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有什麼？掌中能輕嗎？
念遠掌心裡握着一串沉香木朝珠。
這串朝珠是在大漠上，蘇冊從皇帝的寶箱中挑出來送給她的。
“念遠，這串朝珠真漂亮，回去送給姑姑吧！就說是‘小和尚’送她的。”
朝珠由金銀綵線編制，配着瑪瑙、水晶、碧璽、松石、蘭料等飾品，光潔溫潤，七彩生輝。
她本來要交給師父，可想着這是蘇冊親手觸摸過的東西，有點捨不得了。
還好師父不要。師父笑着說：“這樣美麗的珠子，師父不適合，你拿去吧。我收下他的這片心。”
“可他是送給你的！”
“送給我就是送給你。沒什麼區別。”
“可你感受到他的心了。我沒有感受到。”
“你會感受到的！”
“會嗎？”念遠喃喃到。
朝珠散發着幽幽的清香。念遠手上、心頭，一片沉重。
窗外突然傳來蘇冊的呼叫，“念遠……”
念遠聽到這聲呼喚，微微顫慄了一下，索性扭過頭，背對着窗戶。
過了很久，蘇冊依然低聲呼喚着。
念遠突然打開房門，隨手拿了根火把，遞給蘇冊。
蘇冊接過，望着她。念遠不語，卻朝後山走去。蘇冊慌忙跟上。
後山籠罩在夜的黑暗之中，那突出的山崖像無數只怪獸一般，張牙舞爪，作勢撲人。
黑暗中一頭豹子敏捷地竄了出來，緊緊跟在兩人身後。
念遠叫道：“落落，你來幹嘛？”
落落望着他們，神情歡愉。
山路高低不平，崎嶇彎轉，七拐八扭到了一個石洞前。
石洞有一扇木門，上面貼着封條，寫着：“凡恆山弟子，只需參觀，不許揣摩！”
念遠揭了封條，一推門，那門竟然未鎖，應手而開。
落落見了石洞，以爲有獵物可捕食，後退一彈，竄了進去。
蘇冊點燃火把，給念遠照着腳下，兩人慢慢進內。
突然間，念遠驚叫一聲，立刻面紅耳赤。好在火把光亮不大，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她慌忙扭過頭，不去看石壁上的圖畫。
蘇冊舉目一望，石壁上刻着一些女子練武的姿勢。只是那些女子赤 身 裸 體，極盡媚態。眼角眉目傳情，輕歌曼舞動魄。石壁旁寫着‘楚腰纖細’，劍招百式。
蘇冊道：“這就是你師伯說道劍招。”
念遠不敢看他，本來還不想跟他說話，心慌之下道：“是！”說完之後暗暗後悔，我怎麼有跟他說話了？我本來不要跟他說話的。心裡打定主意，他再說什麼，她絕不搭理。
蘇冊突然高高舉起火把，湊在石壁上，念遠不由移目瞧去。
石壁上刻着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念遠看不清，忘記了誓言，低聲道：“你念出來聽聽。”
蘇冊先大略看了一遍，見沒什麼忌諱的內容，才念道：
‘餘當年受盡欺辱，爲報復江湖上各大高手，獨創此劍招。此劍法雖名爲恆山劍法，但已跟恆山劍法相背相違。然而此劍招一出，天下任何男兒好漢無不應收而敗，俯首稱臣。後覺此劍法大傷風化，然欲要改過自新，難如登天。不但全身功力盡失，還要受盡嘲諷，讓江湖之人嘲笑！欲罷不能也！特此奉勸恆山弟子，勿要習練！切記！切記！
蘇冊唸完，放下火把，看着念遠。
念遠卻慢慢坐在洞內石墩上，怔怔發呆。
這種劍法當真不能學嗎？
這個時候，寒氣強烈起來。樹木，山崖、房屋都凍得瑟瑟發抖。
只有一個人最愜意了。既有酒喝又暖和。
他當然是陸爽。
普天之下幾個人有這樣靈敏的鼻子？說他像獵狗一點也不爲過。
恆山上所有的人都以爲他已經下山了。誰知道他竟然順着酒氣，摸到了恆山酒庫中。即使酒庫就在離地面很深的地下，他的鼻子也照樣發揮功效。
就像有的人喜歡偷情，有的人喜歡偷財物，他卻喜歡偷酒。他只偷酒。並且只偷美酒。所以他還夠不上稱爲賊。他經常自嘲：
“竊酒不爲賊也！”
他現在說完那句話，望着一罈罈的美酒，高興得手舞足蹈。一時間無法抉擇，不知道該是先喝那一罈。
“哪一罈都想喝呀”，他錯着兩手，小眼放着光，挑了一罈，拍開泥封。聞聞酒香，“咕咚咕咚”一陣大喝。
他突然決定，什麼時候喝光這裡的酒，什麼時候再離開恆山。
黃昏，無奈的黃昏。
這樣的黃昏在人生中有多少次！每次都是那樣短暫。
“蘇冊，我現在還不能原諒你！”
“哦！”蘇冊的眼中一片迷茫。
“師父說過，要給對方時間。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可惜陸爽下山了。”
“不要提那個酒瘋子！我不信他。”
“好！我會給你解釋。”
蘇冊說完，轉身要走。
念遠突然道：“蘇冊，你等等！”
蘇冊站住，回過頭望着她。念遠背後一片夕陽的餘韻，通紅的色彩給她身體的輪廓鑲上了一層華麗的金邊。她的秀髮微微拂動，清秀的臉隱藏在陰影裡，手微微顫抖着。
念遠走上來，“蘇冊，我想看看你手臂上的疤痕！”
蘇冊不明白爲什麼，不明白他就不問。女兒的心事和那洞裡的劍招一般，不能揣摩。蘇冊爲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好笑。他捋起袖子，念遠雙手託着，眼睛癡癡地望着，思緒早已飛到久遠的過去。
一個哭泣的小女孩，一個捂着流血的手臂的小男孩。
小女孩用樹枝捅傷了小男孩，嚇得哭了！
“痛不痛？”
“現在不痛了，師父說要留下疤痕的。”
“留下疤痕也好，這樣你丟了我就可以找到。”
“我怎麼能丟了呢？”
念遠的眼中一片淚光，她突然將她溫熱的脣印了上去。
從她溫柔的脣上傳來一種麻癢的感覺，忽然撕心裂肺的疼痛。
蘇冊咬着牙，強忍着。汗水從他頭上滴落。
念遠突然掉過頭，飛快跑開。她帶着體溫的淚水灑在蘇冊的手臂上，火辣辣地疼。手臂上齒痕宛然，已經成了一塊永遠也抹不平的傷疤了。
“新傷，舊傷，我讓你不能忘記我！蘇冊，我恨你！”
念遠的話從背後傳來，被寒風送來，卻比寒風更冷。
蘇冊慢慢回過頭，轉身走了。
夕陽投到他的背上，他就像當年荊軻赴秦，慷慨激昂，只不過他的步伐更加堅定。
下山的路有千萬條，然而這一條路，最讓念遠難忘。也最讓蘇冊難忘。
蘇冊走遠了。夕陽已經沒落。她依然看着那個方向，久久不動，彷彿一尊含着淚的玉美人，迎風佇立。
她的心中還有希望。
有希望的人永遠要比沒希望的人生活得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