謙遜了。玉郎,快給付爺斟滿酒。”
“玉郎?”付明光嘴角噙笑,望着陳向東的目光都很奇異。這二個字在他的口中喚出來,說不出的親呢且帶着微微的戲謔。
陳向東神色忸捏,抑不住的面上發燙。
“這是家裡人叫的小名。”眼見家人對付明光這般隆重歡迎,心底自然萬分高興。看來大家都很喜歡他啊。
付明光端起陳向東爲他斟的酒,只覺這是人世間最美的佳釀了。
席終了,人卻未散。
先是慧娘忍不住的詢問:“付大爺,你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啊?”
付明光一愣,見是東弟的母親相詢,心下一懍:“家裡父母俱在,只是年事已高,現在在老家養老。”
“除了父母還有其他什麼人麼……”慧娘見付明光故意避開問題,乾脆單刀直入。
陳向東忙叫道:“娘,付大哥是客人,這樣問人家太失禮了。”事實上,付明光家有妻妾兒女,他是早已知曉的,只是……母親怎麼會想要問這些?又不是嫁女兒。呸!呸!這都哪兒跟哪啊。
付明光小心翼翼的注意着陳向東的臉色,見他並無不悅,頓時放下心來。
順着洞開的窗櫞,但見月色如水,灑滿庭院,月下竹鬆的疏影猶如水中橫斜交錯的藻荇。
只是此時的寧靜無法驅散陳向東內心難耐的燥熱,淡淡的暗香只能引逗出無恨的情思。
他忍不住扔下手中的書卷,在房裡失魂的徘徊。
付大哥應該已經沐浴完畢,只是他接連幾日的長途跋涉,一定是疲累不堪了,那麼現在他恐怕已經早早上牀就寢了。
爲什麼總有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現在只要一坐下來,腦子裡便想起自己無情拒絕他的情形,付大哥臉上絕心欲絕的表情,爲什麼一想起這個畫面,心裡會那樣的難過。
可是付明光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爲什麼會這樣痛苦?
“篤篤……”門口傳來敲門聲。
“是誰?”陳向東站在房間正中,手按住胸口,彷彿唯有這樣,方能讓狂跳心臟平穩下來。
“是我,春來。”
陳向東鬆了一口氣,又說不出的失望。
門一打開,馮春來便笑吟吟的進來,只聽他道:“陳相公,今晚我不用再睡小間了。大人派來的保鏢會守在門口——我是來拿被褥席子的。”
“哦……”陳向東站在小間門口,看着馮春來將席被一卷,夾在腋下,他忍不住問道:“大哥他睡了麼?”
馮春來愣了一下,笑道:“我方纔從二夫人那來,又被小三那小兒纏着許久,所以不是很清楚。”
陳向東想起唐三機靈又孩子氣的模樣,忍不住一笑,想不到大人真的帶他來了。
只是馮春來說的二夫人……
“我娘她叫你做什麼?她沒有爲難你罷。”
馮春來尷尬一笑:“怎麼會呢,二夫人也沒問什麼,只是問一些大人家裡的事。陳相公,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陳向東不由的苦笑。
馮春來走後,陳向東也只得熄燈寬衣就寢了。
也許是夏日炎炎的關係,他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篤篤……”又聽到敲門聲。
“誰啊?”
“是我……”這一應聲,讓他怦然心動。
陳向東打開門,清澄明淨的月色當空照下,灑落付明光一身的銀輝,象從天而降的神人。
“這樣晚了,你來……是因爲席子太粗糙?”
“竹蓆編得很細緻也很冰涼,躺在上面應該不錯。”
“那你是睡不着,想要借本書一觀麼?”
“又不是想要考功名,我不用懸樑刺股。”
“……那你是想來找春來麼?他剛剛纔走。”
“我方纔看到春來走過去,再說這麼晚了,又沒有什麼要事,再者我與他無干,找他做什麼?!”
陳向東只聽得一句,‘與他無干,找他做什麼’,心中一動,整個人不由的慌亂不已。但轉念一想,又不由的癡了。
在水月莫辯之境,兩人默默對視,縱有千言萬語,此時亦無法訴諸於口。
或是一個怕再被拒絕,傷心斷情,而另一個是怕再要去拒絕,愛恨兩難。
好半晌,只聽得不遠處有人咳嗽,想是付明光派來的保鏢無意之間發出的。
兩人方驚遂回神,各自低下頭平穩心緒。
半晌,付明光急促的說道:“我站在這裡半晌了,東弟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啊——大哥,快請進罷。”
待付明光進屋之後,陳向東把油燈點上,但見洞開的房門,不由的想,該不該把房門關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