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被高縣長留在現場,只帶張主任他們匆匆忙忙走了,陪同山田他們去醫院,他知道這是領導對自己的信任,也怕現場再出現什麼意外,讓他盯着,隨時隨地彙報一些情況。
公安局局長於大偉也跟高縣長走了,兩個副局長還有另外幾個人留下,正在忙碌。
“肖科長,晚上完事我們得請你喝酒啊,呵呵。”劉副局長過來跟他套近乎。“咱倆還沒單獨喝過呢。”
“哎呀,領導怎麼跟我還這麼客氣啊,劉局長?”以前,肖子鑫很少跟公安局的人打交道,那次替本村的人要車算一次,其他的只是開會時跟他們這些人見個面,大家打個招呼而已。這次意外打傷日本人一事,嚴格講要追究起來,這個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恐怕首先就要吃熱乎的了,不管日本人是否真的招嫖,讓人打傷了本身在小縣城就是個涉外事件,這一點從高縣長嚴峻的神情便知道了。
人都說,主多大,奴多大,死蘑菇不好長在金鑾殿上,肖子鑫就是這個死蘑菇。他每天跟隨高縣長進進出出於與縣政府,長眼睛的都看得見,其吃香程度人所共知,所以,大大小小部門的頭頭如今都願意跟肖子鑫拉關係,至於事後怎麼處理,現在誰也不知道,公安局的頭頭當然個個緊張。
在縣裡,不管什麼事,別說誰對誰不對,首先看的是政治效果,然後纔是社會效果。如果打傷的是個老百姓,當然不會驚動高縣長,他也不會第一時間就親自出馬來現場,更不會覺得有多麼嚴重。但是事情發生在山田的隨同身上,性質和後果便完全不一樣了,這或許也是劉副局長“請喝酒”的潛臺詞吧。
突然他覺得心裡有點不得勁,重新蹲下身體打算鎮定一下,不行,還是慌。這一突發事件實在出乎意料,又發生在前來投資的日本人身上,儘管傷者已被送往醫院搶救,但無論結果怎樣,他知道這事鬧大了。
他鎮作精神,認真查看,他用銳利的目光和果斷的行動,代替心中的憤怒,對於這條著名的“窯子一條街”他的心情跟他所知道的背後關係網一樣錯綜複雜,感覺一直跟他的頂頭上司於大偉一樣。雖然貴爲一個縣分管刑事和治安的公安副局長,然而對這裡發生的事情,他一向覺得無能爲力,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次,日本人被打得如此厲害,誰知道會不會成爲結束他官場命運的誘發劑,這個他心裡真的沒底兒了。全縣這些中下層幹部如今全都知道高縣長的厲害,你幹不好,他是真不客氣,真收拾你!這事會不成爲徹底改變他官運的一個突破口?
旁邊有燈光“咔嚓、咔嚓”閃了又閃,旁邊的另一個副局長阮濤愣了一下,急忙回頭喝道:“誰在那裡亂照?別照!”
“勘查現場。”下屬小心翼翼地回答。
肖子鑫過去看看,是兩個刑警在拍照。他也沒說什麼,站旁邊看着,阮濤想到,無論如何他這次的形象都會上報紙頭條和電視新聞了。
“你們誰看見了當時的情況,誰打的?”大隊長大聲向圍觀的人問。
一直沒讓離開但一直被晾在一邊的附近居民李師傅等人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以至不得不多次被詢問者打斷,警察讓他們一個一個說,說細點,越細越好。那些人說七嘴八舌地說起來,肖子鑫把重點細節記在了本子上,想開會前可以跟高縣長重點彙報一下。
他當差,想的是將來當官,而眼下只有把高縣長伺候好了,纔會有明天的仕途佳運。至於日本人究竟傷得我多麼嚴重,是否會死,說心裡話他想得並不多,也不十分關心,所以,他絕對分得清主次。當然了,他主觀上還是不希望日本人出事,不然的話,很可能這一打就把他們帶來的錢給打跑了。
要是那樣,對高縣長及懸圃縣經濟發展將都是一個很難彌補的巨大損失啊!
之後,歸納所有目擊者的講述,呈現在阮濤、大隊長和肖子鑫等人眼前的是這樣一幕場景,肖子鑫也因此對於整個事件有了清晰瞭解——
雖然今晚傾盆大雨,但跟平常一樣,入夜後剛剛“醒來”的仿古一條街各種人物就如過江之鯽。誰也沒想到的是,“藍水之戀洗浴娛樂中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發生了劇烈撕打,一個陪日本人來“玩”——
當時正在衛生間的當地政府人員(這個人就是葛明倫葛科長,當時酒後肖子鑫陪同高縣長回辦公室休息,日本人則由葛明倫他們陪同,這個事無疑對於肖子鑫有利,以後再談)衝出來想問明情況,“呼”地一聲斜剌裡又衝出好幾個青年向那個日本人發起了攻擊,以至包間裡面的另一個日本人從樓上抱着衫衣衝下樓時,就聽“咔嚓”一聲健壯的日本人村上已被打倒在地。
那幾個青年並沒有停下來,政府的人也讓人給打倒了,李師傅清晰地看到日本人的臉撞着牆角又被彈了回去,腦袋摔在水泥地上。發瘋的行兇者由於用力過猛,巨大的慣力一下子把他手中剩下的半截木棍撞得飛了起來,像飛鏢似的橫空衝過街面飛出七八米,隨着沉重的落地聲,在凹凸不平的斜坡上又劇烈顛簸着狂滾了一陣,撞碎一排玻璃,掉到下水道邊不動了。
這樣繪聲繪色的描述,讓肖子鑫聽得心驚肉跳,劉副局長和阮濤氣得臉色煞白,怒從心頭起:“看沒看清那幾個人是誰?”
被詢問的人都搖頭,不過他們肯定看清了,只是害怕報復不敢說而已。
因爲,在他們身後就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觀察……
李師傅吞吞吐吐地說:“打完後我好象聽見有人罵另一個日本人‘我告訴你小洋鬼子,你他媽來嫖中國小姐,要你千八百的是X哥給你面子知道不?玩不起別玩!你這個欠揍的王八蛋還想白乾哪?趕快滾!”
大隊長問:“什麼‘哥’?這條街自稱‘哥’的多着呢,那幫打人的怎麼說的,是‘三哥’,‘永哥’,還是什麼哥?你聽清沒,好好想想。”
肖子鑫擡頭看看,樓上又露出一排腦袋,李師傅不敢重複了。他一指上面大聲疾呼:“你們是幹什麼的?”那些人趕緊把腦袋又縮回去了。其實許多人都聽到了這些話,但他們都知道“三哥”閻立業的厲害,這樣的場合沒人敢指名道姓。
肖子鑫、劉副局長、阮濤和大隊長瞅瞅這個,望望那個。但他們瞅誰誰往人後退,都推說沒聽清。李師傅撓撓頭皮,對肖子鑫和大隊長小聲吱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真的沒聽清,也可能沒說這句話吧。”
“到底說沒說?”阮濤副局長很生氣。
電話響了,肖子鑫一聽知道是自己的急忙走到一邊接聽。張主任的聲音傳來:“小肖啊,現場那邊怎麼樣?”
“正在調查,一切正常,我正要跟你彙報呢張主任。”
“恩,那行,沒別的事吧?”
“暫時沒有,公安局的人正在進一步調查,有事我給你打電話。高縣長很生氣吧?”
“那能好了嗎?這次弄不好就一切都前功盡棄了,這幫王八蛋真得好好整治一下了,太TMD無法無天了……”
關了電話,肖子鑫忽然想起葛明倫也被送進醫院了,忘記問問他現在怎麼樣了,想想,算了,愛咋樣咋樣吧,壞人自有壞報。
他回來繼續聽那些人說,剛纔打鬥時街上發出那種金屬撞擊皮肉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和叫囂聲,令所有目擊者都目瞪口呆地遠遠躲閃開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生怕捱打,後來才聽說被打的是個來“嫖”中國小姐的日本人,不少人反過來又大罵和叫好,直到那些打人的青年大搖大擺離開,上了樓,眼前的情景才讓人心驚肉跳地展現出來。
從專業角度說,肖子鑫既是政府辦的官員,也是一個作家,其實他更願意藉機近距離觀察一下警察和老百姓真實的生活,爲日後的創作積累一點素材。肖子鑫這裡走走,那裡看看,用自己的相機拍照……
即使是事情已經過去,又下過雨,現場的情況仍然遺留下許多讓他從未見過的血跡。這也是他這個大學畢業進機關的人從來沒有經歷的驚恐事實。看來,現在社會上真的是有些青年人瘋狂了。當時懸圃縣大華汽車運輸公司的李師傅冒雨大膽地走上去,看到其中一人身穿高級西服,說日本話,地上那人血肉橫飛,剎那間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一隻空酒瓶子被砸得粉碎,那個日本人跪下抱着扭曲變形的同夥查看,一邊鳴啦哇啦向陪同他們前來的人急急地喊叫,打手機。昏死過去的那個人只剩下絲絲遊氣,李師傅一看就知道死神距這個人已經很近了。而陪同他們的葛明倫和另一個科員,同樣讓他們打得不輕,口裡還一邊打一邊大罵:“漢奸!”
李師傅跟肖子鑫說,他當時嚇得不輕,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擡頭喊道:
“快來幾個人呀!幫幫忙,這個日本人快不行了!”
他希望大家上前幫把手擡走救人,但沒有人動彈。他蹲下幫忙掀了掀,渾身是血滑溜溜擡不動,急得直罵,轉圈跳腳。一向人流如織的“仿古一條街”出事現場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腸梗阻。人們只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着看熱鬧。直到警方和120趕到。
日本人嫖小姐不給錢(後來警方調查覈實之後,證實並非如此,而是洗浴中心涉嫌敲詐勒索)捱打受傷之事,不到一小時就傳遍了整個懸圃縣區,驚動了許多駐當地新聞媒體的各大報社記者。隨着迅速擴散的血腥味兒,一種奇怪的情緒瀰漫在瀠瀠雨霧下的大街小巷上空。
楊主任從醫院那邊又趕過來了,肖子鑫看見他,跟他小聲說了剛纔聽到的一些情況。楊主任臉色嚴肅,點頭,轉身又跟劉副局長他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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