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警方聞警而動。下午,另一樁陰差陽錯的事件也同時發生了。
高強等人已逃離m市。
話分兩頭。
一千多裡外被搶的懸圃加油站裡,幾乎一夜燈火未眠。數年來從不曾想過的厄運突然發生之後,對兩名值班員刺激太強烈了。要知道,在那些漫長歲月裡,他們只要聽到搶劫就會昏厥的。這一夜,他們在猛烈的恐懼和癡迷的回味中,捱到天明。
歹徒說了,天明再報警。好吧,尼瑪,他們發了誓,明天上班被發現了再報警。現在天亮了,他們心裡恨自己昨夜語無倫次,他們要告訴老闆,他們整整想了一夜才揀出的那些最要緊的話。他們要把那隔在他們與獲救之間的萬惡的空間搬掉。他們要把捆綁他們的桌子挪到門邊,把頭靠在門玻璃上。他們要告訴偶爾飛馳而過的司機趕緊替他們報警。
他們也要向老闆傾訴在加油站裡飽嘗的萬般艱辛和折磨。他們要向家人敘述被搶之後他們的苦苦思念。他們要請求警察迅速抓到那4個可惡的蒙面強盜……
可是,手腳被綁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又怎麼能輕易掙脫呢??
此時此刻,老闆正在夢鄉里。
不過心裡真的那麼想,到時候被人發現了不那麼說怎麼說呢?刀架在脖子旁邊,一動就能讓腦袋瓜子在地上滾到角落的桌子底下去。槍口也在旁邊瞪眼,一股火苗子噴出來就是一個窟窿(當時他們並不知道是鋼珠槍),再有膽量,也不敢那時候逞能啊。
兩個人在商量什麼。商量什麼呢?
商量如何脫離捆綁。
可是商量了一宿,直到天亮他們也沒有掙脫。四雙手反綁把兩個人跟身子一塊被牢牢地固定成>︱<形狀在沉重的桌子腿上。繩子是就地取材,廢棄的三花電線,又緊又結實,勒到骨頭架子裡,腦袋瓜子耷拉在襠部,共同努力,好容易挪到門邊,卻無論如何也撞不出一步了,只能睜大眼睛望着黎明前漸漸多起來的車輛在幾十米外的高速公路飛馳而過。
直到老闆老陳的車進院。他們纔看到了真正的獲救希望來了……
“啊呀!”
每天老陳從車裡鑽出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值夜班的人早已將門打開,準備迎接一天生意的開始。由於天冷,門沒開老陳並未在意,可是推了一把竟沒推開,太陽的反光讓他根本沒看到裡面跟他一玻璃之隔的恐怖景象,再推一把,這才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我考,他馬的……這是怎麼啦呀!??”
老陳回頭大吃大喝,破口大罵,看到了手下員工的狼狽相。他使勁推門,其他員工也來上班了大家跑上前一齊推開門……
老陳帶一股野外凜冽的風,手忙腳亂打開了門。這是二月的寒冬,甚於老陳以往人生經歷的所有寒冬。裡面的兩個員工的樣子把他嚇壞了。呵呵,他們的兩雙眼睛完全是北京烤鴨的眼睛,實際上他們不是在看他,只是他走入了他們眼睛的焦距,流散成一汪渴望的焦距……
懸圃警方接到報案,肖子鑫早晨一上班就聽說了,急忙派人勘查了現場。
跟值班員工一樣,老陳更是沒料到有人大過年的來搶他的加油站。損失多少先且不說,喪氣呀!看清屋裡並沒有躲着強盜,加油站裡的物品也還在,似乎並沒有被洗劫過。但是加油站的人卻是另一番景象,原先用來裝錢的鐵箱子扔在地上一個角落裡,蓋子敞開,因爲考慮到保護現場的要求,報警後誰也沒敢動,裡面空空如也,好像在訴說它看到了強盜和他們無恥之尤的舉動。
老闆老陳和值班員及其他上班來的員工眼睛跟着警察們轉,他們去裡間,眼睛也跟到裡間,他們到房子四周查看,眼睛也跟出來四周查看一番。個個驚魂未定的樣子,不時回答警察的問話。
初步可以斷定,這是一起搶劫案。
在調查了當事人和附近許多村民之後,刑警把收集到的零散材料匯聚攏來,得出一個大體印象,即犯罪嫌疑人至少有4個人,應該是本地人,搶劫時3人動手,一人望風(更像指揮者),他們敢選擇在110國道的加油站下手,說明這幾個人不是初次作案並且膽大妄爲,不計後果。
隨之而來的疑問是:這4個搶劫犯罪嫌疑人爲什麼半夜三更來這裡搶劫?他們來自哪裡?得手後又逃往何處呢?答案只能有一個:就是流竄作案,他們很可能沿着110國道要到一個什麼目的地去。
情況彙報到肖子鑫那裡,局裡正在開會討論《市委市政府最近下發的關於有效發展利用全市三大豐富資源的總體規劃與設想》,討論縣公安局應該如何配合搞好工作……
肖子鑫放下電話,在會上把案情大致進行了通報——
警方不愧是破案的內行。
現場的人仍然在詢問一些昨晚發生的事情細節,他們很快在地上找到一個菸屁股,菸屁股有大半支,並不潮溼,說明剛熄滅不久,且有匆促之間順手丟掉的社會青年特徵。跟報案所稱的4人特徵相符。由於夜間沒有加油的車進站,兩道在出口雪地上留下的清晰車輪子印的去向更加驗證了某種判斷。
加油站裡,老王和老謝還在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斷斷續續,沒有章法。嚇壞了……
驚悸還沒有從他們身上和麪部表情上徹底過去。他們兩個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有家有口,幾個刑警鐵青着臉色耐心地聽一個沙啞、粗礪的聲音說了一切,說強盜如何了他們,如何畜牲到了極點,年歲都不大,可狠!
除了要錢,要鑰匙,不許亂說話,更不許亂動彈,否則刀就要砍腦殼的兇相!他們撩開衣襟,給他們看砍刀背留下的已經不太清晰的印痕。另一個補充,說都戴着套子,只看見黑眼珠子,看不見長啥樣,反正都是牲口,不是人。
“哪的口音?”
“就咱們懸圃的!”
“有車?”
聽過了一般敘述,刑警開始問骨頭上的事。
“有車!”二人異口同聲,這一點他們印象太深了。
“啥車?”
你看我,我看你,咬不太準了。一說是桑塔納,一個搖頭也說是夏利的。外面黑,當時過分緊張嚇懵了……
“什麼顏色?”
“白的!”
“看清車牌號沒有?”
兩個人都搖頭,說沒看清沒看清——剎那間老王和老謝什麼也不清楚了。打擊太深了,雖然他們當時也曾經有過想記住車牌的這麼個想法,可是那些傢伙不給你機會呀?還沒出門就給堵回來,刀就上了脖子,腦袋瓜子也叫槍頂上了,頂得死死的,只差沒把太陽穴頂出個窟窿,動彈不得,其他念頭一下子就給嚇得跑到爪哇國去了。
刑警們就互相看看,被禍害的人他們見過不少,大部分都這樣,很理解這些人。
“別急,慢慢想想看,一點印象沒有?”
在這一點上,老陳很是不滿。怎麼就連車牌子都認不下呢!誰信?你吃的就是這碗飯啊,同志!就在公路邊上,天天看的就是車呀,怎麼會連車牌子也記不住了呢??但是他也無奈,換上他,說不定到時候面對槍口和殺人的刀也蒙燈了。重要的是推理完成了,一套醜惡罪行的邏輯也差不多完整了,負責記錄的手不得不在此時稍稍暫停一下,蹲在地上的身子站起來,啓發,鼓勵他們。
“嘔!”
好大一陣子,一個猛地把自己大腿一抓,彷彿抓住了那個關鍵的東西。車牌子,是的,車牌號!當時叫嚇糊塗了,啥也顧不得了,可是那些小畜牲跑路時,身子在屋裡叫他們捆紮得動彈不得,可是腦袋瓜子還能動彈幾下,嚇跑了的那個念頭也回來了,扭着腦袋去看那一閃即逝的車屁股,不記下車牌子,警察來了咋破案呢?
老謝說:“好像是xx什麼什麼……”
老王肯定:“對!是xbxxxxx!”
好了,這下強盜的口音和車牌都對上茬口了。
難怪李濤、李海和聶大洋作案前會腿軟。就案發後的這一套路,邏輯推理,案情判斷,針針見血,步步不空,報案人有廢話,懸圃警方沒廢話。只是高強沒想到,警方的調查會另有辦法,加上高科技,打提前量,再怎麼僞裝沿途收費站的監視器也會留下白色轎車的影象。
雖說那些在車裡的瘋狂快樂只有他們自己享受和知道,追蹤查看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是最基本的信息,幾條國道的情況分析下來,懸圃警方還是從這裡一條條拎清了。
肖子鑫下令,兵分四路。
“查!”
一路,懸圃,專門查緝懸bxxxxx或懸bxxxxx的車牌子。一路,110、101國道沿線,同樣是這個車牌子,調看所有收費站定時定點時間段內路過的可疑車輛。一路,倒查懸圃方向同一時間過來的桑塔納或夏利。車型不對,就擴大車型,重點是白色,車牌子。一路沿京沈高速公路……
呵呵,這一次警方的視線落的低低的,低得只看見獵物曾經走過可能遺留下來的氣味或者一截小腿。氣味和小腿都是直接指向他們神秘的來路和可能逃往的去向。有條不紊,一點一滴再把視線擡起,直看到那些遠去的可疑身影,突然出來個絆腳的繩子,人就大喝一聲:站住!
已經有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沒有多少動靜。
二番腳的現場勘查和詢問仍在進行。
第二次去現場,肖子鑫也親自去了,4名頭腦狂熱的年青人自以爲得計,其實他們已經站在了罪孽和毀滅的邊緣,就在他們開車進入m市的那天晚上,一千多公里外的懸圃警方已經查到了他們的行蹤。
懸圃位於xx市東北二、三百公里的一片山區地帶,是個四通八達的熱鬧地方。而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4人鄉下的家並不在一個村,但距離並不遠。經懸圃交警網上覈查了大量車輛信息後確定,一輛車牌懸bxxxxx的白色富康車爲懸圃警方追查的重大作案嫌疑車輛,車主叫高強,其他信息,也一目瞭然。
懸圃警方追捕小組連夜直撲高強家所在的村莊。
村民楊成春那天晚上在街裡多喝了幾盅當地的高粱小燒,不是什麼好酒,散白,往家走時已經頭重腳輕,兩眼蒙朧,路過村頭時突然聽見了警笛聲正一陣緊似一陣地從身後傳來。楊村民便站下腳履行義務,他知道警車進村不會有啥好事,也知道警車打着喇叭就是有了天大的急事,最好別擋道。於是就靠到路邊準備讓警車先過去。
不料剛停腳,警車就到了面前。
“老鄉,這是xx村吧?”
一個腦袋從車窗裡探出來客氣地發問。楊村民就感到很榮耀,忙點頭:
“是啊,呵呵,是,你們哪兒的,縣公安局的哈……”
“高強家在哪?”
“高強?”楊村民愣了一下,平時在村裡,喊小年輕的乳名喊慣了,冷不防叫出一個大號,還真是有點發懵。刑警很快又問:“他家有輛白色富康車,哪家?”
“哦!”楊村民一下醒悟,手一擡:“哦哦!往前,進村往右,再往南,拐過去就看到了,五間大瓦房就是。”
“謝謝啦!”車窗拉上了,警車朝前一蹴進村去了,響了一路的警報也不再響。就在那一刻,楊村民意識到大事不妙,平時,村裡有哪個犯下事了,來的都是派出所的車,人也肯定是懸圃的警察,可是,這些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輛車後屁股上的牌牌告訴他,車是縣城來的,風塵僕僕,不知高強在懸圃闖蕩下啥大禍啦!
一對夫婦正在吃晚飯。這天是農曆戊子年正月二十一,房子裡帶油膩味兒的燈光潑到街上,剛過完十五沒幾天,豐盛的年貨在餐桌上仍然留有春節的富裕和喜氣洋洋的味道。大門外喜紅的鞭炮碎屑也依然在小小旋風裡喜興着。幾間大瓦房,亮亮堂堂的矗立在那如鶴立雞羣。
警察進門的時候,客廳檯面上的二十八寸大彩電正在重播正月十五晚會,夫婦倆幾乎跟被洗劫的加油站老陳一樣,更是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兒子出去搶劫了。還以爲來了串門的親戚朋友,急忙起身迎接,女人放下手裡剛咬了一口的包子,騰出手來往裡面讓客人。刑警們便衣便服,倒也客氣,四下打量一眼,看看飯菜,問家裡都有什麼人?有沒有個兒子叫高強。
“高強,有啊……”
夫婦倆的表情就漸漸有些詫異,笑和腿也僵在門口。
從大年三十開始,一直到正月結束,都是這一帶農村的好日子,串親戚看朋友,新婚回門過禮,隨便走到哪一家都是一派熱氣騰騰,香味四溢。高強家,略有些不同,兒子不在家,生活不賴,光剩下老倆口吃飯,這飯就吃得沒有多少勁氣,隱隱透着一絲落寞,加上看上去來者不善的不速之客,不安的空氣中夫婦倆個便加了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