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渝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躺在牀上,腦海裡似乎還記得昨天發生的那一幕,不禁心裡有些莫名的歡喜。不自覺摸了摸肩頭,銀針地劇毒似乎已經消去了。
肩頭的傷口被誰包紮了起來。
“放心,是楚大哥不是我給你包的。”雲哲似笑非笑道。
“什麼?”冷渝感覺臉上一陣發熱,頓時臉都紅了。
“男女授受不親,怎麼…”
“哈哈”雲哲得意道:“他在外面,你問他去!”
這個雲哲,真想一掌打死他!
她沒好氣地看着他,下了牀。
出了門,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是一個依山傍湖的茅草屋,屋前視野開闊無比,不遠處一團團蒲草迎風搖曳。
她走過乾涸的荒地,撥開層層蒲草,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少..”她剛想喊他,卻見他一動不動如同雕塑般站在河岸邊,時值秋日,周遭荒蕪破敗,他冷峻的臉上蕭瑟無比。
她輕輕地走近,抱膝坐在地上,託着下巴看着他,而他似乎還未察覺。
他長長的眼眸飄向遠處,日落的盡頭,那一片被夕陽暈染的雲彩,似乎也生了光芒般亮了起來。
若是一切就能如何定格該有多好。
她一直在他的身後,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不戀塵世紛擾,不想世事冗雜,不顧她哥哥的復國大業,只願此生,就此一人,
相濡以沫,所有的恬淡和天真,全都交給他。
“她走了。”他低沉的一語將她從癡想中拉了回來。
“我知道是她,可她卻連一面都不與我相見。”
“那,你不去找她?”她問了出口,明明不想讓他去找,又恨自己口是心非。
“若她執意要走,我也是攔不住的。在浮雲寺我就知道她就是靈兒了,我再三想逼她承認,可是她總是迴避。大概,她心裡有太多的苦楚吧。”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其實心裡最在乎的是現在的她,她不能接受現在的自己,雖然你不在乎她現在的樣子,可是她在心裡仍然無法面對,再加上她的母親也已經過世,這世上除了她的父親,剩下的就是你,而他的父親,卻讓她失望,所以,她只有你了。你只要現在找到她,向她保證一生一世不會離開她,向她表明你的決心,她自然不會再離開你了,我想天下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會離開一個如此癡心對待她的男人。”
他轉過臉浮出一絲笑意:
“冷姑娘見笑了。”
突然他恍然大悟道:“你剛纔說她父親讓她失望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她母親過世?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不顧他訝異的目光,站起身,沿着蒲草的小路走到河岸邊,她窈窕的身影在他前方站定。
“楚大哥,我問你一件事。”她的臉看着遠處問道。
“你說。”
“浮萍亂世,天象異變,人人都知道天下將有大事發生,江山易主這句話都成了民間盡相謠傳,不足爲奇。而你,命格特殊,從你出生開始,就註定揹負着與常人不同的命運,你身邊的人,你師父都已經離世,你師母也被金龍幫所害,柳姑娘因你嫁入雲府,葬送了一生的幸福,靈兒姑娘如今也遭受不幸,這一切的一切,你有後悔過嗎?或者,你後悔過自己的命運嗎?”
“你怎麼知道這些?”
她神色淡然道:“你無需問我如何得知這些事情。你只要回答我就可以。”
“一直以來,我都在想,從小到大,爲什麼我身邊的人都一個個離我而去,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師父臨終前才告訴我,我的命格與常人不同,我才明白,原來我命中帶煞,所有我身邊的人都會遭受牽連。曾經我也告訴過靈兒這件事情,可是她說她不管,她只要與我在一起。可是我心裡一直害怕,害怕因爲我會傷害到她,她是那樣天真,如同一塊無暇的白玉般。所以我選擇獨自一人去完成自己生來就必須完成的使命,等到我大業已成,再與她長相廝守,或者退隱山林,幽居深谷,可是如今,她還是受了這麼大的傷害,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轉向她,對上她的眼,
“你問我對這一切都後不後悔,命格爲天定,我們有什麼資格說後悔或者改變,只是若要重來讓我選擇,我絕對不會選擇做延龍太子,我寧願做一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出生在尋常百姓家,她也不要是什麼魔谷的大小姐,我們就是平平常常的市井小民,某一天,在落雨的街頭,相遇,然後一個微笑就心照不宣,然後和尋常百姓一樣,成親,一起買菜,煮飯,生活。此生足矣。”
“若是靈兒姑娘聽到這一番話,不知道有多喜歡呢。”她嘴角一絲苦笑,他不經意瞥見她已紅了雙眼。
“冷姑娘,我很感激今天問我的這一番話,讓我知道我心裡要的是什麼。我很感激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來日方長,日後你有需要,我楚少飛一定竭力相助!”原來他一直知道她的存在。
“這麼說,如果你可以和靈兒姑娘在一起,你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龍族家業?”
“我不知道。。現在若是讓靈兒在我身邊,我做什麼都可以。”
“好。”冷渝道:“我有辦法助靈兒姑娘恢復容貌,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必須放棄幫助八將軍。”她一字一句道。
“我做不到。”他說道。
“你出口如此之快,難道你忘記了你的靈兒姑娘是怎麼離開你的?你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楚少飛搖搖頭,“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應,雲叔一家是我的親人,你應該知道如果讓**得逞,他會對雲叔一家怎麼樣,還有月湄,她怎麼辦?你讓我放棄幫助他們,我做不到。靈兒我自會找到她,與她說清楚。”
“**不會得逞的。”冷渝不容置疑的肯定道。
“冷姑娘,我知道你們東渝教有謀反之心,一直以來,你都對我關心和幫助我萬分感激,只是,只是我奉勸姑娘一句,不要捲入這場菏澤之爭。”
“感激?”她轉過頭,恍然道:“你對我,只有感激了。”
她苦澀地笑了笑。
她往前走了幾步,耳旁傳來他的聲音,
“雁過無痕,風過無聲,命運如同百河之流,終不會爲我們左右。”
那聲音輕輕如同呢喃般.她從未聽過他如此溫柔的聲音。
“冷姑娘,”他看着她即將離去的背影說道:“我與靈兒,今生是不會分開了。”
她胸口一痛,似乎有一陣血腥氣從喉頭衝出,她緊緊捂住胸口。
只見那一團落日被雲彩遮住了,天地一片黑暗。
而她也再沒有回頭。
次日,雲哲起來發現冷渝不見了,去問楚少飛,他平靜道:
“由她去吧。”以雲哲的聰明才智,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他只在心裡暗暗惋惜。不禁勾起了對月湄的掛念,心裡一陣失落。
冷渝在林中快步走着,身後的茅草屋越來越遠,變成的一個小點。
“冷姑娘,我與靈兒,今生是不會分開了。”耳旁縈繞不去的還是這句話。
他果然巴不得自己早點離開。
“尊上,”幾個紅衣男子從身後的樹林穿出,快步走了過來。
一眼就看到他衣服上神渝教特有的標誌。
待看到他的臉,幾個人臉上寫滿了詫異和吃驚。
在東渝教,從來沒有人見過冷渝上尊的臉,他一直是一副冰冷的黃金面具遮面,處事心狠手辣,東渝上下一致認定他是一位冷血無情的男人,今日突然見到至高無上的冷渝神尊居然是一個冷豔無雙的大美人,臉上還掛着絲絲楚楚可憐的淚,怎能不叫人吃驚。幾個人都一動不動,定定地站住。
“你們怎麼在這裡?”她不顧他們的詫異,語氣恢復了以往的冰冷。
“我們一路追隨上尊到浮雲寺,卻沒發現上尊,一路尋了幾天才尋到尊上在漢水畔的茅草屋歇腳,追了過去,沒想到他們說尊上已經離開了。我們便一路追了過來,幸而在這裡碰到。”爲首一個紅衣男子說道。
“我不是叫你們在客棧落腳等我通知嗎?”她有些生氣。
嚇得幾個人連連下跪道:
“尊上,是教主讓我們跟過來的,他擔心尊上的安危。”
要說之前幾個人對教主落千絕對冷渝的過分關心頗爲不解,現在見到冷渝是一個女子也不足爲奇了,如此美豔的一個女子,教主憐香惜玉也是情理之中。
“起來吧。”她說道,“你們一路上有沒有打探到什麼消息?”
“稟告尊上,**等人已經拿走兵符,準備用兵符號令京城兵馬。現在局勢非常緊急,我們要立刻去阻止他。還有…”
“還有什麼?”冷渝問道。
紅衣男子欲言又止,道:“有了趙清靈的下落。”
“在哪?”
“尊上,現在要緊的事情是去阻止**奪回兵符..”紅衣男子焦急道。
“告訴我她在哪裡。”冷渝不容置否的語氣道。
紅衣男子只得垂首道:“太湖。”
待要再說,只見冷渝如一陣風似的朝前面走去。
他知道,她是要去太湖。
爲首的紅衣男子朝手下幾個說道:“你們幾個前去阻止**。”
三個人領命而去,紅衣男子便朝着冷渝走去。
到太湖畔已然是深夜,遠遠便聽見一個女子嚶嚶哭泣的聲音.
這聲音似是從湖畔傳來。
一輪圓月傾瀉在湖面照見樹下的一抹白色,冷渝走近,她警惕道:
“誰?”
冷渝不說話,她站了起來。
“你別過來,”她說道,“你過來,我,我就跳下去。”趙清靈指着湖畔,顫抖着聲音說道。
“你下去或者不下去,你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要跳就跳吧。”冷渝故意冷着聲音說道。
“我跳下去,總比你們這些惡人害了好。生如苦海,死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她氣若游絲,語氣決絕無比,似乎一瞬間就會倒下般。
“你捨得下你的少飛哥哥?”冷渝擡高了聲音,“他可是跟我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拋下你,他甚至跟我說,爲了你,他可以放棄自己畢生的家業。”
“你怎麼知道…”趙清靈身形一震,頓了半響道:“原來是你。”
“我早就應該知道,你一直跟着他,你的心思,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在東渝島救了我,千方百計,所有一切不都是爲了你們神渝教的復國大計。你想利用我讓少飛哥哥放棄幫助雲哲爭奪皇位,你休想!我趙清靈已經不再是昨天那個趙清靈了!”
“想不到你如此聰明!”冷渝冷笑了幾聲。“趙舍的女兒果然今非昔比了。”
“不許你提他的名字!”趙清靈打斷道。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父親,雖然他是做了對不起你少飛哥哥的事情,他依然是生你養你的父親…”
“這也與你無關吧,用不着你這個外人來告訴我!”
冷渝便沒說話。
她看着身旁三尺內的那個女子,身形瘦弱,獨自一人站在湖畔的石頭上,
風拂過,似乎搖搖欲墜,已然是漆黑的深夜,依然用黑紗蒙面。她的心裡涌起一陣心疼.
冷渝道:“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可以醫治好你臉上的刀痕。”
“真的?”趙清靈故意擡高聲音譏諷道:“你會有這麼好心?”
冷渝不理會她話中帶刺,繼續說道:“在東渝島上我就跟你說過,我們神渝教的神水可以使傷口迅速癒合,對於你毀掉的容貌,可以恢復到八成,只是你的聲音,也許就是這樣了。”她輕輕走到趙清靈的身後,繼續道:“當日我的確是想要利用你來幫助我們的復國大計,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可以醫治好你,而且不要任何條件。”
“我倒是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冷豔無雙的神渝教上尊,神渝教主落千絕的妹妹改變了主意?”趙清靈低沉的聲音響起。
“這個你不用知道。”冷渝回答。“你現在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東渝神島。”
趙清靈突然大笑起來,她因爲劇毒毀掉的聲音在夜裡異常可怖,冷渝聽了一陣心驚肉跳.
“靈兒姑娘!”冷渝對她的反應突然惱怒起來,“雖然我沒有妹妹,可是,在我心裡,你一直如同妹妹一樣,雖然我從前想過利用你,但是現在,我是真的想要幫助你 。你跟我回東渝吧,等你的容貌恢復了,你就可以和你的少飛哥哥在一起了。”
半響,身旁的女子沒有任何聲音。
片刻,她一聲長嘆,緩緩道:
“琉璃已碎,容顏盡毀,你以爲,我只恢復了容貌,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我曾經以爲我只要靜靜呆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就好了,可是我越來越討厭自己,我恨,我恨我父親居然是害他全家滅門的人,我恨,我遭遇的一切,即使我的容顏恢復了,可是我心裡還是不能接受,我的爹爹,居然是害死少飛哥哥全族的人。我恨我遭遇的一切。”她的聲音悲傷至極。
“可是他不在乎。”冷渝打斷她說道:“你以爲以他的聰明他就一點都不知道你的爹爹做的事情?他跟我說,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同你做一對尋常夫妻,過着尋常百姓的生活。如果他可以選擇,他不會選擇做龍族的後人。你所遭遇的一切這些他都可以接受,你還對自己沒有信心嗎?我真羨慕你,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珍惜的。”
“冷姑娘,你不必苦口婆心地勸我了,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以後能夠好好替我照顧他。就當..就當我死了吧。”
冷渝聞聲,她腳下的石子動了動,趙清靈朝湖面倒去,冷渝心裡一慌,跳到石頭上,伸手去拉,卻只抓住她的一隻手。
她着急地喊道:“靈兒姑娘,你抓緊我的手!”
趙清靈眼中噙滿淚水,“冷姑娘,你放手吧。”
冷渝突然大聲喊道:“還不出來幫忙!”
只聽得背後的腳步聲,一個紅衣男子從石頭後走出了過來。
冷渝突然感覺手腕一陣劇痛,卻見趙清靈的眼中閃着一道寒光,原來手腕已被趙清靈反手扼住,她雙腳在石下一蹬,雙手發力,冷渝頓時站立不穩,腳下一滑,往湖面倒去,趙清靈仰面落下,黑暗中她的臉上掛着一絲笑意。
“可惡!”冷渝在心裡喊道,紅衣侍衛的聲音傳來,可是已經來不及,她任由自己落了下去。湖水冰涼徹骨,包圍了她。幸好她從小在東渝長大,早已習得水性,這小丫頭片子想算計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誰。擡眼只見趙清靈落入水中,已到了湖心,看她不會水性,卻絲毫沒有掙扎,反而平靜無比。心裡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救她。
“靈兒!”一個男子的聲音從岸邊大聲喊道,有雙腳踏水的聲音傳來,一個白衣身影從湖面踏過,從湖心抱起趙清靈。
“尊上!尊上!”紅衣侍衛一邊朝湖面四處查看,一邊岸邊焦急地喊道,
趙清靈被白衣男子救起,這湖面如同往日般平靜如初,哪裡有尊上的身影。他不知冷渝已經在水下,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你們的上尊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渝從湖底游到岸邊,從水中站了出來,紅衣侍衛欣喜喊道:“尊上!”,一面伸手扶她上來,她不顧他,徑直從水面飛出,落在白衣男子旁邊,果然是他。
“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冷渝朝楚少飛問道。
“你想害靈兒,我都看見了,”他頭也不擡說道:“定是你想利用她讓我放棄幫助雲將軍,爲了讓我不阻擋你的大計,我不答應你的條件,你就來害她,你的心果然狠。”
“我沒有!”冷渝氣極,“如果我想害她,爲什麼我會掉進去?”
“你問問你的靈兒妹妹!我剛纔是想要救她的。”
只見趙清靈臉上溼漉漉的一片,身體的虛弱,她咳嗽幾聲道:
“冷姑娘,不知道我最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如此對我.”
“我…”冷渝要再說,楚少飛冷冷打斷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真是血口噴人!我們尊上好心要救她,是她..”
“走吧!”冷渝道。她已經失去了解釋的興致.
一眼瞥見楚少飛緊緊抱住趙清靈,一邊摸着她的額頭,將自己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抱起她轉身就離去。這太湖的水天然如同冰水,任何內力修爲再高的人,也不能抵擋半個時辰。冷渝只覺得徹骨的寒冷襲來,周身如同墜入冰窖般。
紅衣侍衛見她雙手抱臂,不住發抖,脫下自己的外袍遞給她,她也不接,徑直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