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在祠堂裡跪了一夜,第二天還沒清醒就被她爹帶到大廳用了家法,以爲躲過了,原來還是沒有。
她娘和她爹坐在大廳主人的位置上,李氏抱着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弟弟坐在她爹的右手邊,幾個丫鬟下人在一旁垂首而立,管家也在,人到的很齊。
她爹沒讓她解釋,只是將家規組訓搬出來說了一堆,蘇小小就那麼跪那聽着,最後她聽她爹說了一句按祖規什麼什麼的,她娘又哭了。
讓她意外的是,她姨娘竟然抱着弟弟過來勸了兩句,原本她覺得無所謂的心情突然有那麼一瞬間的感動,可是當她擡起頭看見李氏眼裡的神情時,蘇小小使勁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在李氏的勸阻中,她原本的二十藤鞭變成了四十,女兒家身上不能留傷,丈餘長的藤鞭上纏着布條。
四十藤鞭,剛開始的時候蘇小小還能聽見她娘哭,可是後來她就清明瞭,不痛也不吵了,一下子什麼感覺都沒了,挺好……
怎麼昏過去,怎麼被擡回自己房裡,怎麼看的傷,蘇小小自己一點都不知道,她迷迷糊糊醒過一次,只聽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也不知道是小蘭還是她娘。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裝死算了,這個時候就算她說“對不起”,迴應她的也只有她孃的眼淚。
其實,除了蘇小小自己,柳家上下的人都知道其實不用裝就已經很慘了,昏昏沉沉了三天,高燒一直不退,水米不進。
那天從祠堂裡被帶出來她就有點發燒,後來在大廳裡受了家法,雖然他爹心存不忍但無奈他是一家之主不能食言,他硬是看着人打足了四十鞭纔算完事。
當天夜裡蘇小小就高燒不退,請了郎中來看,熬了藥退燒,她卻是一口也不肯喝。
孫氏自然不會去責怪自己的丈夫,只能日日都守在女兒牀前抹淚,她覺得自己這一生的眼淚怕是這幾年都爲這個孩子流盡了。
蘇小小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她只是心裡覺得這清明難得,她不願醒也不知道醒了以後該對她娘她爹說什麼,於是她就這麼自己跟自己擰巴上了,不吃藥也不吃東西,所有喂進嘴裡的東西多數都是被她又吐了出來。
…… …… …… ……
展昭在家裡陪了孃親三天,這三天他不是跟他娘說話就是陪他爺爺下棋,再不然就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練劍,可是不管他做什麼總是覺得心神不寧。
想了很久不得所以,展昭是個孤冷的性子,這樣的事自然也不會有人幫他開解。
三天後展昭被一個噩夢驚醒,醒時窗外還掛着一輪明月,薄薄的上弦月。
他坐在牀上靠着牀棱怔忡,夢裡蘇小小眼淚汪汪的說要走,一雙哭紅的眼睛裡帶着悲慼,就像那夜他看見她蹲在追月身邊哭的樣子一樣。
蘇小小的眼淚讓展昭心煩意亂,可偏偏就算醒了,那張帶淚的臉也依然清晰,盯着窗戶發呆,一直耗到了天亮。
展昭起身洗漱吃飯,過了辰時他忍不住去找了一趟展傑,原本是想找他一起去柳家看看,可是在宅子裡找了一圈纔有下人告訴他,因爲快過年了,展傑去分號收賬要明日才能回來。
若一個人去柳家貌似不是很好,展昭無奈轉身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正巧在路上遇到他娘和妹妹,二人正打算出門,展彤看見自家哥哥拉着就不放手,非要展昭跟她們一起去逛街。
展昭無奈只能陪着自己孃親和妹妹上街,大街上熱鬧非常,因爲年關近了,各家各戶都準備着過年的吃食用度,還有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出來上香祈福。
展昭跟在孃親身後幫着拿東西,因爲心裡有事所以有些走的不是很快,陳氏回了兩次頭,終於停下腳步問道,“飛兒,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被孃親一問,展昭心裡一震,隨即他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了一個下人,然後纔對他娘說道,“娘,我……我想起些事情……”
“去吧,記得晚上回來吃飯。”沒等展昭說完,陳氏就笑眯眯的打斷了兒子的話,“快去吧,這裡還有他們在,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展昭其實不知道下面的話該怎麼說,好在他娘也沒讓他說,看了一眼他娘身後的兩個家丁,然後展昭才放心的離開。
柳府,這兩天柳員外也有些上火,眼看就過年了,可一個女兒卻弄的柳家上下慘淡,他夫人日日以淚洗面,他這個做爹的也不是鐵石心腸。
可要說,一個女兒家,沒出嫁就這麼的不定性沒規矩,以後可怎麼得了。
那天打完,他也有些後悔,說是高燒,他也請了最好的郎中,該做的事他都做了,現在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柳員外端着茶碗正在書房出神,就聽下人來通稟,說展家少爺來了,他一聽心中一動,趕忙說請。
展昭被請進偏廳用茶,丫鬟剛把茶杯放在几上,內間柳員外就已經走了出來。
“世侄……”柳員外看見展昭愣了一愣,顯然他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展昭,隨即他趕緊道,“請坐,請坐,不知道你今天過府,你看真是怠慢了。”
“世伯客氣,”展昭施禮道,“再有兩日就過年了,包大人寫了書函來,讓代爲問候世伯和婉兒姑娘。”
“包大人有心了,”聽聞提起女兒,柳員外的眼裡不覺帶上了憂慮之色,他那個女兒現在水米不進還不知道能不能醒。
展昭是誰,這樣的神情怎麼能逃過他的眼睛,見柳員外皺眉,他不着痕跡的問道,“世伯是不是有事?不知,小侄是否能幫上什麼忙?”
“不瞞世侄,”柳員外長嘆了一口氣,“婉兒她……”
“小小她?”展昭劍眉微蹙,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心急了,趕忙道,“婉兒姑娘她是不是又惹什麼麻煩了?世伯不必太過傷神,其實她還只是個孩子。”
柳員外憂心着自己的女兒,展昭的話也沒怎麼注意聽,只聽說麻煩什麼的,他才自顧自的說道,“她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一直在燒,也不肯吃藥,我這個女兒真是任性的緊。”
“不吃東西?”這又是爲什麼,“世伯,不知可否讓我去看看她?”
“這……”柳員外看了眼展昭,女兒家的閨房怎麼好讓一個年輕男子隨便進出,不過想想他是展家的人,又一路照顧了婉兒這麼久,於是點頭道,“我讓小蘭帶你過去。”
展昭等了一會,然後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領進了內宅,穿過迴廊是一個別致的小院。
展昭在院門口停了停,剛纔他一時心急忘了這裡是小小的家,這裡是小小的閨房,他還從未曾進過女子的閨房,這樣貿然的進去,真的可以嗎?
“展公子怎麼了?”見展昭不動,小蘭回頭問了一句。
“沒事。”
展昭輕輕搖了搖頭,跟着小蘭走了進去,房間裡很暖和,條案上點着薰香,桌子上放着托盤,藥還有未動過的飯菜。
可是一扭頭,展昭才發現有些不對,屏風對面,隱隱約約看見一張繡牀,蘇小小躺在那裡卻是一動不動,“你家小姐這是怎麼了?”
“小姐已經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不肯吃東西也不肯吃藥,”小蘭的聲音裡帶着溼氣,她拼命吸了吸鼻子,然後才接着說,“那天小姐從祠堂裡出來就有些不對,後來又捱了四十藤鞭,大夫說小姐這是心結難舒,憂思過度。”
展昭後面的話沒怎麼聽明白,可是前面那句四十藤鞭他還是聽清了的,他沉聲問道,“誰打的她?”
小蘭被展昭的聲音嚇着了,老半天才說了一句,“是我們老爺。”
莫名的怒意被憋在了心裡,展昭只能又問道,“我能過去看看她嘛?”
“嗯,”小蘭點點頭,然後道,“大夫說小姐聽的見我們說話,展公子,要不你勸勸我家小姐吧,讓她好歹也先把藥吃了再說。”
展昭點頭,伸手去拿起桌上的藥碗,才發現這藥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經涼透了,“冷了,去熱熱吧,這藥冷着喝效力不好。”
小蘭應了一聲接過藥碗轉身出去了,展昭轉過屏風在蘇小小的牀榻前坐下,不過是幾日不見,怎麼就瘦了這麼多。
果然還是倔犟嘛,就算病着,就算昏迷不醒,也還是不肯好好的聽話。
展昭伸手想將小小的一縷頭髮梳順,手伸出去停在半空,他才發現這舉動不和禮數,隨即莞爾,這丫頭幾時講過禮數?
輕輕將那縷頭髮放好,展昭才嘆了口氣柔聲的問,“蘇小小,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屋子裡光線不是很強,蘇小小一張小臉慘白,展昭眉頭微動,手指碰觸到她皮膚的地方有些發燙。
展昭告訴自己,那是因爲小小現在發着高燒,所以他纔會覺得那麼燙,可他的心也亂了,只是,此刻與之前相比他還是踏實了很多,至少他看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