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勝者,舉秋毫不爲多力,見日月不爲明目,聞雷霆不爲聰耳。
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
這是楊戩所知出自《孫子兵法》的兩句話,說的是用兵之道、取勝之道。
雖然,此時的楊戩在凡間統帥千軍萬馬,也有了不少對謀略的理解,但面對後世老家那邊集古賢智慧的兵法韜略,還是領會不到其中精髓,不知那該是何種用兵的境界。
但今日,就在自己府中,楊戩懂了……
問題在於,他是被人教會的……
楊戩用玄氣做出的沙盤周圍,梅山六友聚了六位,巫族十二統領站了五位,許久都沒怎麼露頭的大巫大昂,也揹着手在旁看着,不斷點頭,一副自己對兵法很懂的模樣。
沙盤一側,俊俏的小公子笑吟吟,手中摺扇輕輕搖晃着,不急不躁、不徐不緩。
另一側,楊戩罕見的額頭暴起十字筋,雙眼之中精光閃動,擡起的手,卻遲遲無法落下去。
場中局勢對他很不明顯。
己方所剩兵馬六十餘萬,敵方兵馬尚有近九十萬,主軍幾乎毫無折損;而己方兵馬已被分割包圍,自己現在無論是如何調動,只要走錯一步,就不再是防守之勢,而是全盤崩潰。
梅山六友在旁替自家二爺着急上火,大昂不斷點頭,似乎真的看懂了這裡面的條條框框。
楊戩靜靜站着,日頭高照,他何等修爲,竟有點冒汗。
“楊兄,哦不,丞相大人可以隨意喊府上之人助陣,不必窘迫,你我關係匪淺,我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蕭公子嘴角的微笑透露出少許得意,楊戩點點頭,一聲低喝,幾道身影在府中各處飛來,落在沙盤旁。
龍族公主、楊府女主人敖心珂站在楊戩身旁,仔細觀摩戰局;鳳珊與鳳蕪也到了此地,只是她們兩個不通戰陣,對這種局面毫無幫助。
梅空媚站在遠處的閣樓屋檐墊腳眺望,她對楊戩頗爲懼怕,不敢再向前半步。
楊戩索性後退一步,沉聲道:“諸位都過來試試破解此局。”
“諾!”梅山六友走向前,各種摩拳擦掌,幾個草頭軍統領也在一旁觀摩陣勢,不斷傳聲討論,爭辯漸漸激烈。
集楊府上下一心之力,楊戩還不信就對付不了區區一個蕭蘭。
小半日後,沙盤周圍聚集的人影越來越多,後院的仙廚、聰慧的侍女、街上路過被拽進來的將軍大夫,漸漸站滿了院子,吵的不可開交。
蕭蘭站在這羣人中間,輕輕搖晃着摺扇,不急不緩、胸有成竹,仿若真的在調動千軍萬馬。
楊戩站在涼亭中,和已經主動退下來的敖心珂飲茶吃點心,看着眼前這一幕……
心累啊,這蕭公子竟然還有國士無雙的隱藏被動……
丟臉丟大了。
“夫君,這般奇人爲何不願納入軍中?”
“若是商周兩軍實力相近,有蕭蘭在,我能省大半心力,周軍更能百戰不殆,”楊戩嘴角一撇,“可週軍此時已經佔據絕對上風,兩軍對壘決定性因素更是仙將對決,她能發揮的作用……其實不大。”
敖心珂掩口輕笑,“夫君何必自欺,我方纔推算過,她數百年前便曾助靈山老母擊退朝天閣之猛攻,並促使靈山老母之勢與朝天閣結盟,莫要小看了她纔是。”
“這麼厲害?”
楊戩也有點驚訝。
朝天閣是天庭在三千世界的勢力,天庭供奉、天兵天將數不勝數,且戰力非凡,已經將不知多少大世界納入天庭直接統率的版圖。
蕭蘭曾擊潰朝天閣的攻勢,還讓靈山老母一脈與朝天閣結盟,這手腕……
“我倒真是小看了她,”楊戩如此道了句,又復笑道,“還以爲她只是個任性妄爲的仙家大小姐,未曾想還有這般本事。”
敖心珂笑而不語,前院那羣聚集的謀臣武將突然歡呼了一聲。
蕭蘭的手指輕輕一點,那沙盤中仿若傳出千軍萬馬奔騰殺喊嘶吼,歡呼聲戛然而止……
楊戩所留殘軍一潰千里!
這注定是楊府慘敗之日,竟還有幾個被拉來解陣的武將捶胸大哭,梅山六友也一個個面帶慚色。
“諸位回吧,我敗了一陣,還要勞煩諸位如此殫精竭慮,心中實感不安。”
楊戩站起身,一聲令下,滿院人影鳥獸蟲散。
“如何?”蕭蘭笑吟吟的反問了句。
楊戩對她豎了豎拇指,“兵法韜略,你勝我不止一籌,在下佩服,恕不遠送。”
“喂!”蕭公子那雙明眸一瞪,兩步跑了過來,“堂堂聖人親封的清源妙道真君,還是天庭元帥、闡教三代大師兄,怎的這點麪皮都不要,學人耍賴!”
楊戩淡然道,“我之前說的是什麼?”
“若我能堅持到百回合之後,你便讓我入周軍做個參知將軍!”
“不錯,”楊戩雙手一攤,“我四十六回合就敗了,你也沒堅持到百回合之後啊。”
蕭蘭差點氣暈過去。
楊戩輕嘆了聲,看着蕭蘭,正色道:“南洲大劫,這是道門大劫,已波及了無數生靈。你本不是封神榜上有名之將,何必將自身陷在其中。”
“我心所願,我意已決,”蕭蘭看着楊戩,修長的脖頸、肌膚應着淡淡的光輝,“若你不允我,我便自己跟着。”
“你這人怎的這般執拗任性。”
“哼,”蕭蘭目光看向旁處。
楊戩頓時有點無力吐槽,只得耐着性子,溫聲道:“我好言相勸,只是爲了你性命着想,莫要如此任性。你若想找回丟掉的念想,大劫之後我奉陪到底,如何?”
楊小嬋這是又去閉關修行了,不然讓她出來應對下,或許能勸住蕭蘭吧。
蕭蘭嘀咕了句:“你還護不住我嗎?”
“難。”
“那我護着你就是了,”蕭蘭輕輕擡頭,直視着楊戩雙目。
敖心珂輕聲道:“夫君,答應她便是了……”
“也罷,看在心珂的面子上……走了!”楊戩對敖心珂揮揮手,揹着手走向府門。
蕭蘭立刻邁步跟了上去,那雙眼睛緊緊盯着楊戩,做出隨時撲抓的動作,提防楊戩突然遁走。
楊戩道:“若無我允許,不可胡亂出聲、不可恢復女裝,不可惹是生非……”
“我又不是幼童!呃,你答應了?”
“你自己往大劫裡跳,我攔着你做什麼!”楊戩哼了聲,做了片白雲,蕭蘭搶先一步跳到了雲上。
“小姐!”
“真君不可!”
幾位一直在旁邊看着的老嫗連忙出聲,都知蕭蘭此行或許真的會被捲入南洲大劫,頗爲惶恐。
“幾位還請回去稟告祖母,”蕭蘭笑着說了句,“我在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手下做個幕僚,也算在外歷練一番,請祖母不必擔憂。”
“這……”
“幾位若不嫌棄,可在府上小住些時日,”敖心珂在旁輕聲說着,“軍中高手雲集,蕭姑娘福澤深厚、智計過人,定無劫憂,說不得還可在大劫之中尋得自身機緣。”
準聖氣息一放,幾名服侍蕭蘭的金仙老嫗頓時只能低頭。
楊戩已經帶着蕭蘭飛到半空,蕭蘭對敖心珂遙遙做了個道揖,道一聲:“多謝嫂嫂維護。”
敖心珂欠身還禮,注視着兩人緩緩上升。
楊戩衣袖一揮,這朵白雲驟然加速,蕭蘭輕呼一聲,差點穩不住身形從雲上摔下來,惹的敖心珂莞爾輕笑。
待楊戩與蕭蘭同往商軍東路大營,準備伐商攻商之事,敖心珂站在涼亭中看着東面,久久未能回神。
不知何時,一片花瓣隨風吹過,她方纔輕輕一嘆。
瑤姬在一側緩緩走來,低聲道一句:“心珂,孃的好兒媳,當真是委屈你了。”
敖心珂輕輕搖頭:“蕭姑娘善兵勢攻伐,與夫君之勇武相得益彰,可謂夫君之得利臂助,兒媳並不感半分委屈。”
“這位蕭姑娘,應當便是月老所說的那位人族女子了吧。”
敖心珂想起那根玉簪,想起楊戩之前在雲路上說的種種與蕭蘭結識之事,眉目間總有些黯然。
“我並非是第一個與夫君相識……”
“心珂,”瑤姬輕輕拉着敖心珂的小手,“莫要多想,娘只認你是我兒明媒正娶的夫人。”
“多謝母親,兒媳想去閉關修行了。”
敖心珂告退而去,瑤姬站在涼亭中一陣苦笑,想着如何爲楊戩平息後院的火,也是爲兒子操碎了心。
哪個女子願與旁人分自己的丈夫?
敖心珂雖不願,卻不會阻攔、不會阻礙,甚至還會爲夫君謀劃,不願讓夫君有半分爲難,也不願讓夫君揹負貪花好色之名。
只是,心中的那般酸澀,卻非旁人可知吧。
敖心珂心知,楊戩與她相敬如賓又如膠似漆,大婚至今從未有半點厭煩,互相扶持、相互照顧;假設楊戩知月老與太白金星曾來府上拜訪之事,怕會刻意疏遠蕭蘭以照顧敖心珂的心情。
但敖心珂並不會去對楊戩說此事,非但如此,她還暗中找上府中知曉此事之人,或是約法三章,或是直接出手抹掉了對方記憶。
此間深情君何往,莫戀新榻忘舊帳。
去軍營的那朵雲上,楊戩似乎心有所感,轉身回望。
“真君與萬知公主當真恩愛,這纔剛出來就想念咯。”
蕭蘭在旁笑着打趣了句。
楊戩倒是鎮定的點點頭,回了句:“若非封神劫難我有不得不爲之事,便只想與她廝守在梅山,不會扔下她到處奔波。”
“當真令人羨慕呀。”
蕭蘭不太走心的感慨一句,欣賞着南洲的萬里河山,甩開了那幾個老嫗之後,頗感自由自在。
這傢伙,該不會只是假借玉簪之名,想出來放蕩不羈吧?
楊戩嘴角輕輕抽搐,也不多去管她了。
這年頭,主動跳入泥潭的人見過不少,跳的這麼清新脫俗、堅定異常的,當真不多見。
隨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