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裳女子輕輕點頭,他那樣溫柔的看着着她,衆人面前,她倒不敢擡頭了。
“無殤……”兮夜瞪着雙目上下打量眼前青衫,神色由懷疑變得驚恐,“你真的是無殤!這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逃脫天帝的封印?”
無殤慢慢收回在粉裳女子身上的目光,轉頭看着兮夜,嘴角懶散向上一劃,目若星燦:“世間之事,有什麼是不可能?”言語間,掃過兮夜身後衆魔,複道,“如你,終於做到了魔君的位子。恭喜了。”
他頭微微上揚,淡淡笑道,兮夜卻爲這最後三字不禁一怔。
“你是什麼意思?”兮夜眸中收縮,“就算你現在回來,你也不再是以前的無殤了!魔界也不會再歡迎你!”說罷,回頭望着衆魔,此時,只要有一人站出來,他就可以借魔界衆人的名義將他趕走。
可是所有魔將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盯着無殤,全都愣住了。他們不曾想過還有一天能見到昔日的魔君。終有一人慢慢走了出來:“主人,您不是說故君已經……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嗎?所以您才……”站出來的正是夕醉,但他的話在兮夜嚴厲的眼神中夭折。
兮夜沉了口氣,朝夕醉開口,亦是朝衆魔,朝無殤道:“我是藉此接手了魔界,可魔界若無我,這一千年來早已不成樣子!
無殤被囚後,天帝改三界爲六界。六界之人,見我魔界無主,誰不想打我魔界的主意。如果不是我當機上位,斷六界衆人之念,與妖界聯手,及同樣不滿天帝的鬼界齊對抗神、仙、人三界,使千年無事,現在六界之內還有魔界之位嗎“對此,無殤你又該怎麼解釋?大家還願意要一個曾經背棄你們,只爲一個天界女子就不顧魔界的人重新回來領導你們嗎?”
兮夜言之鑿鑿,語硬有力,衆魔一時沉默無言。
“兮夜你……”天離聞言氣急,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卻被無殤拉住,“真相是什麼,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天離不懂無殤爲何要拉住他。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是我負了他們。”無殤輕嘆口氣,眼波忽而上揚,眉間皺起,“你的法力都耗盡了?”
三言兩語間無殤拉住天離的手已傳了部分靈力於他,天離看着無殤,驀然一笑。他無需言謝,因爲他們是朋友,就算心存感激,也永遠不會放在嘴上。
“等我一下。”無殤對天離道,鬆了手,朝兮夜走去的又是那個睥睨天下的無殤。
兮夜不知他要做什麼,只能見他步步靠近,步步設防。
“你在怕什麼?”無殤看着他一笑,停步,“只要能重振魔界之名,誰做魔君,不是一樣?”
“你……當真?”兮夜聞之一愣,不相信自無殤口中竟會說出這番話。
“日後你當以魔界大業爲重,莫要再來找我。”無殤慢慢回到粉裳女子身邊,“我只想和我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他笑起,拉住她的手。粉裳女子心中一怔,卻莫名感到無邊溫暖,忘了將手抽出,彷彿這個人,她早已熟識。
兮夜突然大笑起來:“無殤,你還是老樣子,爲了一個女人可以什麼都不要,這樣的你,根本不配做魔君!”
“想要什麼,我自己清楚。”無殤平靜的道,“若沒有什麼事,你可以回去了。”他面龐一笑,卻是逐客。
“好……好……”兮夜也不願多留,“希望你能做到你說的話。走!”他招手喚身後衆魔。
夕醉最後看了無殤一眼,心中百感卻不能說,終於隨兮夜離開。
“既然你回來了,百姓的事自然輪不到我出手,交給你了……”兮夜聲音漸遠,如黑雲籠罩的天空像突然拉開的簾帳,露出陽光。
“無殤,這裡的百姓都服了鬼丸,哪怕一點陽光都會致他們於死地。”幾人沐浴在許久未見的高陽下,天離看了眼百姓緊閉的門窗,朝無殤道。
“鬼丸?”無殤問到,忽又輕笑一聲,“看來這一千年我錯過了很多東西。”
天離稍加解釋道,桃邀則在一旁癡癡地望着無殤。千年前瓊瑤羽林桃花樹下那一面之緣,今朝終是得以相見。只是那個朝思暮想的人此時正牽着另一個人的手,他早該想到的,這個水瑤玉,就是當年的素荷。
“鬼丸就是這樣,突然在人間出現了,你快想想辦法,能不能救他們!”天離道。
“兮夜說我是老樣子,你纔是一點沒變,還是處處想着別人。”無殤開口,看了看四周,“依你所說,只有讓這裡永爲暗界方可。”
“難道連你也沒有破解之法嗎?”
無殤嘴角一抹苦笑:“只聞其名未見其身,談何破解?”
天離微微點頭:“不錯,只是不知何時再能得見鬼丸。”
“恕我直言。”子歌突然開口,在衆人目光下走到天離身前,面朝無殤,“木子歌。”
無殤亦看向他,見他眉宇之間,竟有帝皇之氣隱隱顯現,輕輕笑道:“何事?”
子歌道:“關於鬼丸……魅兒手中應有,君可自她出得來。”
天離臉色一變,看着無殤。
無殤卻是淡然,只是神情略顯落寞:“適才我已見過魅兒,沒想到她成了現在這樣。”他看着天離。
“日後我會將這一千年來發生的事,都告訴你。”天離回道。
無殤頷首,復看向子歌,那抹不經意的笑又掛在嘴邊:“多謝提醒,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曉魅兒與我的事的?”如果不知曉他們的關係,他不會如此平和的說出那句話,就像從老朋友那裡拿走一樣東西那麼簡單。
見着無殤神情,子歌竟也不覺輕哼,抿起嘴角:“你該去問魅兒或者瑤玉,誰讓,她想殺你的素荷。”此話,將他所知之事盡露無遺。
他不喜歡無殤的樣子,那樣驕傲到傲慢的一個人,最爲他厭惡。子歌認爲,他這句話,一定能讓他生氣。在無殤面前,他突然變得像個孩子,想要爭一場口舌之戰,殊不知,爭得卻是君臨天下的氣質。無殤曾爲魔君,而他,尚未稱帝。
無殤彷彿看穿了他的一切,淡淡一笑,如同一陣春風從他臉頰拂過,沒有開口,只是手心更加握緊了瑤玉。子歌的話還是觸動了他,他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他的素荷。
“現如今,還是先依你的意思辦吧!”天離催促道。
烈陽愈升愈高,百姓就算閉門不出身體也難免燥熱難忍,他們都是無辜參進這場陰謀中的人,不該忍受如此的痛苦。天離心中生慮,但除了與他相交多年的無殤,他人在他面上卻絲毫看不出來。
無殤看了天離一眼,慢慢放下瑤玉的手,緩緩鬆開,四下看去。
邊走邊望,目光終於在一棵合歡樹上停住。
無殤朝着那棵合歡樹伸出手在空中隨意一抓,立時手上便盛滿了它未熟的果實。無殤闔眼,口中寥寥低語數句,忽的向前一拋。那果實突然像有了靈性一般,飛往弘武鎮中各處,相間有序的落入土中。待一切落定,無殤雙手掌心向上緩緩上擡,隨之便聞四處破土而出,枝幹生長樹葉搖曳的聲音。
無殤舒心一笑,果實在一瞬間化成種子,又在剎那間長成大樹。只是這些樹遠比平常的合歡樹更高大,枝葉更加繁茂,綠蔭如傘般遮蔽着整個弘武鎮,所有人彷彿感覺又回到了深夜。
無殤環顧四周,驀地,褪去身上青衫施法朝那枝上飛去。青衫借間隙來到樹葉頂端,又平鋪開來,足足伸至可包裹住整個弘武方纔停止,靜靜地躺在密葉上,不讓一絲陽光透下。
“你怎想到以身上青衫爲鋪蓋?”天離已走到他身邊。無殤轉頭笑道,“怎麼,不捨得再給我買件衣服?”
“先別忙着開玩笑。”天離指着廕庇的天空,“這裡看起來雖一切妥當,但你可曾想過,若有人存心破壞,又當如何?”
無殤看着他正經的神色不禁一笑:“天離啊,有如此爲民着想之心,六界之首,當爲你纔是。”無殤的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兩人笑着,在立於一旁的人眼中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子歌輕聲對清凝道。
“至少,不會讓人討厭。”她面朝無殤道,又轉頭望着子歌,子歌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裡。
子歌沒有再說話,望着天離和無殤的方向,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有了動搖。
清凝的手扶上子歌的臂,與他對視一眼又看向瑤玉。子歌明白她的意思,慢慢朝瑤玉走去:“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了?”他盯着一副失魂發怔模樣的瑤玉,語意深長的問道,看着她變換的臉色。
瑤玉擡頭:“木大哥……”張了張嘴,卻只輕輕一笑,“我沒事。”
“你的樣子根本騙不了人,爲何要瞞我?”子歌嘆了口氣,在他心裡,一直視她如親妹,“你和他……認識嗎?”
“誰?”
“無殤。”
瑤玉身子突然一震,轉頭向無殤望去,臉上表情彷彿將痛苦與欣喜交織在一起,沉沉鎖在她的眉間。子歌第一次見她露出此番模樣,甚至連地靈宮內她也不曾如此。
瑤玉遠遠望着無殤,終於啓齒:“我不知道。”
一道綠光自無殤指尖飛出,順勢而上,在青衫衣角劃下一道符印。
“魔者之印?”天離一愣,歷來,便是魔君的憑證。
“可惜,兮夜卻不會。”無殤一挑眉,笑對天離,“天人魔三界帝君之封印,任何人都無法獨自解開,你可以放心了。”
無殤回身看到瑤玉又淡淡一笑,朝她走去。
“等等……”天離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如你所說……那你身上天帝的封印並未解開?”他心中一驚,直視無殤,等他的回答。
無殤停步,低頭一抿嘴角,緊握住了衣袖上的手。那隻手溫暖而堅定,彷彿已掌控了所以的事情,那份自信讓天離慢慢安下心來。從始致終,天離都相信他:“你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天離反握緊他的手。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無殤輕輕道,“那幾個人,你還沒介紹呢。”無殤看向子歌,忽的鬆手朝他走近。
天離暗歎口氣,也同他前往,停在桃邀身邊。
天離突然發現桃邀看着無殤時的表情與前大有不同,就像……女子對着心上之人一般,念此,他心中一緊。
無殤看了瑤玉身邊之人一眼,輕聲問道:“素荷,他們是誰?”
“哦。”瑤玉轉過神來,見天離並未開口,便將周圍人介紹了一番。
待到桃邀時,桃邀笑着朝無殤走來:“我叫桃邀。你可能不認識我,我便是一千年前你到瓊瑤羽林來時經過的一棵桃花樹。”桃邀開心的笑着,似在那張小臉蛋上,開出一朵桃花。
“從此,我便認識了。”無殤低頭笑道,看着他欣喜的臉,念道,“桃邀。”眼波流轉,又癡了幾番桃花。
“轟隆~啪~”自天邊傳來陣鳴,衆人仰頭,見一道銀光如月光般灑下,照在桃邀的身上。桃邀當然知道這是什麼,開心的臉上頓時顯露出悲哀。
“魔君……我可以叫你無殤哥哥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仰着小腦袋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幾乎沒有人會不答應。
無殤點了點頭:“我已不是魔君,自可隨意。”
“嗯嗯!”桃邀用力點着頭,“瑤玉,子歌,清凝,我走了……”
“你要去哪兒?”瑤玉驚住,向前一步。
“我也不想走,可是……羽玄女叫我了……”桃邀滿是不願。
“桃邀,還不速歸!”羽玄女的聲音。
無殤尋着聲音處頷首一笑,如同,與她相視。
桃邀還有不捨,他的身子已騰在半空中,誰都沒料到他突然撲進了天離的懷裡,天離急忙抱住他。
“我走了,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啊,果然不是好人!”桃邀嘟着嘴雙手拍在他肩上,突然身子朝前一傾,在他耳邊極快地道:“幫我照看無殤哥哥,等我回來時要全部告訴我哦!”他手一推,便從天離身上離開,“我一定會回來的!”桃邀招着手,隨銀光消失在黑暗中,衆火也照不回它的光明。
“桃邀……”瑤玉望着他不見的地方,心中涌上一股難過。這一路,她已經習慣了桃邀的存在,他的可愛,他的調皮,他與衆人的打趣……
現在卻眼見着他就那麼離開了,離開了她心中的這個整體。雖然他笑着,瑤玉的心中還是顯現出別離的難過。她剛從初遇無殤的事中緩過神來,卻又爲另一個人的離開神傷……瑤玉垂頭不語。
無殤見她如此模樣自也不覺心疼,習慣性的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此時,本無需言語。
子歌驀地發現前方有人正極力朝他們跑來,心中一驚,直到看清來者之人才放下心來。
那人已來到他們身前,目不轉睛的盯着瑤玉慢慢靠近:“小荷……你,真的還活着?”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瑤玉聞言,身子明顯一震,恍如大夢初醒般,竟得一身冷汗,擡頭看着無殤,本能的推開。
無殤雖然也是一怔,卻毫無氣意,轉身微笑,靜靜看着流裳。
還魂玉已不知何時,又回到了流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