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殿側殿常設內朝,開闊敞亮,於是他看得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如同在朝乾殿金椅上上朝時一樣。所以他也知道,哪些人不能使其輕易脫離掌控。
察言觀色的本份,並非僅止於人臣。
他尚還記得多年前寵冠六宮的蕭妃,那一度被譽爲君翽第一絕色的女子已入泥犁多年,端王是她唯一的子嗣。便也是端王帶回了韻歆,身入行伍二十年來未曾丟過半寸疆土。這般無往不勝的、被市井流民奉爲戰神的天光帝二殿下,早已擺脫了因太過秀致而屢逢釁諷的境況。
端王與護國元帥,似乎並無交集,也本該沒有交集。帝王的顧慮,似乎確是多疑。但有一點顛撲不破的事實,卻讓他始終耿耿於懷。
皇帝睜開雙眼,輕動手指摒退旁餘內侍。
“蕭涵是蕭妃族親,朕並未記錯,然否?”
單獨留下侍奉的李緣福略微一怔,回道:“這相隔千八百里的關係。非要算起來,臣與御史大夫、兵書大人俱可稱作同宗呢。”
“天下姓李的多了,姓蕭的自然也是。”慢慢斂下所有表情,皇帝低聲道,“可是朕還是覺得,朕太信任他了。”
實在不知主子何時信任過蕭元帥,李緣福五十餘載的經歷讓他閉嘴,只含混應了一句:“臣愚昧。”
皇帝睨他一眼,終於笑道:“是了,你若太過聰明,那朕是拿來做什麼的?”
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嘆口氣,操心廣泛的總管太監應道:“是臣生性愚鈍,萬不及皇后娘娘溫雅賢淑。今日娘娘宮裡來請皇上用膳,太醫也讓皇上順道去看看娘娘,說有孕之人是要嬌貴些,皇上親自探望替娘娘開解開解心緒也好。”
“朕聽說靜媛有孕後一直食宿不佳?”未待答話,皇帝便道,“那朕改日去神殿淨身後再去看她吧。若帶一身濁氣去反倒不好。你去叮囑太醫好生服侍,朕寢殿裡的東西也分一些到靜媛宮裡去。”
李緣福想着又要傷腦筋矯飾回話了,一面習慣地應道:“是。”
中書令王相之女閨名靜媛,自入宮以來一直安分守己賢持內宮,卻一向並不得皇帝鍾愛。而前些日子王相將次女嫁予李洪厲後,皇帝更是心神大躁,連日少有涉足中宮。
“緣福。”
“臣在。”
“你看着朕長大的?”皇帝對他一笑,難得竟顯得有些疲倦,“你懂朕的,對吧?”
李緣福道:“奴才自然是奴才,忠心事主,不求其他。”
這不是年輕的帝王想要的回答,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的答案是什麼。於是他堪堪扣住了將要流露的失望,轉言道:“方纔你提起御史大夫,朕突然記起李大夫之女在二皇兄府上操持這些年也不容易。當年婚事辦得匆忙,二皇兄又很快去了邊關……再送些玩意兒到端王府給世子和王妃,說再等幾年朕便召皇兄回京,不讓他夫妻遠隔萬里。”
“是。”李緣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