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組成的身體上方還飄着若有若無的煙,慢慢,佔滿了客棧前的空地。二十三個,剛好是適才活屍的人數,難道它們現在全部變成了死灰人?天離心嘆不好,也明白此術爲何不曾在幽冥玉下消失了。
“這些東西你們對付不了,快走。”天離朝其他人道,見其未動,轉頭看着子歌。
他們都不是落跑之人:“我們不會單獨留下任何一個人離開,哪怕那人再厲害,也不行!”子歌望着天離。
天離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也許離開未必是個好方法,將他們分散開,反而於地尊有利。
他們望着越來越近的死灰人,準備盡全力一擊。驀地,身後又傳來碧蘿的聲音:“呵呵呵~你們怎麼還在這兒?要是走了我可就方便抓你們了,不過沒關係,在一起更好,一次全都解決了!”笑聲在黑夜中更顯得可怖,幾人見死灰人尚遠,便轉過身欲先對付地尊。
此刻的地尊已換下了那件博得憐惜的碧衣,穿着清凝平日常見的黑底大紅袍,夜幕火光下竟有着說不出的妖豔與詭異。只是不再掩飾自己的聲音,紅袍帽沿也朝後拉了半分,露出兩隻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們,嘴角半抹得意的微笑。
“都看着我做什麼?敵人都殺到門前了!”她正說着,右手突然並指放到嘴邊,口中喃喃。
子歌回頭看去,發現匍匐着的死灰人的手竟然緩緩離開地面,慢慢直起腰脊,漸漸站了起來!全部以人的姿勢,一步步走近他們,而且速度亦有漸快之勢。全身如塵埃時而飄散時而凝聚,雖然仍能極力保持人形,但面目早已全非。
清凝看着它們突然生出陣陣嘔吐之感,如此怪物,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她靠緊子歌。
當天離望見地尊唸咒之時,身子突然朝她直衝而去。地尊一面後退,一面繼續念着,轉眼還與天離拆了三招。待她右手落下時,咒語已畢,而天離與她,卻已離開子歌等人五丈有餘。
天離見狀急忙轉身,地尊卻腳步輕移,忽得從他身邊繞過,攔在面前:“你不用擔心,他們根本不需要你。”說着看着天離懷中瑤玉,“瑤玉姐姐怎麼了,死了嗎?你抱着個死人做什麼?不如送給我吧!”語盡,她笑着的臉驀地沉下,出手向天離攻去。
天離一手抱着瑤玉,一手去接地尊所出招式。
“別妄想了,沒有法術的天離,頂多和我打個平手。何況你現在還多了個累墜,放下她也許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地尊招招狠毒,言語還在蠱亂人心。
“既然你都知道,我也不用再隱瞞什麼。若非數萬年來我一心修法,不曾多習人間武功,又怎會讓你等草介逞口舌之快!”天離一個轉身避開,地尊緊接不讓。
“是不是口舌之快試試就知道了!”她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能讓魔君兮夜視爲大患並顯畏懼之人,定不是泛泛之輩。果然,三十招後,兩人仍是僵持不下。
“你怎麼知道……怎樣能使我們失去法術?”天離道,知道幽冥玉在凡間用途之人本就不多。
“我不知道。不過那日魔君來找我,我心裡就奇怪,魔界本領通天,何事來找我一個凡人?他讓我派人去抓陳流裳,我便處處留心着他,怎樣一個人能讓魔界請人動手。”她說着掌風又緊逼天離,但兩人卻始終沒有真正動手。
“你不想殺我?”天離聲調一揚。
“能殺我早就殺了!”地尊瞪着他,又莞爾一笑:“我想讓你陪我看場戲。”
天離此刻雖法力難施,但他萬年的修爲還在。地尊練的是人間的陰寒邪術,只因她是人,其術法纔不爲幽冥玉若制。但也正因如此,每每她欲對天離下手時,體內的陰寒之氣卻總爲天離的萬年修爲所鎮,如孩子遇到了大人,再難施拳腳。
“戲?”天離疑惑,看着前方子歌等人。死灰人已圍成圈,將他們困在裡面。
天離身子方動,地尊又攔住他:“等着吧,你會發現原來你根本不瞭解木子歌。”她一笑,接着道,“而且你不想知道爲什麼我知道如何控制你們嗎?”
天離看向她:“說下去!”
地尊見他不再離開,復又笑道,“我處處留心,發現但凡陳流裳在的地方皆無人動用法力,於是我想,可能不是沒有而且不能,也就是魔君爲何來找我的原因。我們初次見面時,你搶了陳流裳的玉佩,可奇怪的是,那玉佩竟然自己回來了,所以我便懷疑那玉。更何況……鬼王找我合作要的就是那塊玉,一切不是昭然若揭了嗎?”地尊擡頭看着天離。
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可家家戶戶卻都沒有點燈,整個鎮子仿若空城。
“至於你……魔君提醒我儘量避開你,你又在武緞府上追鬼王而去,所以你一定不簡單!”
地尊笑着,彷彿對自己的推斷很滿意。
黑夜中看不清,但桃邀還是能望見天離立在地尊身旁不動的身影,噘起嘴,狠狠跺了下腳:“他不是說要留下來嗎?現在竟然現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道來幫忙嘛!”他抱怨着,人已護在子歌清凝身前。
可是這次不行,那死灰人已將他們團團圍住,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抵擋的了的。如此,桃邀更生天離的氣了!
最前面的死灰人已經靠近了他們,桃邀執槍橫掃而過,見灰燼隨之散開後正欲欣喜,眼前散開的灰燼又重新聚在了一起,還是一個人形,又朝他走近一步。桃邀驚得向後一退:“子歌子歌,這怎麼回事啊?”他面上驚恐。
“我好像聽說過,人間是有這麼一門邪術……”子歌見此皺眉深思。
“好像……曾聽尊主提起過……”清凝也道,一時卻想不起來。
“總之,先攔住他們再說!”張苗突然開口,“千萬不能讓它們碰到你!”他們都忘了注意張苗,忘了他是當年聞名天下的柳輕笑。他映着火光的眼裡此刻灌住着凌厲與無懼,子歌覺得,這纔是自己多年來,心中的柳輕笑。
桃邀與張苗前後左右走步,將子歌清凝護住。如此危急,清凝看着張苗的背,突然感到一陣溫暖。
“你恢復了嗎?”子歌見張苗拔劍上前道。
“好了五六分,適才你們吵鬧時,我一直在調息。”所以才什麼話都不說,他傷的最深,卻好的最快。這麼多年江湖生涯,他明白抓住時間就抓住了一切。
子歌一直沒有機會真正看到他的劍法,清凝也沒有。這一路又來,他真正出手的恐怕只有不見五指的甬道里與子歌的交手的時候了。
子歌看着他,驚玄劍出如破風而過,劍氣以驚入玄霄之勢流轉在衆死灰人之間。他的力尚未完全恢復,但劍法尚在,一樣使人繚亂驚憂。
一時間,幾人身旁,皆無所近之物。
“果然是好劍法!”地尊眼前一亮,神思良久。
“你活多久了?”天離突然問道。
地尊心裡一緊,笑道:“你怎麼問一個女孩子這種問題。”
“復燃咒已經失傳已久,天憶珠也是百年前就從未再出現的東西。而它們此刻卻同時在你身上出現,不奇怪嗎?”天離緩緩說着。
死灰復燃,復燃咒,能使燒成灰燼的人從新塑成人形並受其控制,凡人皮肉若接觸到便會身如火燒,全身不燃火卻會有焚燒後的痕跡,更有甚着會焚燒至死,人身卻不帶半點火星。而此咒,也因太過殘忍恐怖而被人間修行之人禁止,漸漸鮮有人知。
地尊輕哼一聲:“還是看戲吧!莫要再問。我是敬你,不是畏你。真動起手來,就算你沒事,她也沒事嗎?”
地尊瞥了一眼瑤玉,不再說話,死死盯着子歌。
“你們在那乾站着做什麼,還不借機趕快調息!”張苗叫到,聲音虛弱,他本就未恢復好,此刻更沒了力氣,只是還在強撐。桃邀亦是,他們只能不斷的打散那些灰燼,阻止他們接近,但永遠無法殺死他們。如此下去,定會精疲力竭。
桃邀看了眼仍未動的天離,在心裡罵了他十八遍。
“我想到了個辦法……”子歌緩緩道,這個辦法也許行。
天離望着子歌等人處境,蹙了蹙眉,不由心中長嘆。
子歌的身上有一種氣質,天離雖然不受其影響,但有時卻也能感覺到,只是不甚強烈。如果他猜的沒錯,這也就是他們能從魅兒手中逃離的原因。
子歌拔出了他的刀。一塊舊布包裹的刀鞘,誰見到也不會多看幾眼,可就當刀刃露出時,所有人都是一驚。人們已看到它刺眼的光。紫金色的光從刀身放出,比上次在地室中更亮,黑夜中光芒包裹着衆人,讓人忘記了一旁未盡的火光。幾人漸漸習慣後,看清那光束環在他們身側,直射向衆多的死灰人。
死灰人受紫金光照射以後,全部不成人形,散落一地。
桃邀剛歇了口氣,卻見子歌一回鞘,紫金光退去,它們又重新聚合起來,再次攻向他們。
“我懂了。”子歌道,出刀朝一死灰人斬去。這次,它沒有再復活。
“難道讓我們對着地上這一堆堆灰不停斬啊斬嗎?”桃邀不解道。
“先回鞘,再一次出手。”天離的聲音出現在桃邀耳邊。
“你沒有法術耳力還能這麼好?”桃邀一喜,他回來了。
天離見到刀光時頓時明白了,起身朝他們趕來。地尊已親眼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也沒有阻攔。
“剛纔那麼兇險,你怎麼不知道回來的?現在有辦法了你回來顯本事了!”桃邀嗔道,心中又喜又氣。
“先別鬧了。”天離看了眼桃邀,又轉向子歌,“快動手吧。”
子歌環視四周一眼:“剛纔又費了些力氣,不知道現在的我能不能一次全部……”他蹙眉。
“讓我來吧?”桃邀睜着眼,看着子歌,朝他伸出手。
子歌遲疑了片刻,將刀交到桃邀手上。可離開子歌的瞬間,光突然消失了,桃邀手上就是一柄看起來比較精美華貴的刀。
桃邀“哇”的叫了一聲,趕緊把刀還給子歌,同時,紫金光又亮了起來。天離見此看着子歌笑起,原來如此。遂右手並指,按在子歌肩上。
驟地,子歌感到一股強大的真氣,流便全身。稍傾片刻,子歌便覺得已恢復了大半,便讓其餘人先趁它們尚未成形時離開,後立刻將刀回鞘,引那些死灰人朝他越來越近,直至形成一個小圈。
“我怎麼沒想到輸內力這一點。”桃邀站在一旁同天離道,“不過你既然想到了爲什麼早不動手,我們又何必一直那麼費力……”他眼睛笑起朝想天離,卻見天離神色不對,“你怎麼了?”桃邀小心的問,看他面容凝重,好像……很累的樣子。
天離沒有回答,桃邀卻發現了,他那一直不曾放開瑤玉的手,竟一刻不停的在輸着真氣。
“你……”桃邀震驚,卻不知說什麼好。
“還魂玉雖有還魂之效,卻也需被救之人尚留一絲心脈。我不這麼做,她的心脈就要斷了。”天離慢慢開口。
“可剛剛你還幫子歌恢復了五成內力……你才需要休息呀!”桃邀道,一副委屈模樣。
天離看了他一眼:“你委屈什麼?”
“我是替你委屈!”桃邀撇着嘴,看着天離,突然道,“你是不是喜歡水瑤玉啊?”
天離斜了他一眼:“說什麼傻話。”不再理他。
桃邀自顧自想着,也不再言。
子歌面上露出了笑,忽得拔刀,轉身瞬間從所有死灰人身上斬過。
他的速度仍那麼快,放光的那一刻,它們還未及落地便成了刀下再也聚不起的,真正的灰燼。子歌嘆了口氣,收回刀,這次,一切終於平靜下來。
桃邀很高興,清凝也是笑着,夜晚,沒有人看到,張苗深深的苦笑,和淒涼的目光。
“好好好!”一席黑底大紅袍,拍着手走近。在她身後,還跟着許多黑夜中數不盡的人羣。中有兩人執火,其中一個跟着地尊朝他們走近,竟是何雙斧。地尊眉眼含笑,火光下明媚妖豔:“你果然是我要找的人。怎麼會不是呢?你和她長的那麼像,我只是想證明一下罷了。”她緩步走到子歌身邊,將頭一伸,竟在他頸邊耳語道:“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我從來不和人做交易。”子歌面無表情地道,也不轉頭看她。
地尊討了沒趣,便直起身子,向前走了幾步,口中笑着,又突然扭頭,看着子歌,嘴角掛着竊笑:“難道你一點也不在意那個位置嗎?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