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浴巾，從氤氳的水汽中出來，我感覺自己好受多了。不知道是因爲在水中泡掉了些許的疲憊，還是因爲程公子把自己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我面前揭開，當痛苦有人分享，並且和別人所經歷過的苦難一同擺在面前的時候，竟奇蹟般的，顯得不那麼尖銳了。
他方纔幫我洗頭髮弄溼了浴袍的袖子，只好把身上那件黑色的浴袍換下來，卻是換上了一件白色的。他從來沒有穿過白色的浴袍，此時長長的浴袍映襯下，似謫仙一般，我莫名地想起兩句話來，“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我看得出神，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已經騰空而起。我驚呼一聲，他把我抱到了沙發上坐下，先用毛巾幫我把頭髮擦乾水，然後拿出一個小藥箱。
我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看他熟練地拿出碘酒、紗布，然後用棉籤蘸了碘酒給我額頭上的傷口消毒。
“疼不疼？”
我趕緊搖頭。其實是有點疼的，但他動作極盡溫柔，我覺得很溫暖，也就不那麼疼了。
他幫我清理好傷口，上了一點創傷藥，然後用紗布貼起來。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這也是那幾年學到的嗎？”
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明白我指的是什麼。他有條不紊地把東西收拾好，這才指指左肋，淡淡說道：“算是吧，這裡受傷的時候，不敢去醫院，就是自己處理傷口的。”
我光是聽聽都覺得心裡一陣抽緊。那可是槍傷，從側面打進來，很可能傷到了肺臟，居然自己處理傷口？我一向都知道他對自己狠心，忍耐力極好，可這樣的事還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他把藥箱放回壁櫥裡的時候，我站起來，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主動抱過他，這一次不完全是因爲愛，而是因爲心疼。他的身子也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我不肯放手，好像一放開他就會消失一樣。他無奈地拍拍我的手背，“傻丫頭。我不走，陪着你。”
早上醒來的時候程公子照例還是不在身邊不過，我起身走到客廳裡去，聽見他和佟英來在說話。
“……孟老虎還真是膽大包天，倉庫裡光是海洛因就存了至少有好幾百公斤，還有嗎啡、冰毒、搖頭丸和大麻什麼的數以噸計。這麼大的量，足夠他死十次，不，一百次也夠了……”
按照法定的標準，販毒且組織販毒，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就可以判死刑了，他這一整個倉庫，已經夠上國家級的新聞了，還真不止判個幾百次死刑。
“老曹那邊沒什麼傷亡吧？”
“昨晚本來也爆炸了的，不過，當時排爆人員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只炸掉一小部分。雨下得也大，沒燒起來。傷是傷了兩三個，但沒死人，也算是不錯的結果了。曹功亮已經叫人把東西都提取封存了，這樁毒品大案，連着十六年前的季雨薇案都一起告破了，可叫他給撿了個不小的便宜！姓常的肯定得判刑，到時候他那公安局長女婿估計也得受牽連，這麼一看，曹功亮現在可以說是前途無量了！”
“便宜也不是白撿的，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
佟英來嘀咕了一句：“早餐也他媽不免費啊！”
我從屋裡走出來，佟英來擡頭看了看我，繼續說道：“後續的事都交給公安局那邊去處理了，孟老虎的罪名可以確定，所以就算是拘捕擊斃。今早已經把黑鴉也移交給公安局了，姓朱的和黑鴉那幾個死刑是跑不了的。姓朱的對之前恐嚇孟小姐的事情供認不諱，他們一開始是想逼着孟小姐放棄成名，並且拍攝一些照片打算抹黑孟小姐。沒想到孟小姐完全不聽指揮，所以後來……就開始用各種方法恐嚇孟小姐。還有，季女士的……屍骨也帶過去了，等DNA檢測結果一出，把案子結了，這邊就安排下葬。”
我知道先前恐嚇我的事肯定和孟老虎有關，想必叫我把鍾期昀的襯衫掛在陽臺上是想拍照證明我和男人同居，用來抹黑我。不過，手段未免太小兒科，也許是因爲，孟老虎始終都以爲今日的我，依然是當初Matchstick裡那個頭腦簡單、容易哄騙的小女孩。就像他非得把我當成季雨薇一樣，他還執著地以爲，只要沒有程公子護着我，稍微嚇唬嚇唬我，我就會被嚇得手足無措，乖乖地聽話。
我知道他這些是說給我聽的，好叫我放心。
對於程公子辦的事，我一向都沒什麼不放心的，只要他想給我一個交待，他必定會把事情辦得完美無缺。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此時已經雨過天晴。程公子示意佟英來去處理後續事宜，然後把我拉過來，“下去走走吧，你都沒有好好看過後面的花園。”
從我來的時候開始，心裡一直都籠罩着恐嚇電話和孟老虎的陰雲，還真的沒有好好呼吸過羅縣的新鮮空氣。程公子帶着我下樓，繞過別墅到後面去，我才注意到，這後面種了許多的庭院花木，佈置相當清雅，還有一個花架，下面有一架鞦韆。
花架上面種的是藤本月季，花朵很大很美。我坐到下面的鞦韆上去，程公子在背後推我。我半長不長的頭髮飄在晨風裡，滿心都是沁人心脾的芬芳。
我問他，“這件事，你準備了多久？”
他淺笑，“有你想象的那麼久，或許更久。”
其實我心裡是知道的，從孟老虎的那次槍擊事件，程公子失蹤的那段時間開始，他一直都在準備兩件事。一件是徐家，還有一件是孟老虎，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我想到那次我被徐家抓走，我忽然很想知道，那時候他到底知不知道。
我看着前面的一樹木芙蓉，忍不住說道：“我不喜歡這間地牢，徐家也有一間地牢，很可怕。”
他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其實這不是地牢，只是準備用來貯存東西的地下室。”
他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只好直接問他：“我被徐家抓走的時候，你……是知道的吧？”
他忽然拉住鞦韆的繩子，轉到我前面來，雙臂撐在鞦韆椅上，盯牢了我，“不然，你以爲他們爲什麼忽然把凌芷汐給抓進去了？”
凌芷汐？我好像隱隱約約地記得她說過，她是莫名其妙被抓進去的，只因爲在什麼地方跟一個陌生男人說了幾句話，還同走了一段路。難道說，是程公子？
我愕然，慢慢說出自己的猜測，“你知道徐家在找你，千方百計就是想逼你現身，所以你故意跟凌芷汐接觸，讓他們以爲你和她很熟並且有聯繫。他們抓了凌芷汐，於是你又設法通知了龍三爺，引得龍三爺出手去救凌芷汐，順便把我給弄出去？”
“凌芷汐長期生活在國外，徐家的人不認得她。”程公子嘴角揚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家小恐龍那麼聰明，看見有人來救自己同伴的時候，總不至於笨到不懂得想辦法跟出去吧？不過……”
他頓了頓，“我後悔了。叫別人來救你，救出去以後，這麼長時間都一直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所以這一次，我覺得還是親力親爲比較好，畢竟這隻小恐龍真的不聰明，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得救的，謝都不知道該謝誰。”
我一直以爲從他消失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爲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忙碌，根本就不記得管我。我卻不知道，其實他一直都在盯着我。
只是，他一向都有點不擇手段，爲了救我而扯進來一個無辜的凌芷汐，又爲了激曹功亮出手而傷害無辜的曹怡敏。
“你爲我，傷害別人。”我有點無奈，心裡也說不上到底是希望他這樣還是不希望他這樣。徐家倒是沒怎麼傷害凌芷汐，可曹怡敏受的傷害，不是一點點，聽說她都已經從學校裡退學了，可以說，一生都被改寫。
“總有人要受傷的。但我不希望那個人是我的女人。”
我無言以對。
鞦韆繼續不徐不疾地飛揚，對我來說，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以後，還能在他身邊，我們都還好好地活着。這麼說來，其實上天待我也算不薄了。
“彥哥！”
我聽見一聲急促的呼喚，回過頭去，我總算是明白什麼叫做說曹操曹操到了。
曹怡敏就站在我身後，看着程公子溫柔地輕推鞦韆上還穿着睡衣的我，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不知道她臉上的驚愕到底有幾分真實，我記得她明明早就知道程公子跟我之間關係不一般了，而且這些日子來的種種，她不可能一點都猜不到。
我從鞦韆架上下來，“曹小姐。”
她不看我，而是直接跑到了程公子面前，直接撲上來抱住他，“彥哥！你沒事就好，我今天才聽見他們說起，我好擔心……”
程公子不動聲色地推開她，“你更應該擔心的是是曹隊長吧，他昨晚也和我一樣，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