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着鎧甲之人正是妖皇。
此番他並不需要十分拼命,也沒有準備一場廝殺,單純看兩軍對壘甚是有趣,便着了一身鎧甲上陣。言語輕蔑肆意,徑直走到子歌身前,忽而揚手,子歌坐下白馬便憑空消失。大驚之下,子歌忙以身法立住,纔沒引來一場笑話。
“你可還記得本皇?”妖皇逼視子歌雙目。
“朕同妖皇素無往來,何談記得。”
妖皇大笑:“你果然忘了,可惜本皇沒忘,你們欠本皇的,終究要還。”
子歌不明所以,只覺眼前人十分狂妄自大,不願與之多言:“妖皇若不介意,可自行讓開,朕還有事要做。”
“你!”妖皇氣將涌出,又轉而嚥下,回身看了李寰一眼,“看來輪不到本皇,這賬有人要先和你算。”說罷往後退了數步。
子歌重新看向李寰,雖立足於地,卻未減氣勢:“兵臨城下,只爲蒼生塗炭?”
李寰坐在馬上趾高氣昂:“你若束手,將皇位讓我,便可免去一場屠殺。否則便不用與本王多言,口中仁義皆是虛假,是你的不願放手,讓數萬兵將喪命。這份債,在你,不在本王。”
子歌聽罷兀自轉身,望着浩浩長軍,猛然轉身:“我願意放手,但李氏江山的君主不願。若受逼迫便拱手讓人,朕的江山將永無寧日。朕既爲人間共主,便要對天下人負責。縱然血流成河,也不能不戰而敗,讓妖界一統凡塵!”
李寰霎時立住。他竟沒有想到,借妖皇之手逼退子歌,這天下也未必會屬自己,若妖皇到時出手反登皇位,他等於將整個人間送給妖皇。他怎會沒想到這點!自己復仇心重,莫非暗中已被利用?他側目窺視妖皇。不,這定是子歌設下的緩兵之計。他根本無計可施,想逼他離開。
“爲何還不下令?”妖皇聲起,更令他心有疑惑。躑躅之際,只見妖皇擡臂低語:“桓王殿下若膽小不敢,本皇可以代替。”
李寰瞪大雙眼,妖皇張開之嘴剛要發聲,卻定住不動,望着眼前二人。
“多年未見,妖皇想做什麼,無殤竟猜不出來了。”千鈞一髮之際,郡引和天離二人忽現在妖皇身前,千軍萬馬就在身後。
妖皇半晌才閉上張開的雙脣,開合數次後方記起出聲道:“無……殤……”
“妖皇記性果然不差。”郡引含笑道,眼神卻寒如冰霜。
“天離護法。”目光慢移到天離身上。
“脫離魔界後,你逍遙不少。”天離回道,亦無好氣。
“豈敢豈敢,分三界爲六界,做這萬妖之皇當真是費盡心思,哪比得上在魔君麾下自在。”妖皇神色恭敬,眸珠四轉打着算盤,言語低沉,“本皇聽聞,魔君無殤被天帝封印囚禁,怎的今日會有緣得見?”
妖皇之意郡引自然聽得出:“再強的封印也有解除的日子,妖皇是否想與無殤比試一下,看看千年可有長進。”
“魔君誤會了。只是如今本皇傭兵十萬已兵臨皇城,縱然是魔君想必也無法盡數阻退吧?”
郡引收回殘餘的半分笑容:“我早就不是魔君,妖皇大可不必如此稱呼。妖皇所言不錯,我的確無法盡數阻退。”說着,上前一步走近妖皇面前,盯着他不敢與之直視的雙目,“但在萬軍之中,取你性命,卻易如反掌。”
妖皇身影恍惚一顫,擡眼在天離和郡引之間望着。心中暗數,且不說無殤是否真的已解開封印,單是天離一人他已不是對手,何況無殤還在他眼前。他說的出,就一定做的到。性命攸關,他本就對人皇之位無意,犯不着爲此搏命。
一席思畢,妖皇賠笑道:“無殤大人嚴重,小皇這就遣兵退去。”
“將軟轎中人留下。”子歌來到郡引身旁。
妖皇狠狠盯着木子歌,面向郡引時又換上笑臉:“欠債還錢,乃人間一句舊話。這位女子偷拿了小皇重物,小皇如今將她帶回,加以索要也是情理之中。無殤大人和天離護法豁達同情,不會此事也要橫加阻攔?難免留個不明事理之嫌。”
“妖皇之意,這人我們是留不下了?”天離冷道。
妖皇只笑不答,靜等郡引開口。
“妖皇所言也有幾分道理。所失之物,確有追回的權力。”郡引餘光稍稍從子歌身上掃過,“我們不會阻攔。”
“多謝無殤大人。”妖皇轉身之際,得意之容再現,只朝向子歌,“撤!”妖皇一聲令下,十萬妖軍皆化作青煙離去。
李寰見狀心有不甘,快步行至妖皇身旁:“你這是何意?你我約定好,要借本王十萬妖兵。”
“十萬妖兵,本皇借了,並未食言。”
“你!”李寰發現自己已踏入他人文字陷阱,喪失一切又一事無成,勃然大怒,“卑鄙無信小人!”
妖皇欲走,聞李寰罵了一句,竟悠然回道:“你錯了,本皇根本不是人。”言盡,化炊煙而去,不給李寰半句空閒再言。
身後本有十萬妖兵支撐的李寰此刻又是獨身一人,他腹中憋着的一股怨氣憤而聚集爆發。妖皇耍了他,忘憂離他而去,父皇走了,皇位也不是他的,而他,他只是一個該死的罪人……
“該死的罪人……”李寰口中唸叨,雙目每對向子歌,都急促瞥開,彷彿見到一陣強光,刺眼不堪。他身形搖晃,腦中不斷撕纏,莫大希望又忽然落空讓他再也承受不住,忘憂走的樣子,娘走的樣子……
李寰晃悠悠走到郡引身前,他知道一個連妖皇都恭恭敬敬的人,一定是高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知道你很厲害,你告訴我,忘憂去哪了,我去哪裡才能找到他?”
郡引望着已近瘋癲的李寰,默默道出一句:“忘憂是誰?”
李寰連連退步,通紅雙眼寫滿不信:“你不認得他?一個通天曉地的奇人,你竟然不識?”
“若有機會,我希望與他結識。”
“不可能,一定還有人記得他!桓王府!一定還有人記得他……”聲音漸遠,李寰步下如飛朝城外跑去。
天離聽聞郡引幽幽一嘆,卻未言一詞。子歌呆立原地望着妖軍消失處,那裡本有一頂軟轎,和一位美人。
“子歌……”郡引開口。
“爲什麼讓他走?”得而復失的子歌轉頭朝郡引怒目而視,“你本能將她留下。”
“妖皇所說沒錯,有筆債,需要她去還清。”
“清凝於地靈宮內長大,縱真奪了妖界之物,也是地尊命令。與她何干?”
天離雖不知其故,卻明白郡引之舉定有用意:“究竟是何緣故,我們也不得而知。郡引已助你退十萬妖兵,若真強留清凝,恐怕會招致禍患。”
“你們也有怕的時候?”子歌輕哼。
“木子歌,莫某可以告訴你,清凝姑娘確是偷了妖皇聖物。只是並非今生,而是前世。妖皇糾纏至此,其物自然有要還之理。所以這個忙,我不能幫。你若真有本事,大可自己前去相救。莫某,不再奉陪!”郡引一語言盡,輕拂衣袖轉身離去。
沈望穹等人一時不知進退。莫郡引直斥當今聖上,本該拿下。但他方纔解了皇城之圍,身份又頗爲蹊蹺,當真讓他無法下手,只得探身請示李軒。
李軒雖爲子歌心中不平,卻依舊搖頭淺嘆,眼睜睜看着郡引和天離大踏步朝宮內走去。瑤玉桃邀尚在,他們的關係應有緩和餘地。李軒暗忖,下馬來到子歌身邊,耳畔低語:“五哥,數萬御軍仍在,不如回宮再做商議。”
子歌點頭,腦中卻仍縈繞郡引之言和將清凝帶走時妖皇得意神情。若清凝前世當真行過偷盜之事,那……子歌面容木訥,心中萬般糾纏……那自己也不能將她一人留在妖界。不論她前世是誰,做過什麼,都是他的清凝!子歌眉間一緊,暗下決心。
沈望穹應李軒之言遣兵將各回其位,自己則隨子歌入宮。子歌令沈望穹和李軒等在偏殿,又退卻衆人,取出先帝留下遺詔,交給李軒。
“皇上……”李軒詫異。
“叫我五哥。”說着朝沈望穹瞥去,“無需避諱,是我讓你們看。”
兩人震驚之際,子歌已取來火燭放置桌上,接過李軒手上遺詔,問道:“看清了?”見他二人點頭後將明黃遺詔點燃。
“我意已決,明日早朝就會昭告天下,你們無需相勸。”子歌望着桌上散落灰燼道。
“五哥,你究竟是何意?我怎麼聽不明白?”李軒感到事有異樣,“清凝嫂嫂之事,包在臣弟身上,五哥千萬不要妄下決定。”李軒試圖阻止子歌,從他一行一言中幾乎明白他欲做之事。
“小八,你既瞭解我,就知道,這皇位我做不長。就算沒有此事,退位讓賢也是遲早。明日早朝,我會先封沈望穹爲護國大將軍,再傳爲嶽王。望穹,這江山,便靠你和李軒守護了。”
“皇上!”沈望穹焦急間不知言何,他想勸又不知如何開口。
“叫我子歌。”子歌輕道,“李寰有句話問的很好。我到底是誰,現在我才真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