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話一說完,所有的道士手中的長劍紛紛出鞘,在門外結成了北斗七星的陣勢。紅塵閣有蘇瓔結界維護,所以純風才耐着性子等到此刻。一見蘇瓔空手而來,立刻擺出法陣。
“姑娘,貧道並不想與姑娘交手,只要姑娘肯移駕龍虎山幾日便可。”
蘇瓔沒有說話,她的眼睛看着遼遠的天空,那一點稀薄的藍像是逐漸融化了一般,最終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幽暗,“真是……荒謬啊。所謂的人間正道,原來也不過如此。”
“你們當真是請我去龍虎山做客麼?”長風寂寂,只聽得見她清冷的笑聲在空中響起,“京城之中有妖魔現世,楚王大怒,龍虎山也想抓住時機吧。”
女子冷冷的看着純風,脣角含着一縷鄙薄的笑意,“龍虎山爲與武華在楚王面前爭得頭籌,所以才都要拿我回去問罪吧。即便我再怎麼解釋,在你們心中,妖便是要妖,妖孽又怎麼會有無辜之說?”
“你別出去!”眼見女子眼中升起的嘲諷笑意,頤言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四月未過,她身上的傷勢不曾好轉,況且上次在寒山寺吐出真元封印魔物,只怕更是雪上加霜!
話音方落,女子的長袖一甩,竟然飛身撲到了北斗七星陣中。那是道教引以爲豪的法陣,十一人聯手佈陣,流轉不息,暗合一元、兩儀、三才、四象之說。純風胸有成竹的笑意還未升起,卻看見那個來路不明的白衣女子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竟然在陣法發動之時好似閒庭信步一般.
蘇瓔一把抓住處在陣眼的純風,左手死死的扼住了對方了咽喉,“還不下令讓他們都給我滾出去!”
純風的額頭立浸出豆大的冷汗,慌忙道:“姑娘,我們只是請你去龍虎山說明事情原委而已……”
蘇瓔冷冷的看着純風,眼中嘲笑的意味更甚,“張天師何等高風亮節,道統傳承,到了你們這一代,當真只是憑白讓人看了笑話。”
“欺世盜名,欺世盜名……”蘇瓔喃喃,然而不知爲何,扼住對方的手指卻不曾真的使力,幾次三番都想將眼前這個人扼死在手上,然而手指一次次收緊,卻也一次次的鬆了開來。純風不知道蘇瓔究竟在想什麼,只是命懸一線,自己的性命就在對方一鬆一握之中,純風額頭的冷汗更多,連大氣都不敢出。
“蘇瓔,蘇瓔……”就在這一刻,原本蹲在屋內操縱結界的白貓眼神一凜,疾聲呼道。白衣的女子不知爲何肩膀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在她如玉一般白皙的皮膚上,一道道肉眼難見的裂紋在皮膚上蔓延開來。原本氣勢如虹的女子陡然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蘇瓔的手一鬆,骨骼中如刀一般的痛楚從周身凜冽割過,白衣的女子手指略略一鬆,純風一直受制於人,一直不敢稍動,可是就在感覺女子的手指略微一鬆,純風雙指並列如劍,從自己側臉往後直刺女子眉心。蘇瓔下意識的鬆開手,足尖一點的飛快後退,然而這一退雖然避開了純風的一指,卻也失去了先機。純風低叱一聲,一旁虎視眈眈的弟子心領神會,法陣再度運轉,竟是想趁着蘇瓔此刻虛弱不堪,一舉將她擒下。
就在此時,一道青色的劍光如流星般劃過。那一劍劍勢來得刁鑽,彷彿也是極通北斗七星陣之人,一舉就找到了陣法的弱點,旋身一過,抄手攬住蘇瓔的腰身,借勢一蕩便回到了紅塵閣內。
一見蘇瓔回到紅塵閣內,頤言立刻長舒了一口氣,連忙伸手去扶蘇瓔。然而在看清那青色的身影之後,頤言卻忍不住吃了一驚。
“宋公子,你怎麼來了?”
兼淵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沉聲說:“蘇姑娘恐怕是舊疾復發了,你扶她回去歇着吧。”冷冷的風吹起男子寬大的衣袍,猶如流雲碧水,說不出的清俊雅緻。然而兼淵的臉色卻前所未有的嚴肅,一手持劍,護在兩個女子身前。
“何必呢。”蘇瓔說話聲都略帶急促,輕輕咳嗽道。她對着兼淵露出了一縷淡淡的笑意,勉力站直了身子,“我本來便是妖孽之身,你何苦要爲我出手,反倒得罪師門。”
“蘇姑娘……”兼淵回過頭看着他,“我記得姑娘曾經和我說過,其實是人是妖,不過是一念之間。失了本心,人心便是鬼蜮。”
蘇瓔一震,還想再說什麼,然而看着對方堅毅的面孔,她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這一次,那單薄的笑意終於染上了一點溫暖。
“呵。”看着來勢洶洶的幾位道門師兄弟和自己的師叔,兼淵拔劍出鞘,站在紅塵閣中冷冷一笑,“師叔,此次只怕要你白走一趟了!”
“……”清風倒吸了一口冷氣,萬萬不曾料到這個攪入陣中的神秘人會是自己的師侄,那是清虛道長的嫡傳弟子,一身道術修爲只怕還遠在自己身上,更何況……純風眼神莫測的注視着眼前這座小小的宅院,他們之所以在門外想要守株待兔,無外乎是壓根攻不進這座看似普通的民宅。
在凡人肉眼難以窺探的地方,彷彿是無形的力量形成半圓,將整座商鋪籠罩保護其中。淡藍色的光芒在空氣中無聲的流動,只要他們停下攻擊,那光芒就漸漸融化在空氣之中,然而一旦動手,無論是什麼法力波動,一旦觸及結界,立刻便被那藍色的光芒吞噬於無形。薄薄的一層藍光,竟然生生將自己這一羣人困到了現在。
“師侄,你可知你自己現在在做什麼?”清風眉頭一皺,喝問道:“你今日堂而皇之的袒護這個妖孽,難不成是要和整個道門爲敵?”
“兼淵,你不過是妖女迷惑,如今師叔再給你一個機會,將她抓回龍虎山問罪,師叔保證今日的事絕口不提!”
被純風這麼一問,兼淵反倒沉默下來。爲什麼,爲什麼在聽說自己的師門圍攻了紅塵閣,自己便迫不及待的馭駛着飛劍疾馳而來,一路山甚至連半點思考的時間都沒有。此時面對純風道長的質問,兼淵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隱隱約約似是想到了那個原因,然而話到了嘴邊,在舌尖滾了幾滾,依然還是吞了下去,“師叔,弟子有些事始終不明白。難道世上的妖類便非要剷除不可麼,我與蘇姑娘相交多時,她心懷慈悲,曾與弟子一起降服寒山寺中的邪魔。如果師叔要抓蘇姑娘抓去交差,弟子……實難從命。”
一直站在他背後的女子終於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說道:“恭喜,兼淵,你如今道術修爲,只怕遠比我初見你的時候還要精湛高深了。”
道尊眼中,何謂妖,何謂邪,何謂人?天道之下,不過是蒼生如芻狗,天地不仁亦是大仁,修道之人如果不能明悟本心,又將何以證道飛昇?!
頤言掩面偷笑起來,略帶調侃的說道:“紅塵千丈,只怕公子拿起容易放下難……”
蘇瓔面色一變,低低斥責道:“胡說什麼。”
看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全然不將自己這一干人等放在眼中,純風也不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師侄,你還說自己不是被妖孽蠱惑,你現在速速退出來,日後自己親自上龍虎山,向掌門師兄請罪去吧!”
“師叔,這件事我自會處理。”兼淵持劍而立,眼中卻自有一股傲氣,“師叔是非要與我動手?”
他話音方落,蘇瓔已經緩步走到他身邊,兩人並肩而立,女子的長袖被風吹起,也送來一縷清凌凌的笑聲,“道長未免也太過小瞧蘇瓔了,即便我今日有傷在身,竭力一搏,縱使玉石俱焚又如何呢?”
純風的終於變了臉色,恨恨說了一聲,“好……好的很!我們走!”
兼淵手中的弱水劍是龍虎山的神器,他本身出身降魔世家又追隨大師兄清虛修道,一身道術只怕真的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那個妖女法術高深莫測,竟然還懂得北斗七星陣的運行,如果他們兩人聯手,真要拼個魚死網破,這些弟子可都是龍虎山未來的希冀,絕不能就在這種地方莫名折損!
“師叔?!”有道人不解,正想出聲說些什麼,然而看見純風道長頭也不回的離開,他們也只好默默的跟上。
“師叔他,其實並非是惡人……只是爲了壯大龍虎山一脈,執念太深了。”看着一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兼淵搖了搖頭。
“我明白……”蘇瓔看着兼淵,伸手扶住頤言道:“只怕給你添麻煩了纔是。”
“如果不是我向師門傳信,他們急於抓到真兇向楚王表功,只怕也不會擾了你的情景。”兼淵苦笑,將手中的長劍收回鞘中,“是我爲你帶來了麻煩纔對。”
“只怕這地方是住不得了。”看着院子裡開到荼靡的花朵,頤言嘆息道:“如今趕緊換個地方纔是,這法陣就算再堅固,當真能攔的了幾回,況且你身子如今這樣虛弱……”
“那你收拾東西,我們再去找個小院住幾天便是。”蘇瓔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頤言的肩膀,“辛苦你了。”
“哼。”頤言做了個鬼臉,懶懶道:“這有什麼辛苦的,反正我也習慣了。換個地方住不難,只是你傷勢纏綿,若是那羣牛鼻子再不分青紅皁白的打過來,那你我一樣還是要去龍虎山走一遭。”
蘇瓔也不由淡淡皺眉,的確……自己因爲九天罡風的緣故,每年四月潛埋在體內的傷勢便會爆發一次,這個地方,恐怕是真的住不長久了。
“兩位若不嫌棄,不如就住到姑母的別院中去吧。”兼淵驀地說道,“蘇瓔如今身上有傷,就算我能在掌門面前力證你絕非邪魔,恐怕武華山那邊也會不依不饒,萬一真的交手,豈非麻煩。”
蘇瓔猶疑了一下,“只怕住進去,會給宋夫人帶來無謂麻煩。”
“無妨,姑母平素都不住別院的,她和姑丈有朝廷賜予的宅邸。”兼淵笑了笑,“姑母一向以此爲榮,所以除了款待賓客春日郊遊之外,那院子左右也是閒着的。”
“也好,我有一些疑問,也的確是要驗證一下。”蘇瓔想起上次看見的東西,終於頷首,“那麼,就叨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