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內,黃權路靜靜地看着紀文。
紀文正不停地搓着手。雙眼呆望着門外,深深地凝望着,彷彿正在尋索着一種正常的思緒。臉上一片迷霧。突然她展開口舌:“你看你看。嗨,現在都啷子樣子哰。”
“文姐,你又想到哪點去哰?”黃權路放下手中剛剛拿起的報紙,輕聲道。
一個輕言細語從耳旁響起,她不禁從近在咫尺的失落感中驚醒過來,呆呆地望着剛合上的病室門,彷彿猛然嗅到一股別緻的香味,這是一股久違的香味,
清新而有活力。這是黃權路買來清新清新空氣的一束虎頭蘭。儘管不是送的,卻勝似送的。這是自己自升任校長以來再也沒有嗅到的自然的空氣。
室內的氣氛令人難受,但也令人警醒。警醒問題在人最難受時,突然光臨,如一瀉甘霖,撫平你窘迫的焦慮。
“人咋個說變就變了哩?啊,咋個說變就變了哩?”她自言自語着。
“事情變哰,人心自然也就變哰。”黃權路道,“事,人爲的;人,事困的。”
“你理會錯哰,權弟。”紀文輕輕地掩上了被子,她突然感到潔白的被子有點柔軟得堅硬,像一團剛出冰窖的棉絮,“事情咋個就變得像呃簡單得瑣碎?”
“哦……”他覺得紀文可能另有所指,於是沒有答話。
他靜下心來,盯着她,一邊看她將說些什麼,一邊想到,簡單原本是複雜的孿生兄弟,在一忽兒間,原本簡單的事,經過複雜的思維那麼一敲打,想不復雜也不行。尤其是在加上人生的鹽後,就成了一罐變味的酒醋混合物。
“不,不是。”她接着道,“我不是說我的這個呆頭呆腦的小妹。我是說……你聽得到她的心跳了嗎?我是說她的心跳……”
“沒有啊。”他作出迷惑不解的樣子道,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反抗着:心跳一起,塵埃難定。一粒微塵可以傾天,一顆露珠足以決堤。
普通這種時候,黃權路大多沉得住氣。她最看中的這是他的這個優點,這個優點可是死鬼所缺少的。但是,此時她多麼希望他能夠突然激越起來,作一番魯迅闊論,以解憂煩。
“多麼令人震醒的心跳吶。”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想看穿他的心事一般。
“文姐如此一說,我似乎也聽到哰。”他一臉淡然,風波不驚。
“那你談談吧。”
“該談的,你似乎也聽到哰。”他嘆了口氣道,“世間的事,一正一反,相得益彰。更何況,任何觀點都有成敗的可能性,成敗的機率對半分。你說呢,文姐?”
他話一出口,心卻輕鬆不下來,反倒更加沉重。可是,有些事,實在不宜於此情此景,真的太不適宜。儘管他仍然不明所以,但是眼中似乎影影綽綽起來,緊接着是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從病室左邊的心頭,路過門前,又踱到病室右邊的盡頭。
這腳步聲的確是踱出來的,清脆而又緩慢,如閒庭信步一般,不斷撩撥起他人的心跳。拽着黃權路,漸行漸遠。又彷彿久別重逢後的第一陣心跳,漸漸瀰漫了塵垢已深的心境。
這心境忽然變成了一茫茫的牆,擋住了他的視線。緊接着,他確鑿聽到了浪濤的拍岸聲。這拍岸聲越來越激烈,早在幾月前,他就感到事情在終結處,幻化着渺茫的希望。而後,又淹沒在那一帶茫茫的失望中。
“具體點。”
“再好的觀點,一轉角,也許成敗易勢。此時,唉,此時,還是等手術的要緊。其他的事,出院後,也不遲。”
聽了他的話,她有些無奈。
他曾經不止一次爲這渺茫的希望慨嘆過。可是慨嘆歸慨嘆,自己無能爲力。而更多的時候是一種窒息的虛脫感。現在他又聽到了另一種心跳,這陣心跳,自然是紀文此時發出的。
“你一定聽到了她的這種心跳。這是一種多麼可敬可畏的心跳。我過去咋個就沒有聽到呢?”她說罷,疑惑地看着黃權路。眼裡道盡了不滿,“我是校長吶,爲啷子偏偏我不知道?”
黃權路悶在一旁沒有再應聲。只那麼靜靜地聽着。有句話他可是不敢,也不願說出來的。儘管這話他憋了三年,自從三年前西校區正在籌劃中時,他就覺得民族中學的異常也許將從此拉開,正如何風波所說的那樣。公私合營,是公是私,在轉瞬間,界線會變得越來越模糊。
,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錄新浪原創訂閱更多章節。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