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在出神的時候,姜皓雲曾想過,當顧清河醒來,他該怎麼辦。

要怎麼告訴他,他雖然死裡逃生,修爲卻已經盡毀?

要怎麼讓他相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小南,而不是錯認?

姜皓雲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看着那雙純黑的眸子,姜皓雲原本準備好的那些話,此刻竟一句也說不出口。

顧清河見他不答,疑惑地看他一眼,終究是抵不住好奇,開始東張西望、四處打量。他身上還帶着傷,動作一大就會牽扯到傷口,姜皓雲見他皺眉,忙將他扶住:“怎麼了?”

顧清河答:“痛。”

姜皓雲啞然。讓他靠在自己懷中,姜皓雲檢查過他的傷口,拿出凝華露來,一邊給他塗藥一邊低聲哄道:“不怕、不怕,馬上就不痛了……”

凝華露的療傷效果雖然不如靈芝碧玉膏,但止痛的效果卻極好。很快,顧清河的眉頭就重新舒展開,笑着對姜皓雲道:“不痛了!”他笑得像個孩子,臉上散發出粲然的光彩,讓姜皓雲看得晃了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姜皓雲柔聲問:“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顧清河歪着頭想了想,回答:“餓。”

姜皓雲沒想到顧清河會給他一個這樣的回答,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早已辟穀多年,也不好口腹之慾,身上既沒有辟穀丹,更沒有能夠供顧清河飽腹的食物。在顧清河期待的眼神中,他翻遍身上的儲物袋、儲物戒指和儲物玉佩,終於找出一枚白玉果,剝了皮遞到顧清河嘴邊。

白玉果味道鮮美、口感極佳,生吃能益氣健體、蘊養元神,亦是煉製養魂丹不可缺少的材料。姜皓雲這枚白玉果是他在從前遊歷時無意中得到的,一直放在玉佩裡沒派上用場,如今拿出來給顧清河當水果吃,雖說有些浪費,卻也算是解了姜皓雲的燃眉之急。

不過單單一個果子肯定無法果腹,見顧清河坐在衣服上小口小口吃着白玉果,姜皓雲便起身走出船艙,打算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城鎮。

步雲舟已經到了玄武域和青龍域的交界處,姜皓雲想起以前曾聽說過許多次的悅賓樓風、花、雪、月四道招牌,就將目的地改爲了東圖城。回到船艙就見顧清河正含着淚跌跌撞撞往外走,吃了一半的白玉果也被扔在一旁,姜皓雲忙過去將他抱住:“怎麼了?”

顧清河攥着他的衣服,顫抖的聲音裡盡是委屈:“你、你不要我……”

“怎麼會?”姜皓雲一手摟着他,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低聲解釋,“我只是出去看看,你不是餓了嗎?我想給你找些吃的回來。”

誰知顧清河立刻就搖頭:“我不餓!”

姜皓雲一愣,轉頭看了眼還剩一大半的白玉果,問:“不是才說餓了嗎?”

顧清河連忙搖頭,將手裡的衣服攥得更緊了。

姜皓雲看到他緊張的模樣,不由得嘆出一口氣。他的手撫過顧清河的長髮,低頭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個吻,像小時候那樣輕聲哄道:“小南不怕,有云哥哥在,雲哥哥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顧清河擡頭看他,見他臉色淨是溫柔的神色,耳邊亦是他的柔聲低語,終於漸漸放鬆下來,怯怯地喊:“雲哥哥。”

姜皓雲聞言,朝他一笑:“嗯,我在。”

東圖城就在附近,步雲舟很快就降落在城外的一處空地上。姜皓雲自然不會留顧清河一人在這兒,他從一堆衣服裡挑揀出一件淡綠色的來,小心地給顧清河換上。顧清河體型小,穿着姜皓雲的外套有些不倫不類,姜皓雲想了想又拿出披風給他繫上,幫他把一頭青絲理順,這才牽着人慢慢走出船艙。

東圖城還是老樣子,街上人來人往,人聲鼎沸,街道兩旁的攤鋪錯落林立,生意興隆。顧清河身上的傷還沒好完,姜皓雲就牽着他慢慢走,見他好奇地打量着街邊攤鋪的貨物,就耐心地給他一一介紹。

悅賓樓的小二依然站在門口迎客,見到有客上門,就迎上來問:“客官,兩位?”問完看到顧清河,饒是這小二每日閱人無數,也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會兒。一看才發覺這美人竟只有煉氣一階的修爲,小二轉頭再看一眼旁邊的姜皓雲,就更忍不住要多看顧清河幾眼了。

——他在這酒樓呆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回遇見修爲這麼低的男寵,雖說容貌的確是舉世無雙,然而……

顧清河從進城開始就一直被各式各樣的目光打量,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姜皓雲皺着眉往前一步,遮住小二的視線,臉上帶出幾分不悅來。那小二回過神,連忙垂下頭,扯着嗓子道:“請跟我來——”領着他們往裡走。

大廳裡,那個說書人依然在眉飛色舞地講着天南地北的八卦,這回說的是一樁懸案:“……都陸續破丹成嬰了!殷仙子見她碧遊宮一下子多出三個元嬰修者,心中大喜,自然也就不再計較之前的違禁之事,哪知一日之後,這三人竟相繼暴斃了!”

顧清河不解地重複道:“暴斃了?”

“就是死掉的意思。”姜皓雲說完,捏捏他的手心,“小南想吃什麼?”

顧清河就將那說書的忘到腦後,開始冥思苦想,等姜皓雲拉着他坐下,他才苦惱地說:“不知道想吃什麼……”

小二乘機介紹道:“咱們悅賓樓的招牌——”

姜皓雲笑笑,打斷他的話:“把你們那什麼‘風花雪月’來一套,再弄幾個快一點的菜來。”

小二見他是位豪客,臉上的笑意也真了幾分:“好嘞——”一邊說着一邊給兩人倒好茶,記下菜名就飛快地往後廚去了。

悅賓樓的風花雪月,“風”指的是凜風獸肉,這種魔獸肉質鮮嫩,但行跡如風,很難捕捉。悅賓樓的這道菜是將剛死不久的凜風獸,取最爲鮮嫩的後腿肉切片快炒,整個過程中只加一點點椒砂調味,從而保留住這道菜最原始的味道。

“花”指的是雲夢花,這種花只開在清晨,從花開到花謝不足一刻鐘,花朵過水後即可食用,香甜脆爽,有清神淨氣的功效。

“雪”是指的瑞雪糕,這種白色的糕點形似雪花,冰冰涼涼,入口即化,帶着冰雪的氣息;“月”是醉月酒,是悅賓樓聞名四域的佳釀,這種酒清冽爽口,香味清淡,老少咸宜。

小二離開沒多久,一碟瑞雪糕就被端上了桌。顧清河迫不及待地吃了幾口,擡頭見姜皓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他把瑞雪糕推到姜皓雲面前:“雲哥哥吃。”

姜皓雲想起他小時候也是這般,有什麼好吃的都會先送到自己嘴邊,心中一酸,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放進嘴裡。雪白的糕點在舌尖上劃開,甜滋滋的。姜皓雲放下筷子,把糕點放回巴巴看着他的顧清河面前:“我吃過了,小南吃吧。”

顧清河又樂滋滋地繼續吃起糕點來。

其餘的菜色也陸陸續續被端上來,姜皓雲拿着筷子給顧清河佈菜,見他擡頭看過來,就自己吃上一口。一頓飯下來,桌上的菜大半都進了顧清河肚子裡,姜皓雲見他紅着臉還要再倒酒,忙伸手攔下。

顧清河已經有些醉了,動作遲緩地擡起頭來,不接地看向姜皓雲。姜皓雲坐到他身邊扶住他搖搖晃晃的身體,讓他把頭靠在自己的胸口:“吃飽了?”

顧清河想了想,點點頭。

姜皓雲結了帳,想攙着顧清河站起來,但見他眼神迷離,身體也一直往自己身上靠,就乾脆微微側過身,讓顧清河趴好,一使力把人背了起來。從悅賓樓走到城門外,姜皓雲走得又慢又穩,等他揹着人走進步雲舟的船艙裡,顧清河已經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他輕手輕腳地將顧清河安置好,看着對方紅撲撲的臉頰,低聲嘆道:“睡個好覺。”

回到玉虛宮時,顧清河還沒醒,姜皓雲抱着他從步雲舟上下來,清虛真人和寒川早已等在那裡。寒川見到他懷中的顧清河,心中一驚就要衝上來,姜皓雲避開他,朝師尊點點頭就徑直抱着顧清河回了屋。

寒川跟進來,正看見姜皓雲在給顧清河蓋被子。姜皓雲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細心地幫顧清河掖好被角,這才起身出了門。寒川看一眼牀上睡得正香的顧清河,遲疑了一瞬,握緊手中青霜劍,還是跟着姜皓雲走了出去。

“公子他——”寒川迫不及待地開口,卻被姜皓雲打斷了。

姜皓雲道:“不必擔心,他只是睡着了。”說完,他看向清虛真人,眼睛裡罕見地帶上了懇求的神色:“師尊,我……”

清虛凝視他良久,長嘆了一口氣:“也罷,就當我今日破例,再多收一個徒弟罷!”

姜皓雲心中大喜,跪倒在地朝清虛一拜:“多謝師尊!”

清虛扶他起來,道:“只有一點,往後他不可再用原來的名字。”

姜皓雲心中一凜:“是!從今往後,他就只是顧南了……”他的語調本來鏗鏘有力,在說到“顧南”二字時卻柔軟了許多,清虛真人見他如此,搖頭又嘆了一口氣。

寒川一頭霧水地聽着他們師徒倆說話,此刻終於忍不住問:“公子他不會答應——”

姜皓雲轉頭看他,眸色深沉複雜,既悲且喜:“……他如今,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

寒川愕然:“什麼?!”

姜皓雲道:“他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