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容雖然不想自己依賴直覺,可是這次的直覺真的很強烈,那人的氣息竟然瞬間衰弱下去,好像重傷就要隕落一般,連帶着寶寶的生命氣息也微弱到了極點。
走還是不走?
走,自己的數個儲物袋、奈何之槍和食陰獸鮫十七所在的寵物袋都在那人手中。
不走,萬一自己趕去救援,那人恢復過來卻要殺掉自己,這對那人來講應該只是碾死一隻螞蟻那麼輕鬆。
蕭容念頭急轉,最後卻還是循着氣息找了過去。以凡人緩慢的速度在凌亂的洞窟中七轉八轉,終於找到目的地。
這是一間巨大的石室,足足有數百丈大小,在石室門口八腳癱軟的蜘蛛寶寶恢復了本體大小,數丈方圓的龐大身軀正虛弱的掙扎着站起來,卻又腿軟總是跌倒,連爬行都不能夠。而在它的身後十幾丈遠的地方,原本籠罩在濃稠黑氣中的那人又露出了骷髏一般的真面目,乾枯的身子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在石室的正中,擺了一個佔地三十餘丈方圓的巨大法陣,蕭容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看出那法陣紋路複雜,走向詭異,上面凹槽更是多不勝數,是自己未曾見過的繁複,一時之間竟然看出這是什麼類型的法陣。
“怎麼回事?寶寶,你怎麼了?”寶寶現在身軀過大,蕭容只得蹲在它身邊,伸手去撫摸它的毛剌剌的背部,給它安慰。
寶寶擡起磨盤大的頭顱,眼中紅芒緩慢的閃動,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娘走火入魔了,寶寶好疼啊。寶寶想睡覺。”
孃親走火入魔,兒子身子頓時不舒服,難道二人是同根同命?蕭容心中掠過這個念頭,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急切的問道:“你不要睡。你的那個丹藥呢,再吃一粒?”
“吃了,沒用。娘,娘,雲姐姐,寶寶害怕……”蜘蛛寶寶哭泣起來,蜘蛛本體讓它流不出眼淚來,可是稚嫩的孩童聲音悲悲切切,聽起來很是讓人難受。
蕭容做出有些吃力的樣子,推着寶寶的龐大身軀到了倒伏不動的那人身邊,問道:“寶寶,你母親親怎麼了?我該怎麼樣才能幫助你和你母親親啊?”
蜘蛛寶寶只知道哭,努力的伸了一條腿去夠孃親的手,卻被那噴出的黑氣將腿瞬間擊穿了幾個細小的血洞,寶寶哭的更厲害了,更悽慘了。
蕭容也無語了。這都是什麼事情啊?
忽然,蕭容腳踝一緊,接着整個腳踝就刺痛起來,顧不上隱藏,蕭容立刻法力流轉護罩自動彈出,然後整個人彈出了二十多丈,瞬間就挪到了石室之外。
原本倒伏不動的那人就撐起了上身,皮包骨的臉龐沒有表情的看着蕭容,冷冷的說道:“你倒機警還恢復了法力,那就更要帶你走了”
說話間,蕭容已經往腳踝上敷了藥,又給自己施了幾個恢復治療法術,法力聚集在腳踝部位驅毒——剛纔被那人抓住了腳踝,絲絲縷縷的黑氣刺進了自己的身體裡面,誰知道那種詭異的黑氣有沒有毒呢。
不過對於那人的褒揚,蕭容可不敢當,“機警?晚輩若機警,早就遠遁而走了,也不會被寶寶哭了幾聲就忘乎所以,讓前輩有機可趁。”
那人費力的坐了起來,手一伸,也不知道從身上什麼地方掏出一張靈符,低聲唸了幾句咒語,就將靈符貼在了寶寶的頭頂。原本哭泣不休的寶寶就安靜下來,竟然好像是睡了過去。
“你不用拿話刺我,也不用嘴裡喊着前輩心中叫我老妖怪,我不會因爲你恭敬有禮對寶寶也好就放過你,你也不會因爲寶寶哭了幾聲就心軟自己跑來讓我殺。”
那人竟然和蕭容嘮起了家常,黑白眼珠嚴重失調的恐怖雙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蕭容,忽然一扯嘴角,笑了。
蕭容被她那滲人的笑容嚇得心頭一顫,幾乎要掉頭逃遁,可是那人雖然看上去虛弱的很,好像下一刻就會隕落,但是那種讓蕭容幾乎窒息的威脅又回來了,蕭容知道如果自己現在轉身遠遁,只怕十有八九是跑不掉的。“那前輩打算如何處置晚輩呢?”
那人低頭看着寶寶,繼續笑着,雖然皮包骨頭的笑容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可是蕭容卻感覺她是在苦笑。
到底是有着怎麼樣的過去,才造就了這麼一對悽慘至極的母子?蕭容斟酌着詞句,就算跑不掉也要做個明白鬼吧,“你那符不會傷着寶寶吧?它那麼可憐,對孃親那麼依戀,那天在石室中困了幾日,後來爲了早一點撲到你身邊,差點把我的手給咬掉了”
那人乾枯的身子一震,伸手就想去摸兒子,可是手伸到一半就縮了回來,她不敢,也不能。
默然了片刻,那人卻開口了,皮包骨的臉上有一些恍惚,澀聲說道:“寶寶,忘性大,總是記不住我傷了他,總是以爲我很疼他。這個傻孩子。”
“其實我也沒有想到,現在就已經是結束的時候了。當年我一心追求大道,只是對他的癡纏招架不住,才和他雙修,然後竟然有了寶寶。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喜歡寶寶,也不怎麼在乎他,若不是因爲他是族長的侄子,我不順從就會被族長厭棄,我也不會和他雙修。”
“可是寶寶出生之後,我們一家被派去守衛密地,竟然給我得了機緣,得到了韋前輩留下來的生生逆陽訣,韋前輩是誰啊,數萬年前盛極一時的傳說人物啊,據說早已經飛昇仙界了。我忍不住誘惑,就練了。”
韋前輩?韋?蕭容一怔,此韋不會是那個韋凌波吧?
那人的敘述開始還能保持正常聲音,到了後來卻悲切起來,現在更是有些嗚咽,“我真笨,傳說中韋前輩美貌動人,又出身名門世家,怎麼會練這種邪門法術呢?可是我當時就是不去想這些違和之處,那生生逆陽訣再怎麼傷天害理我都不在乎,反正密地之內有的是爐鼎供我任意使用。但是到了最後,普通的孩童做藥蠱已經不管用了,非要天靈根的幼童來做才行。”
“寶寶是天靈根,我,我思索了數日,就做了”
蕭容不可思議的看着這個面目全非的人,就算修士感情淡薄,可是骨肉親情不但是人,就算是妖獸也是天性,她卻拿自己的兒子做藥蠱來修煉?蕭容雖然不知道那生生逆陽訣是什麼鬼東西,可是要用到孩童做藥蠱來修煉就已經是妖邪之法了,再拿自己親生骨肉下手……
她淪落到今天這地步,就是活生生的報應嗎?
那人繼續苦澀的說着過往,“藥蠱成了,我停滯已久的功法終於有了進展,可是我的身體也發生了變化,我隱約有些後悔了。他那時剛好回來覆命,當他回到密地,發現兒子不見了,我又閉關不出,他瘋了似地找。後來我們發生了衝突,他發現了我的秘密,我,我,我失手殺了他。”
“他說絕對不會原諒我,他全身潰爛,化作一灘黑水,他眼中有淚,憤怒的看着我,說絕對不會原諒我……”
這是什麼樣的事情啊,石屏上那個英武俊秀的男子,一生順遂,出生世家,前途無量,有如花美眷,有可愛幼子,可是忽然間天翻地覆,妻子墜入魔道,兒子被妻子拿來練功,自己還死得如此悽慘。
蕭容輕輕嘆了口氣,那人沉浸在過往中,氣息稍稍減弱了些,蕭容慢慢的無聲後退,可是剛退了兩步,那人就猛然擡頭,恐怖的雙眼牢牢的攫住蕭容,蕭容只覺得全身頓時僵硬起來,經脈之中法力好像被人施了重力術一樣難以調轉。
不行,蕭容內心吶喊着,咬緊牙關緩慢運轉破天再造訣,法力漸漸有了鬆動。
那人嘿嘿一笑,笑聲陰冷而詭異,“想跑?寶寶那麼喜歡你,你就繼續跟着來服侍寶寶吧”
生死關頭,蕭容也冷笑起來,“哼,有你這樣的孃親,寶寶已經沒有來生,一旦生機斷絕更是會魂飛魄散,我就算不捨得寶寶,想要跟着去照顧它,只怕也是不能夠了”
“你,你怎麼知道?”那人大驚,乾枯稀疏的白髮無風自動,半坐的身體猛然厲鬼一般的向前一探,不停冒着絲絲縷縷黑氣的枯瘦雙手向前一抓,地面如同豆腐一般的被她的手指探進入數寸。
蕭容體內破天再造訣已經運轉順暢,法力流轉沒有了半天停滯,伸手一招,就布了兩層護罩罩在了身邊,意念一轉,孤芳簪無聲飄出,滴溜溜的在身前旋轉,花蕊細針急速飛出,化成第三層護罩罩在了最外面。
“想殺我?剛纔你不動手,現在再動手,晚了”蕭容冷笑一聲,袍袖一揮,將身後的石室震塌,向後急退數丈,冷冷的說道:“你講述你的過往不過是讓我心生同情,接着就讓我放鬆警惕吧?我的確中計了,所以剛纔纔會被你刻意釋放出來的氣息給威脅到,還以爲你法力並未失去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才被你差點又封印住了法力。可是你現在大不如以前,竟然被我輕易的就衝破了你的封印。”
那人伏下了身體,開始顫抖起來,片刻之後又擡起頭來,恐怖的眼中死氣沉沉,轉頭看向安然酣睡的兒子,忽然嘆了口氣,陰測測的說道:“我以爲我命好,資質好,機緣好,又得了生生逆陽訣,大道有望。到時候提攜夫君一道飛昇,兒子可以再生,以後一切都會好的。是他不願意,是他毀了這一切,既然他不願意,那我就也不要再被他拖累,所以我乾脆就殺了他。”
“可是我忘不了他全身潰爛的樣子,他其實皮膚很白,比我都白,可是卻在我面前漸漸腐爛,化成了一灘黑水。流出來的淚也是黑色的,散發着一陣陣的惡臭,然後他的嘴脣掉落下來,牙齒也一顆顆的掉落下來,舌頭已經消融了,卻還是在不停的說着你會後悔的,我和兒子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大笑起來,笑聲沙啞而淒涼,早沒有了讓蕭容初聞時驚豔的柔美,“我不信,我用秘法要將兒子恢復過來,我要讓他知道他錯了,他死了,魂飛魄散了,可是兒子的魂魄還在,兒子一定會原諒我的。”
“可是我找了很多的肉身,都無法奪舍。眼看寶寶也要魂魄消融,我沒有辦法,就用同生咒將寶寶和我的魂魄凝聚在一起,然後只得讓他寄身在這隻血玉蜘蛛身上。”
“一千多年了,我逃出密地,帶着兒子到了這裡隱居,我想盡辦法要將寶寶的魂魄提出來,準備很多肉身給他奪舍,可是總是失敗,我兒子命中註定要做一隻蜘蛛。而我,雖然修爲突飛猛進,可一不留神就會走火入魔,漸漸的,我也沒有力氣再去嘗試改變現狀了。”
“他說對了,我後悔了。其實從我打中他那一掌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可是後悔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蕭容汗毛直豎,這女人已經走火入魔了,不止是身體,精神也早已錯亂,那個什麼生生逆陽訣,估計也不是什麼正經功法,否則就算是妖修功法,也不會讓人如此精神錯亂,犯下這種讓人髮指的罪惡行徑。
那韋前輩,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傳聞中是一個美貌慈悲的人物,又怎麼會傳下這等歹毒功法?若能傳下這等歹毒功法,傳聞又怎麼可信?
終究還是因爲自己的心魔,才引得她走上了這條路,那生生逆陽訣不過是個引子罷了。
每個人的心中都埋伏這樣一個心魔,心魔出現與否,只看誘惑的強弱和主人的態度。她面臨的誘惑夠強,心性又不堅韌,所以就變成了這幅摸樣。
蕭容嘆了口氣,靜靜的看着那個不停說着後悔的女人,心中沒有了憐憫,只有遺憾。
那女人忽然厲聲大叫起來,“命,這都是命若是當初我不貪圖家族獎賞,沒有逼着他去那五環洲就好了,都是五環洲,都是五環洲……”
五環洲韋前輩蕭容忽然明白了什麼,不由的急聲問道:“你說的那韋前輩,可是韋凌波,被任家滅門的韋家後人?你,你和你夫君都是出自任家?”
那女人停止大叫,歪着頭看向蕭容,默然半響,然後嘿嘿的笑了起來,“呵呵,是又怎樣?你要和我搶那生生逆陽訣嗎?我不會給你的,我毀在這生生逆陽訣上面,我要它給我陪葬,我要它給我陪葬”
蕭容見那女人已經有些瘋狂,便不住聲的問,“五環洲上是不是有五色人種?任無憂和任展婷是誰?當年韋家和任家生死相搏是怎麼回事?”
“五色人種?我呸,那都是騙那些黑鬼的,那些黑鬼不過是我任家老祖催化出來的黑奴獸所化,那五環洲是任家老祖偶然見發現的一個獨立時空縫隙,可惜太小,只有區區數十萬裡。我任家老祖天縱奇才,將黑鬼豢養在裡面,給了他們智慧和種族,編造出了一個莫須有的五色人種的謊言,給了他們一個只能依靠修煉才能改變命運的神話,可是那些拼命修煉出來的什麼神行者,卻不知道去服侍海神就是成爲爐鼎的開始。嘿嘿,哈哈,哈哈,反正是爐鼎,我拿來練功也不錯啊,便宜那些老傢伙不如便宜我自己……”
蕭容默然,這個消息衝擊太大,雖然驗證了韋凌波的話,卻一時間讓蕭容有些反應不過來。看來這女人的瘋狂是有家族遺傳的,有那種傷心病狂的老祖,再出現這種傷心病狂的後人,也就不怎麼讓蕭容意外了。
可是拿無數生命作爲爐鼎,這種行徑還是讓蕭容咋舌,他們就不擔心拔苗助長,他們就不怕心魔?這種堆積起來的修爲就真得能讓他們飛昇得道?
那韋凌波的報復又是什麼呢?說五環洲出不了元嬰修士,就是用散發這生生逆陽訣?或者還有其他功法,散落在五環洲的其他地方,總會有人發現,總會有人相信,總會有人修煉,這樣的話,韋凌波就成功了。
蕭容又嘆了口氣,看向那女人的眼光就充滿了遺憾,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就是她這種樣子吧。
“不許你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恨這種眼神,我不要人可憐我”那女人雖然已經無法傷害蕭容,上位者做慣了,卻仍舊頤指氣使大聲呼喝,“我恨這種憐憫的眼神,我恨,我很”
蕭容搖搖頭,冷聲說道:“我不憐憫你,你是作繭自縛,只是可憐了你那丈夫兒子,寶寶是個聰明敏感的孩子,千餘年來只能寄身蜘蛛,只有幼童的智力,那纔是可憐。還有你的丈夫,看他一表人才,應該沒有受過什麼苦吧?真是可憐,一旦受苦就是兒子被拿去做藥蠱,自己死無全屍……”
那女人昂頭長嘯,嘯聲嘶啞淒厲,洞穴都被她這長嘯震得顫抖起來。
那女人的嘯聲未完,嘴中卻噴出污血,惡臭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