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清早,陳向東便去縣學看房間,整理打掃那邊的屋子。

潘娘子自是在家收拾衣物被褥。

緩慢的將櫃子裡的衣物拿出來,疊好,用大塊的布巾包好。

雖然手上刻意的緩慢,可心裡卻焦急萬分,冷哥今天怎麼都沒有來,她不知道他居住何處,也不好送口信給他。

冬兒則麻利的收拾廚房裡的凌凌碎碎。

就這樣,既望眼欲穿又勞累的收拾了一整天。

可冷升連個人影都沒讓人瞧見。

次日,天公做美的令人討厭啊……唉,又是一個搬家的好天氣……

陳向東正喚了一班腳力來,搬那些粗重傢俱。

“冬兒,那些東西,不用帶過去了……縣學裡包吃包住,你把自己的衣服被子收拾好,就行了。娘子——”

潘娘子從衣物堆裡擡起頭,飛快的說:“我還沒有好哪——”開玩笑她已經收拾的很慢很慢了,可是冷哥還是完全沒有消息。

陳向東指揮那些腳力將衣櫃擡到板車上。

“娘子,我先帶他們到縣學裡,這裡你快點收拾,一會兒我回來再搬。”

潘娘子連忙點點頭:“不用太急——”慢去慢回啊……

猛聽到有人在窗戶上敲了幾下,她支開窗子一看。

“你……你你……”潘娘子的舌頭都要打結了。

因爲搬家的關係,大門敞開,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可是冷升卻大搖大擺的從大門進來,並且當着所有的人的面,在裡屋的窗子上敲一下。

“堂妹——搬家也不叫堂哥一聲啊?”他神色自若的說。

冷升面有風塵之色,彷彿一夜趕了千里之路般。

事實上也差不多了。

昨日他花了一整天時間,只爲了尋一件什麼什麼先生的遺作。書倒是打探到在何處,可物主說什麼也不肯出讓。他只能威逼利誘花高價收購下來。連夜趕回樂凡鎮之際,就有人報說陳向東搬家的消息。急得他,臉都沒有洗,趕緊過來探風聲。

他也是絕頂聰明之人,看到如此的場面除了挺身而出套關係之外,別無選擇。難道還要等到人都搬到人羣籠裡面纔去套近乎麼?!

堂妹?!潘娘子幾乎要尖叫了!

她不由的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瘋了麼?”還是她自己瘋了。

誰知他依舊故我,仍大聲的說道:“堂妹夫呢?這有多久沒見了啊?搬家也不叫堂哥的,也太見外了。”

……

“你要見他是不是……”

潘娘子的手指頭顫抖的指向他的身後——

只差一步,相公就要搬運那些傢俱去學裡了。

冷升面帶着微笑着回過身,只見陳向東站在院子正中央,正向他這邊望過來,臉上的表情隱晦。他身邊還站了幾個共事的書生,不見得是來幫助的,倒象是來瞎湊熱鬧的。

事實上,潘娘子的美貌也是有目共睹的,更有一些不正經的閒言閒語,引得些狂蜂浪蝶自是不稀奇。

就算是站在屋子裡,潘娘子還是會感到豔日的熱辣,真是天旋地轉。

此時,冷升笑吟吟的走到陳向東面前,兩人竟然客客氣氣的見禮了。不知道冷哥跟相公說了些什麼。

緊接着冷哥還挽起袖子,要打人了麼?

——錯,是裝出要幫忙搬東西的樣子。

潘娘子哭笑不得,她深知相公的性格,別人對他一份好,他便要回報三分。

嘖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人明明是假熱心,相公卻怎麼也看不破,直道別人還當是真心幫他的呢,就象來的這班共事的書生。

除了那範生忙碌着四處指揮還親手幫忙擡東西之外,其他的人站在這裡也是佔地盤。讓這狹小的院子更加擁擠。還有幾個更是明目張膽的拿眼覷她,真是討厭。

不過讓潘娘子擔心的是,今天看到的這些事,明天到了他們嘴裡,還不一定編排成什麼樣子。

被潘娘子料中,冷升想要幫忙,陳向東不僅不要他幫忙,並且還要留他下來中午一塊用飯。

陳向東笑道:“娘子,遠方的堂哥過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如果知道他要來,咱們遲些日子搬家也無妨的,怎麼也得先好好招待啊。”

瞧着遠方堂哥相貌堂堂,談吐不俗,再加上衣飾端整,想不到娘子一門貧寒,倒出了人物。

潘娘子強笑道:“堂哥只不過做生意時偶然路過,過幾日便要回家鄉去了,再說這麼點小事也不敢煩擾相公。”

“娘子此言差矣,自家親戚多走動是好事啊。”陳向東又交待幾句,看看已是正午,心想,大家一定是飢渴萬分了。

“堂哥,你看中午家裡也不方便,只能委屈你跟我們一起去酒樓用飯,可好?”陳向東心無他念,單純的直把冷升真當做自家的親戚了。

冷升還正在煩惱如何將陳向東帶到酒樓,此刻聽他這樣說,正中下懷,當下便笑說:“倒也無妨。我到樂凡鎮來,倒聽說一家聚仙酒樓,菜色正新味正好,去那家可好?”

“好……好……”陳向東一愣,心下雖是爲難但還是答應了。

範生在一邊冷笑着低聲道:“主人家請客,客人倒有這般不客氣的也少見了。”心知聚仙樓在樂凡鎮是一等一的好去處,價錢自然是非比尋常了。

想想陳老弟平日家道也不甚寬裕,教授一職收入寒微。今日宴請這麼多人豈不是想他以後幾個月喝西北風啊。

冷升如何不知,卻假裝聽不見。其他共事不用自己掏錢,自然樂在其中。

一衆人嘻鬧的來到聚仙酒樓。

樓上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大都是衣着華麗的人物。

範生大聲道:“也許客滿了也不一定,不如換另一家,對面的平家小菜據說味道也不錯,價錢也地道。”

其他的同事幾乎用眼神殺死他。

陳向東心知範生的好意,尷尬的笑道:“範兄無妨的,先問問掌櫃罷。”身上帶的錢鈔本是不多,心底倒有幾分不安。

冷升含笑道:“不必問了,其實我原在這裡預訂了一間雅室——實不相瞞,今日我本來要宴請一位朋友,路過妹夫家卻見這般多的人,以爲出了什麼事,想不到卻趕上妹夫搬家。想當年我堂妹嫁於妹夫之時,我正在江南談一筆生意,想要趕回來已是來不急。就此錯過,咱們也是難得見上一面,今日咱們兄弟好好述述,不妨我來做東……”

陳向東一聽,怎麼倒叫冷升請客了,慌忙道:“這怎麼行啊?說好了我請客,再者,今日是堂兄你宴請客人之日,如何能叫我們這羣不速之客打擾呢。不行!不行!”

冷升計算好的事豈容他說不肯,死拉活拽的將陳向東拖到他所預訂的雅室。

不愧有樂凡鎮第一樓之稱,雅室內佈局精巧,陳設精美,集高貴雅緻一身。這是看在這羣沒見過世面的鄉下書生眼裡的情形,然而對於冷升或者另一個人來說,不過爾爾。

然而奪去衆人目光的卻是雅室內端坐的一人。

但見此人氣度雍容,衣飾華貴,倒似那皇孫貴族屈尊茬臨一般。

如此突兀的存在,讓所有吵囔的聲音瞬間一滯,幾乎所有的來人都在訝異,無不暗忖,這人真是一個做生意的商人麼?

那人原本悠然自在的神態見到一大衆的人突進門來也只是稍微的訝異了一下,然後散漫的眼神開始銳利起來,最後直勾勾的盯着被冷升死拽着胳膊的陳向東臉上。

冷升這時鬆開手,見到付明光端坐在室內,連忙又拉着陳向東道:“付兄,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家住在本地的堂妹夫陳旭,在縣學裡任職。”付明光緩緩站起來做揖道:“原來是陳先生,在下付明光。冷升先前還一個盡兒誇口,說自己的堂妹夫乃神仙般的人物。我自當不信,今日一見,先生果然是脫俗出衆,氣質非凡。”

付明光雖與陳向東共處一室,更是有過肌膚之親,但是兩人過從未說過話,陳向東甚至不知天下還有付明光這樣一人。今日初次相交,豈不讓付明光暗自緊張,怎麼也要表現出最完美的一面來。

卻見陳向東臉上微紅,害羞而斯文有禮,竟如同一個大姑娘般,說不出的有趣。

陳向東卻是不懂交際之人,見付明光這人這麼落落大方,也慌忙還禮。心下卻道:“這人的氣派倒與秦大哥有幾分相似,不,應該說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付明光絕不是秦君山,當下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見對方的眼神還是那樣的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除了面上更紅了,也做不得聲。

“付公子……你好。”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讓他有一種恨不得奪門而出的感覺。

冷升連忙打圓場,笑道:“都是自已人,這麼客套幹什麼?!坐坐——大家肚子都餓壞了罷,還講什麼繁文縟節,叫店家趕緊上菜!”手上卻半推半攘的暗暗使勁,讓陳向東沒有退路的坐在他和付明光的當中,硬生生的把其他人杜絕在外。

連範生也感覺到異樣,眼神頻頻的往付明光身上遞來。

衆人無有不好奇的,想這樂凡鎮也算是偏僻之地,少有生人往來,況且付明光和冷升二人看起來氣度不凡,心下更是好奇。

只是美食一端上來,但凡有再大的疑心和好奇也壓下來了。

雖然是個小地方,但是佳餚美味,菜式繁多,倒讓付明光稍稍好過一點。

酒足飯飽之後,付明光便語帶熱絡親親熱熱的問陳向東:“聽說陳先生在搬家,不知可有在下幫忙的地方?”

不待陳向東開口,冷升便插話:“我這個堂妹夫,文才極好,聽堂妹說最近好象要編撰什麼詩稿,所以要搬到縣學裡面去住,是這樣麼?”

一陣竊竊私語聲,陳向東的那些共事自是交頭接耳,讓陳向東的臉微微的紅起來。

坐在對面的範生奇道:“東弟,竟有這等事?”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陳向東的臉上。

象火燒一般的臉頰,陳向東用手輕觸了一下,尷尬一笑輕聲道:“哪有這等事,只是平日無聊閒暇時消遣罷了。”

心下卻不由的想到,娘子怎麼連這等事也告訴這個遠方堂哥呢?雖說是尋一個搬家的籍口,但是事實上,確有此心。只是自娛自樂之作,豈能讓旁人取笑。

付明光向冷升遞了一個眼光,又含笑道:“陳先生,在下在這樂凡鎮有新建園子一座,內有小小一座藏書樓,如果先生不嫌棄的話,有空倒可前來借閱。”

立刻有人想起:“難不成將城東冷香園改建成趣園的便是閣下?”

付明光含額一笑:“正是,待趣園完工之日,各位定要賞光前來遊玩。”

衆人不由的想,此人好大的財力,如今的世道是萬事唯財勢二字爲高,也不由的堅然起敬。

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和意識深處的感受到的威嚴讓衆人漸漸的不自在起來 ,而後紛紛藉口離去。

因陳向東言明要請客的,自然是被迫留到了最後。

慶幸的又難爲情的是,付明光竟如此的大方,連帶的連宴請的錢也是他付的。多多少少陳向東還是很感激的。

是以當付明光邀請他去趣園,陳向東雖不喜交際,但還是勉強答應了。

潘娘子是第一次來到縣學,對一切都很好奇。當然原本住在縣學裡的別人的家眷對他們一家,也是十分好奇的。

心裡縱有十萬個不願意搬來此地,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縣學給安排的房間。

嘖嘖——這麼小啊!

兩間房,夫妻一間,冬兒一間。猶其是冬兒那間,差不多全堆滿了雜七雜八的傢什。

其實他們自己的臥房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相公,你搬這麼多書在房間裡,幹什麼啊?味道好難聞哦!”再讓她呆在這房裡一會兒,真的要吐了。

陳向東將這些書整齊的理好,一堆一堆的。架子上,書桌上,地上,全都擺滿了。陳向東望着這樣,心滿意足。“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可是寶貝。”而且書香的味道美妙的幾乎可以拌飯了。

潘娘子搖搖頭,只能捂着鼻子走到外頭的院子裡。放眼望去,整個庭院鬱鬱蔥蔥的。如此多的樹,在她看來——陰森森的。家裡院子裡的杏花開得正豔,多美啊~比這裡強上幾百倍,幾千倍。這裡有什麼好的?她又是惱怒又是傷心。不由的想起那些冷哥對她說的誓言。全都是騙人的,什麼雙宿雙飛,什麼私奔。

站在這陌生庭院的潘娘子不禁淚眼婆娑起來。

事實上,在縣學的日子也不似潘娘子所想象中的那麼孤單和無聊。

平日裡,其他教授的夫人某某學生的妹妹都有來尋她玩的做針線活的。甚至有端好吃的來教她品嚐的。雖然如此,她也只是懶洋洋的應承着。

這一日,某個在縣學打雜的僕役一溜跑進來,大着嗓門直喝道:“陳相公家的娘子——你家堂哥來看你來啦——”嗓門大的,直震得整個縣學都晃三晃。

閒在屋子裡正和冬兒做着針線活的她是不是重聽了?是不是思念成疾了?

她不顧一切的提起裙襬跑到屋外,她的雙眼緊緊焦集在那個處在雜役身後,在院子裡含笑的站着的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念念不忘的冷哥麼。

斑駁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散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亦真亦幻。

爲什麼總是那樣輕易的打動她的心?

此時的她好想衝上前去,撲到他的懷裡,偎依在他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讓他們的心臟無比的貼近……但這是不可能的,在衆目睽睽之下,二人只能慢慢的向對方靠近。

“堂妹……最近可好啊?”他恭敬有理,斯文的有些不可思議。

“堂……哥……小妹我,最近好……”孤單……好想你……她的表情是如此的溫柔可人惹人憐愛,她的幽傷的雙眼盛滿的思念幾乎溢出來。

“讓堂哥好好看看,有沒有瘦了?”他呢喃着輕柔的靠近。

“……到屋子裡坐,冬兒快倒茶。”她的心正瘋狂的跳動着。

等打發冬兒離去以後,潘娘子才幽怨道:“你怎麼這般久纔來?”

冷升笑道:“最近在四處收集一些東西,東奔西跑的,可把我累壞了。娘子怎麼慰勞我啊?”

潘娘子奇道:“什麼寶貝啊?值錢麼?”

冷哥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對於你這樣的女人來說,是完全不會感興趣的。”

“你怎麼知我不感興趣?”不說就不說嘛。

冷升一笑。

潘娘子遲疑半晌:“我們的事情怎麼說啊?”

她很着急啊。

冷升站起來,望着窗外,平淡的道:“快了。”

潘娘子只能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在乎一個人很累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