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龍門望雪

樑敬真回到刑部,把洛陽尹衙門與洛陽東都留守衙門的一衆官吏捕頭同時召來,商議偵破雲將軍被殺案之策。

洛陽留守衙門捕頭章仇鐵翼稟道:“卑職推薦一人,必能偵破此案。”

樑敬真聞言掃了一眼,道:“不知章仇捕頭所薦何人?他果能負得起此責麼?”

章仇鐵翼道:“此人姓沈名光,乃是名揚西京東都兩地的大俠。”

樑敬真聞言,皺眉道:“可是那個外號‘肉飛仙’的沈光?”

章仇鐵翼道:“正是此人。原來大人也知此人。”

樑敬真拈着鼠須,沉吟道:“沈光爲天下輕功頂上拔尖的高手,武功高超。若真得此人爲我效命查案。想來這案子當能破吧,但須叫他抓緊才行。”

章仇鐵翼抱拳相賀道:“恭喜大人得人。承蒙大人看重。我代沈光先謝過大人對他的看重。”

樑敬真望着高興得黑臉上泛起紅光的章仇鐵翼,眯起了小眼睛:“章仇捕頭此話是話中有話啊!”

章仇鐵翼道:“那沈光,乃是卑職的外甥。只是舍妹與妹夫棄世過早,讓沈光從小就放蕩不羈,專結交江湖異人,作那俠客行徑。不過,我這外甥素來胸懷大志,立志報效國家,願爲王前驅,執戈開疆,成就蔭妻封子的功名。”

樑敬真拈着鼠須,猶自沉吟:“沈光之名,天下傳誦。若論破案,也正用得着他這等人。就怕他志氣高昂,未必肯一直聽從所命。”

章仇鐵翼道:“好教大人知道。自打太師、司徒楊大人吩咐下來,要小的留神這三年來屢有朝野武功一流的高手被殺,積案難破。小的就存了一份心思,要捕辦那無影無蹤的殺人魔頭。今年也不例外,在事發之前,小的就叫我那外甥隨安吉車行喬二入北邙山一行,以觀異常了……”

章仇鐵翼把前幾年朝野被殺之人及情況說了一通,又把安吉車行三年來屢見奇事的經過陳述一過,最後說:“……大體就是如此。若不出意外,不消三個時辰,沈光應把兇手擒出,讓大夥一明雲將軍被害真相了。”

樑敬真聞言大喜,當即下令:“請東都留守與河南尹傳令各坊正、街使、衙卒及知會宿衛將軍,如有異常,及時增援沈大俠,務要擒拿住真兇!”

樑敬真此命令一下,大家都明白樑尚書是奉萬歲御旨主辦大案,自是打點起十二分精神,風厲雷行地執行起來。

不但官府動起來,連民間武林都動起來了。

因爲被殺的雲將軍出自“神手雲”雲家。江湖上、武林中有不少人都得到過雲家的好處,人緣極好的雲將軍死於非命,大家自然很憤慨,想爲雲家抓獲兇手,出一把力。

頓時,洛陽城裡不知有多少人在各處地方暗中摩拳擦掌,只等什麼地方出現異常,好撲上去擁過去,爲擒拿殺死雲將軍的兇手立份功勞。

有些人甚至想,要是沈光找不到兇手就好了。也許自己能通過蛛絲馬跡,發現殺害雲將軍的真兇呢!

既然連皇上也都過問此事了。若抓住殺害雲將軍的兇手,那是何等大功?

想到冥冥中等待領取的榮華富貴、功名官祿,不少人眼睛都紅了。

站在龍門山上向北眺望,與北邙山巔連成一條直線,正方形的洛陽城以此中軸向兩翼展開,大街由南大門應天門直通北大門玄武門。而洛水貫穿東西,將洛陽又分爲南北兩部分。一如秦皇建咸陽以渭水相貫的結構。東西大門正好迎接紫氣東來,青牛西行。城垣內一百零三坊整方形的街坊,大街相貫其中,頗如齊整的棋局,一派繁榮之象,加以**的佛塔、華麗的宮殿遙相呼應,金碧輝煌富麗堂皇之氣,似欲騰空而起。

在龍門山腳下,伊水靜靜地在龍門山與對面的香山之間,由南向北湯湯而流。

李密深呼一口氣,抱臂似欲把腳下繁華的洛陽城抱入懷裡,讚歎道:“東都,真是繁華!”

蔡允恭道:“這全賴皇上有此器局。千百年來,大家都在邙山腳下建城,誰想得到要在這伊闕與邙山之間建這樣一座偉大的都城呢?”

李密說:“如此浩大的工程,也只有在太師領導下,始克建成。”

洛陽城建造總領監督指揮的大監就是楊玄感之父、時任尚書令的楊素。楊素又被封爲司徒、太子太師。李密稱楊素官銜,以示尊崇。

楊玄感爲其父謙謝道:“家父雖爲大監,若無楊達、宇文愷等羣賢參與,十月中要建成如此規模的都城,談何容易?”

聽楊玄感說及他父親楊素,李密陡把話題一轉,談到了昨夜雲武功之死:“談及太師大人,坊間在得知雲將軍被殺後有一種說法,說雲將軍之死,乃是與太師府有關。”

“哦,竟有此事?”楊玄感眉毛一揚,望向李密。

“據說雲將軍起意要爲早年行刺太師被殺的他結義兄弟張千秋報仇,欲對太師不利,太師獲知消息,派殺手約鬥雲將軍於北邙山中,終將其殺死。”

李密說到這裡,目光炯炯望向楊玄感:“另外,武林中有種私密傳言,言玄感兄與太師有謀逆之志。還說玄感兄在暗中建立了一個殺手組合,專門暗殺朝中與自己作對之人。”

楊玄感仰天大笑。

楊玄感忽笑聲一收,望向蔡允恭:“蔡兄以爲楊某是此等人麼?”

蔡允恭被楊玄感眼鋒一逼,只覺胸中一窒:“允恭,允恭覺得此純是謠傳。想兄與令尊太師大人父子兩代深蒙國恩,在我大隋國朝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享盡榮華富貴,顧數百年曆史也僅此一家而已。因此,即有千百人有謀逆之意,兄之父子,自是不會。”

李密在旁笑道:“傳此言者,定是民間升斗小民。若知朝廷大勢者,自是知道,若要舉事,定從折其肢翼,翦其爪牙,反間其親信,收買民心,廣市恩惠開始。若從‘折其肢翼,翦其爪牙’八字言,第一該死的,便是許國公、大將軍宇文述這樣的統軍元帥,其次是蘇威蘇大人這樣的百官之首政樞之要的宰相,另外須除裴矩、虞世基等其他五貴中人及衛玄、樊子蓋、李淵、王世充這樣在外的經略大將方面能臣,內須除蕭瑀、張衡這樣的謀略經濟肱股心腹。怎麼輪都輪不到雲武功這樣的血勇鋒將,雖然他爲八名將之一,但也不過是與名將魚俱羅、張千秋輩比肩而已,甚或還不如不識字的名將麥鐵杖而有治理一方的吏才。”

楊玄感笑望向李密:“想不到兄於此,倒是有心之人!”

李密笑而不答,望着北邙山,悠悠道:“傳此言者,也許正是有策反之心之人呢。若是從你們楊家父子舉事角度出發,固然如在下適才所言,這些人有取死之處。但若換了一個人謀反,那第一該死的,不就是玄感兄你與令尊太師大人麼?令尊文才武略,令叔內史令楊約智慧過人,兄之伯祖楊文思又是門下省納言,兄之昆仲玄縱、萬頃都是手握兵權的將軍。太師的部下門生遍佈朝中文武,其權勢在我大隋朝中可謂一人以下,萬人之上。如此權勢,也是百年難得一見。與太師大人比,什麼宇文述,什麼蘇威,什麼裴矩張衡等等,都得要靠邊站了。弘農楊家的勢力,是朝廷除了皇族外第一大家族勢力,連皇后孃家的蕭家、皇帝姨兄的隴西李淵、北方軍事世家的宇文述宇文家族,統統都要退避三舍了。因此,若能除去兄之家族,大隋朝恐要塌下半個天來。”

楊玄感沉默片刻,道:“國泰民安,人心思治。此時自是誰也不敢妄生反心。玄邃兄此言,權當說笑。不過雲將軍之死,是自致仕的偃師元開道被殺後,三年以來遇難的第五個人了。前年董飛狐,去年拓跋闢疆與獨孤殘刃。今年則是雲武功。死的是清一色武將,而且都是與我太師府一脈有關的武將,這決不是偶然的。”

蔡允恭望向楊玄感:“玄感兄如此說,此中有着玄機?”

楊玄感冷笑一聲,道:“我雖不知殺手是誰,但都是衝着我們太師府來的,與當年一件事有關。”

聽楊玄感如此一說,李密忽然眼睛一亮,開口道:“我知道了,是張……”

他正想說下去,被楊玄感做個手勢止住了。

楊玄感眼望西方,若有所思地說:“這個時令,崑崙的雪該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