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走時氣馬走驃。 運氣來了,想擋都擋不住,當官如此,破案也同樣如此!
懸圃縣公安局能協助上級公安機關一舉破獲了幾個月來讓所有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和公安機關頭疼不已的“市領導滅門案”,無疑是爲全市再立了一大功!
聽說市領導滅門案的犯罪嫌疑人在懸圃縣抓到了,《長角晚報》女記者王喜鵲趕緊給肖子鑫打電話,要求來採訪。
“不行,呵呵,至少現在不行。”肖子鑫平靜地說,看看老朋友孫偉副局長。
孫偉一聽就知道是誰了,也趕緊打手勢,示意無論如何不能這個時候讓記者參與進來,那樣對後續辦案恐怕不利,更擔心節外生枝……
“怎麼不行啦?爲什麼啊!求求你了,肖大局長,好不好嘛??”王喜鵲好不可憐地詢問。
“正審呢,過幾天吧,現在案子還沒有最後確認就是他乾的,嫌疑人雖然交代了,但是還得調查清楚才能對外發布……”肖子鑫說。
“那……那你透漏一下犯罪嫌疑人的姓名總可以吧?”王喜鵲又追問。
“對不起,呵呵,那也不行。別急嘛,”肖子鑫笑逐顏開地迴應說:“俗話說好飯不怕晚,等到可以的時候,我第一個開放的人就是你,好不好?”
“哦!真的啊?”女記者王喜鵲驚喜交集,“那好吧,謝謝謝謝!”
對於女記者一再要求採訪“市領導滅門案”主嫌王德軍一事,無論是懸圃縣還是長角市公安局的態度都有些曖昧。事實是,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走進了看守所。沒有警方高層同意,沒有肖子鑫局長簽字,沒有一系列嚴格的手續,這一切是無法辦到的。
說之曖昧,主要是法律有明確規定,像王德軍、吳榮貴、向左志等這樣尚處於未偵查終結,未經檢察院提起刑事訴訟、法院未判決的犯罪嫌疑人,是不允許外界接觸的。特別是這樣一樁轟動整個城市甚至全國的特大罪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
但也正是由於這種情況,在專案組主要辦案人員肖子鑫的極力支持和說服下,市裡有關各方終於同意了女記者王喜鵲這一請求。
這位很少親自與記者打交道的肖子鑫,作爲此案主辦人,最終成爲推動採訪成功的最重要有力的關鍵人物。
由於上述原因,主犯王德軍在交代了犯罪事實之後,他的兩個同夥也立即被肖子鑫拿下,收入網中。三名犯罪嫌疑人已經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他們的幾個家人或親屬作爲此案的重要知情人、證人亦同樣供認不諱,考慮到其特殊性和巨大惡劣的社會影響,王德軍又有會見記者的慾望,《長角晚報》女記者王喜鵲無疑是協助警方弄清三名兇嫌最不願意在審訊中涉及的作案動機等尚不明確問題的最佳人選。
手續是極其嚴格的。
出了問題,誰也負不起責任。
縣檢察院駐看守所檢察室也予以放行。
女記者王喜鵲最後一次採訪已是深秋時節。看守所門前花園一樣的各種花草幾場寒露下來已經變得無精打采,失去了鮮豔的色彩近乎枯萎。幾輛警車停在那裡,肖子鑫特意安排讓安心、楊統大隊長陪同她走進大門。這些辦案的靈魂人物也想知道,在審訊中被王德軍一帶而過的一些犯罪細節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王德軍的精神看上去比上次好了許多,似乎已經完全放下了包袱。
等待着最後審判。
“說說吧,”坐下後,王喜鵲放好採訪需要的一些小物件後,注意地看着面前的人,和藹地說,“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採訪你,希望你放開來談,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王德軍冷淡地說,沒有任何表情。
“最近休息怎樣?吃得下麼?”王喜鵲有些尷尬地找話,她似乎希望王德軍不要這樣,這樣是談不出什麼來的,更不可能說出那些依然藏匿在他心中的秘密——犯罪動機,最後時刻某市領導的別墅內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以及整個過程中的情節和細節。她希望打開這個局面。
王德軍平淡地看了眼對面的安心和楊統他們,然後忽然對女記者王喜鵲一笑:“我知道你還要來的,我也知道不問完你想要知道的一切,你不會輕易放下。好吧,既然如此,我接着談。不過,你可能只記得我現在的身份而已經忘記了我還是一個不錯的戰友,你可能沒有想到,我當年參加越戰,我要是會寫小說,我的一生肯定是一本非常吸引人的大書。唉……”
“我相信你說的,但是你能說說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嗎?”王喜鵲追問。
王德軍淡淡一笑,搖頭,答非所問:“我不遺憾,只有傷感。所以,我挻牴觸你,又想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心裡很矛盾啊。我知道你們記者是不會把我們這種人往好了寫的,跟你說了也白說,可是萬一如果你敢寫,那我就說,由你來寫……”
王德軍自嘲地點點頭,又搖頭,用嘆息的口吻道:
“也合適。”
“那……我們開始?”
“好吧。”
“我首先想知道,這個主意是誰先提出來的。爲什麼非要這麼幹?你們三個到底跟那位市領導有什麼仇恨呢?是什麼讓你們想到了這一點呢?”
“爲什麼非要這樣幹?”王德軍重複了一句,“是啊,誰想到了這一點,又是誰的主意呢?是我。無論我在當打工仔的時候,還是離開老家到外地流浪之後,在一些政府大門口總會看到每天那麼多上訪的人,風餐露宿。以前我在信訪辦打工的時候,透過窗戶經常可以看見一個人就着軍大衣,或坐或躺在綠地東邊的小門附近,他說他在這裡已經住了幾個月了;我也見過十五個不太年輕的民工在東門並排跪着,一下一下朝着武警守衛的大門磕頭。”
“爲什麼?剛纔你問我爲什麼,我還想問問你們這些明白人,他們又是爲什麼呢,老不信們爲什麼那麼多人如此絕望,如此悲壯?你作爲記者,又是敏感的女記者能感受到他們的絕望嗎?你能感受到‘市委某領導’這幾個字對他們的意義嗎?當一切都指望不上的時候,當一切都讓他們絕望的時候,他們相信,市委某領導,可以給他們一個說法。”
“他們就千方百計地去找他……想跟他訴說,求個公道,可是……連大門都進不去……”
他深深地嘆息一聲。
“他們信任市委某領導的良知,信任他的權力,信任他的正義感。他們,還有很多人,把市委某領導當成長角市最後的良知,最後的救命稻草啊。而我的絕望在於,這個人讓我這個當過兵回來之後又不得不靠到處打工的‘復員退伍軍人’明白,老不信們——這最後的稻草原來也只是一根稻草而已。”
“他可以做長角市的良知嗎?”
“有些事情坐在辦公室光拍腦袋是不會明白的。老不信們的日子有多難,其中的一些人心裡有多少苦,你不知道,他肯定也不知道,不,他應該知道只是故意裝做不知道、不管而已了,這六百多萬人的城市生活被這麼拍啊拍,拍幾下腦袋,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是記者,你說說?我真的不明白啊!……”
王德軍的話,讓女記者王喜鵲和陪同她來採訪的安心副局長、楊統大隊長頗爲意外!這些話,審訊時王德軍從來沒有說過,他只是交代了累累殺人罪行而已。
但是今天,現在,他面對女記者王喜鵲,說了……
王喜鵲當然更是驚訝之極!天哪,原來是這樣子啊?
“其實,包括公安局的人都以爲我們殺人是爲了搶錢,因爲他們家裡有錢嘛,但是,其實不是錢的事情,不是養家餬口的問題。是我們和他們——那些人的尊嚴問題。老不信們他們對這個世界的安全感被他徹底拍掉了,你知道嗎?原來這個世界,什麼都可以變的。這個嘔心瀝血被當成生活、事業的地方,這個幾乎當成家的地方,原來領導們隨時可以讓我寒心如冰,tnnd——好荒謬的感覺,好虛幻的感覺啊。”
女記者王喜鵲默不作聲地匆匆忙忙往採訪事上記着,錄音筆開着……
“反正當時我的感覺是,原來以前的所有經歷和打工工作都是幻覺一樣,我其實從來沒有在懸圃縣這裡生活、工作過。好象也根本沒有當過兵打過仗一樣。”
“可是,我畢竟是當過好幾年兵又上過戰場見過生死的人啊,我沒在越戰場上讓那些人打死,幸運地活了下來回來家鄉,十幾年的打工生涯,對我和同樣的戰友——有些人來說,是十幾年啊。不是幾天,也不是幾個月。他某領導就是這麼來影響他身邊的老不信們——爲我們‘服務’的人的,他貪污受賄、花天酒地,他就是這麼‘以身作則’,‘言傳身教’的。我們都看到了,電視節目上,每天不是他們的表演呢——他可以來做這個社會的良知嗎?他可以讓長角市民相信嗎?等到哪天不幸降落到我的頭上,誰來爲我吶喊?”
“後來,當我決定那個事情的時候,我的幾個知情的戰友每個人都問我,好死不如賴活着,這麼好的年代爲什麼還要想着殺人,非往死路上去做不可?爲什麼不呢?這是最標準的我的方式。”
安心和楊統一直沒有制止他的話,雖然他們也從心裡往外感到吃驚,但是他們也真的想聽聽此人的心裡話。
女記者王喜鵲不知爲什麼,居然點了下頭。
“其實,後面的話我不好意思說,我怕說出來你們笑話我。”王德軍說。
“說吧,想說什麼,今天你都可以說出來,至於我將來回來能不能寫出來,這個……我不敢保證,但我會努力報道一些事情的,這個請你放心,否則,對不起這次採訪了。”
聽她這樣迴應,王德軍詭異地笑了,似乎認爲王喜鵲說了心裡話,表示很滿意:“爲什麼不呢?動刀動槍,這是我的本行,我在部隊的槍法就非常準,大家說我手也黑,如果我真的學會了什麼,如果我真的有一點點能力的話,哪怕就那麼一點點,我爲什麼不在決定一些事情的時候貢獻給別人。如果我有一點正義感,我有一點良知,哪怕它很快就會被心裡的絕望吞沒,我也希望我能利用它,爲老不信們做點事情。就這麼簡單。”
“我承認我犯下了殺人不眨眼的大罪,罪孽深重,罪大惡極,罪行累累……恩,反正你們怎麼說,怎麼寫都行,我不在乎。不管是在部隊,還是復員回到懸圃縣,這裡的縣委縣政府,還是所在的市委市政府那些頭頭,要求我們有正義感,要求我們有責任感,要求我們在這個社會裡,老老實實幹活,他們爲大家指引方向,哪怕這個方向也依然模糊不清。我敢說,有些領導幹部腳踏實地的作風,倒是真正體現出民族脊樑的先鋒風範。可是,某領導,他沒有,根本就沒有,全是空話——騙人的!”
“王德軍!”安心忽然制止他,“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沒有胡說八道。”
“讓他說吧,反正就咱們幾個人,影響力有限。”女記者王喜鵲說。
“可是其他一些領導你還是認可,對吧?”
“我認同。“王德軍點頭。
“其實,”他接着說:“別看我就是一普通老百姓,但我也一直在這麼做這麼努力着。但最後我失望了,我的退卻是我開始對個別領導失去信心。他們整天想的根本就不是如何爲老不信們辦事,而是如何玩女兒撈錢——他們根本還沒有學會尊重個人,我自己就遇到過許多這樣的事,說實話,我雖然還年輕,但我早已活夠了,這個世界不需要我,所有的個人都顯得那麼渺小。在這裡,理想主義只配得到嘲諷和打壓。操……!”
呵呵,說着說着,犯罪嫌疑人王德軍突然大暴粗口,這讓人意想不到!
陪同女記者王喜鵲的安心副局長和楊統大隊長再次嚴肅地制止了他。
女記者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聽他繼續開口說:
“在懸圃縣,在我所走過的許許多多地方,十幾年走過的地方,太多的機關一進大廳迎門照壁上‘爲人民服務’幾個大字莊嚴凝重,讓人頓感肩上的擔子沉重而莊嚴。”
“可是,一到了具體事情上,比如對待那些上訪無門的渺小苦人,卻你也不是人民,他也不是人民,到底誰是人民呢?困惑。悲哀!”
“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安心站起來,再次制止了他。
王德軍嘴角一笑,冷笑,不說話了……或許他心裡想的是,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無所謂!但是不管怎麼樣,抓到他,這是肖子鑫當懸圃縣公安局長以來破獲的最大一起殺人案,市某領導全家滅門案,也是肖子鑫領導下的懸圃縣公安局爲全市立下的一大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