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嘆了口氣道同時轉換了話題:“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到底是壞消息還是好消息?”他淡然地說,彷彿無論消息是好是壞,都與他無關似的。
??看到她如此神情,她又是一聲喟嘆:“你是想先曉得壞消息還是好消息?”
??“無所謂。大風大浪我也經過哰,壞消息對我而言,也不過是陰溝裡沙蟲罷了。”
??她一聽“陰溝裡的沙蟲”四字,不由得展開了微笑。她的確輕鬆地笑了起來。這一笑,倒把心中的城府給拋諸腦後。
??“你咋個些說話象呃後現代派哩哦。”
??她一語出口方知遲,她覺得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不過這個圈套自己願意中。
??“你看,我是想先曉得壞消息,還是想先曉得好消息?”
??她又是一愣,不過馬上察覺了他的心意,呵呵了兩聲:“我猜麼?”
??他“嗯”了一聲,看着她。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從掛包中取出了一本雜誌一樣的物事,遞翻到中間的一個位置,遞到他的手中:“先看看這個。”
??“這是啷子?”
??“看了再說。”說完,雙手拱成一個弓型,支撐看下頜,蒼眸美盼兮情飛揚起來。
??他豁然看到了“黃權路”三個黑體字,在他手中那本雜誌首頁的一欄標題正中閃爍着。他洗了洗腦,在一種莫名的回憶中,加速着一番思緒,搜索着這篇文章的起源。
??他記得樹芳的父親,也就是自己的岳父大人時常提起“字是打門錘,文是敲門磚”的話來。漸漸地想到了這篇文章的來處,暗生愧意。
??他匆匆看完了這篇文章,擡頭望着紀文,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見他擡起頭來,似乎確鑿是看完了。不過看到他看得如此仔細,如此專心,彷彿在回味着這篇文章的內容一般。
??“看完哰?”她道,“這篇文章,居然登到了市裡的黨內刊物上,你好本事吶。”
??“不就一篇文章嗎?”他反問道。
??“是啊,不就一篇文章嗎?不過,如果是在外面的不管啷子雜誌上登,它不就是一篇文章嗎?但是,你曉得這要是登在了黨內刊物上,它會是啷子性質?”
??他心想:不就一篇文章嗎,還能是啷子性質?性質難道就會變得嚴重起來?心裡雖急,不過口上卻沒有急的表現。他得讓紀文先急起來,才能知道究竟是什麼性質。性質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對性質的研究,他沒有涉過這番水域,自然得聽眼前這個精通官道的女人分析性質的嚴重程度。
??他不急不躁地坐着,也像她一般,雙手搭弓,雙目微睜乜着她。看到她臉上漸漸泛起了急躁,而且越來越急躁。他不覺又是一喜。
??“看你還有時間在這兒養神。你難道不想問問你所關心的好事壞事哰?”
??“好事也罷,壞事也罷。無所謂。”
??“無所謂?”她哈哈一笑,有些蒼涼。
??這份蒼涼他自然看到了,又是驚恐生心間,但把話頭順嘴遊,嘴角輕陷愁深藏,且把愁緒留他人。
??他就是要她愁,他人愁總比自己愁要好。
??“文姐,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說說那個壞消息吧?先讓我憂上一憂,然後再喜上一喜。”
??她款款道:“好吧。”
??於是開始說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市裡開縣級以上領導幹部的會,民中屬於省屬中學,校長到會是肯定無疑的。在會上,歐陽書記在主要的議題完成後,例外地念起了這篇文章,大大地讚揚了文章對本市經濟市場分析的中肯以及透徹。
??完事後,讓每人一本,拿回來看看,仔細思考一下南眳市的形勢,爲下一步工作重心的轉移作一個初步的瞭解。
??“文是敲門磚吶,權弟。”
??他一聽這話有些熟悉,但是聲音裡的蒼涼感卻一現無餘。
??“從教育形勢看市場經濟形勢,角度新,真新。歐陽書記說哰,蘭眳市要多有幾個像你這樣有想法的人多好。他這話自然是惹來了在場的許多青眼白眼。這是後話,我們不提,不提——”
??“那麼說點讓我憂的事吧——”
??“套用你剛纔說的一句話吧:憂即是喜,喜即是憂。”
??“哦……此話咋個講?”
??“我就說,我們權弟的文章哪裡還會有如此功力。辛辣而不失溫婉,詼諧而不失冷靜。歐陽書記說,這就是一個大家風範的文章嘛。這樣的文章,早在八年前,我相信,我們權弟是可能寫出來的,不過……”
??“不過啷子?”
??“不過,現在嘛……問題是……弄巧反拙……是了,弄巧反拙——”
??“咋個弄巧反拙哰?”
??“不過,《紅樓夢》裡有名偈語,你大概也曉得。”
??“我咋個會曉得?”
??紀文看着情緒開始急躁起來的黃權路,抿嘴悽然一笑:“我就說嘛,我就說嘛——”
??“你就說啷子,文姐——”
??“哦,不是我說。”
??“那是哪個說?”
??“也不是哪個說,而是……”
??“而是啷子……”
??“而是幾個人說……不知是福是禍……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也不曉得老子說哩是否真哩有理……”
??聽了紀文最後這段話,似喃喃自語,又似警告更似暗示。黃權路輕鬆的表情,終於如一潭死水,臉上汗晶直冒:“文姐,你的話,我不明白。”
??“你太明白哰。你看你的汗,咋個搞哩,大冬天哩,不至於熱成呃吧?”話雖如此說,紀文卻滿臉盡荒蕪,旦存猶與豫,“你居然能弄出一篇來,自然也能開出兩篇三篇來,對吧?”
??“兩篇三篇——”
??“他們到底要幾篇?”
??“不多,不多乎不多哉。多不多,非常多。再弄出一篇來,只怕今後你不再是一個科級幹部哰嘍。”
??“那會是啷子哰?”
??“也不是啷子。不過還是一個人,一個與衆不同的人哰。”
??“與衆不同?”
??“是的,與衆不同的人。民中容不下你嘍,那時……”
??黃權路一聽,直拿眼波瞅紀文,是是非非總糾結。一陣糾結過後,也似乎打定了主意。
??這時,只見校長室的門一陣急促的聲響。
??紀文伸手紅燈轉白燈,黃權路款款起身把門開。門開時,黃權路噤聲難語。
??盧征程撲進校長室,以極快的語速,草草地,把會議室的佈置方案作了詳細的彙報後,看着眼溢輕彩的紀文道:“校長,別急。現在啷子事也沒有黃主任的事急,是吧。”
??“細兒,就張嘴可以。不入官場,太可惜哰。”黃權路道。
??“我哪像黃主任呃沒門路也生出門路來,我可是有門路都入絕處去哰嘍。過去,還有我老爸罩着。可惜老爸去得早,還沒等我畢業,就去哰。你們看你們看,我是不是時運不濟。再加上,沒有黃主任的文才武功,空有一張嘴皮子又有啷子用?”說罷,臉現不滿與悲容。
??紀文爽朗一笑:“唉,如今到處是妒意暗生潮涌波吶。”
??“校長,這你可講錯哰。對我們黃主任,我可是佩服有餘,嫉妒不足吶。我沒這般本事,嫉妒誰來?”盧征程說過話道,“黃主任,你的電話。”
??“哦,校長。你看多不巧。本來還想弄清那一喜究竟是哪樣的一喜,這不,電話來哰。該挨咒的電話——”
??他說罷,離開校長辦公室,匆匆趕回……
??校長室內,盧征程的聲音裡面高亢,裡面低廻,時而委婉……紀文不時哈哈笑出聲來。
??最近,她可從來沒有如此笑過。黃權路一邊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一邊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