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邋遢老道失魂落魄,百感交集,且說那不知所蹤的楊戩,此時卻是到了一處玄之又玄的所在。
臨陣突破本就是修行的大忌,若是境界不穩又傷到本源,甚至會損毀大道之基。
當時楊戩也是被逼到了絕路,除了喊師父救命,也就是用這個辦法,奮力一搏!
他心中原本就是有幾分驕傲的,面對絕境時,這份驕傲不知爲何增多了幾分,立刻閉目突破,想要運轉八九玄功第三重。
但這時,六丫突然擋在他身前,直接打亂了楊戩的心境,玄功反噬,楊戩渾身劇痛,瞬間失去了大部分意識。
昏迷前,楊戩只記得他看到了一個絕世而立的白衣女子,對他回眸一望……
他看不清女子的相貌,只記得那雙眼睛,平婉自然,讓人感覺很舒適,卻又生不出任何漣漪……
她說一句‘找到你了’,而楊戩同時心中一聲‘原來是你’,卻又不知到底是誰……
昏昏然,彷彿漂流在河流之上,突然有一雙滑嫩的小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將自己從河水中溫柔的拽了出來。
楊戩能感覺到,那雙小手輕柔的拂過自己的身體,體內那些躁動的氣息、翻騰的血氣慢慢平息,更有一種清涼感行走在周身百脈,最後滲入了骨髓,通體舒泰。
“嗯……咳!”
楊戩咳嗽一聲,慢慢的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是暗黃色的天空,彷彿自己記憶中,家鄉經常出現的沙塵天氣。
他正躺在一處開滿了白色小花的草地上,慢慢的坐了起來,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那位白衣女子。
她的側臉溫婉端莊,一身白衣毫無點綴,卻有一種讓人心神平靜的純粹。
青絲隨着河畔微風飄舞,衣角也輕輕的晃動,彷彿下一刻,她就會化作一片潔白的花瓣,隨着微風飄舞,融化在這片昏黃的天地間……
楊戩想開口問候,但張開嘴,卻又不忍打破這份平靜。
所以,楊戩只是支撐手臂坐在那,靜靜的等待着。
不知多了多久,她像是回憶夠了往事,一聲輕嘆,她轉過身來。
楊戩脫口而出一個稱謂,帶着疑問,也帶着一絲激動。
“后土娘娘!”
“嗯,”她輕輕一笑,笑容中總有一種難以撫平的悽婉,那單薄的身影,讓人看着有些心疼。
面對着她,無論男女總會勇氣想去保護她、守護她的衝動,卻幾乎忘記了,這位娘娘,也可算作洪荒中最爲頂尖的大能。
她一步步走來,楊戩心中滑過了,他聽師父帶着慢慢崇敬口吻所說的,有關后土娘娘生平……
巫妖大戰席捲天地,生靈塗炭、死傷無數,天地間鬱結萬靈的不滅之怨,天道漸漸不堪重負。
且自古而來,天道不全,萬靈死後只能緩緩消散。久而久之,天地間生成了無數絕地,無數生靈死後飄蕩在茫茫天地間,無歸處,無來路。
十二祖巫之一,中央土之祖巫后土,感念萬靈之怨,又見巫族在數個元會的大戰中已經漸漸消耗掉了開天功德,覆滅在即,一心尋求挽救之法。
后土離開巫族行走三界各處絕地,聽聞無數亡魂慟哭,心中萬般不忍,千種愧疚。
她一日行到血海,見血海之主冥河老祖肆意捉拿天地間飄蕩的魂魄,填充血海,再造阿修羅族,憤怒之下,立刻與冥河大戰。
后土此時自身之路已顯,得天地庇護,冥河老祖傷她不得,只能退避三舍。 шωш ▪ttКan ▪co
而後土也受冥河道人啓發,在血海之中靜坐,參悟萬靈轉生輪迴之道。
不知過了多久,天地間又是連天征伐,后土拒族人召喚,於血海中站起,看着茫茫然天地間的那些無處安放的殘魂,悽婉一笑……
以此身,化六道。
願萬靈終時,皆有歸處。
願萬靈來時,皆忘悲苦。
以身化天道至寶,六道輪迴盤。
以自身法力開闢地府,盤古血脈鎮壓血海。
立十殿閻羅,建城酆都、枉死,以全其職,亦爲巫族子弟存留一份償還罪孽之所。
地府成,天降無量功德,后土因參悟輪迴之道,窺得成聖之機。
但她卻將這無量功德傾注在六道輪迴盤之上,補全輪迴盤之威能,煉化生死簿,爲天地生靈同分這份功德。
她放棄成聖,自身也和六道輪迴盤不分彼此,從此世間再無後土,她如同身死道隕。
天道感念后土無私大德,於萬靈心中刻印下了那一抹白衣女子的身影,故而萬靈對她皆有所虧欠……
在那之後,哪怕巫族中人也再無人見過後土,只有奈何橋上那位年邁的婆婆,惹人遐想,留下無盡的傳說。
就是這樣一位女子,平淡的,簡單的,出現在了楊戩面前。
楊戩起身,想了想,先對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深深的做了個道揖。
而後乾咳了聲,他畢竟不是死板的性格,面對後天還想着,他是不是需要活躍一下氣氛。
楊戩:“六丫她……”
后土根本沒有任何架子,就像是楊戩鄰家的姐姐,輕聲說着:“她是我,也不是我。我是她的因,她是我的果。”
楊戩心中出現了兩個字——道果。
“原來如此,”楊戩笑着嘆了口氣,“能拼死保護娘娘一次,也算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后土抿嘴輕笑,“是否還要讓我喊你一聲,大哥哥?”
“別,不要,不要!”
楊戩老臉通紅,向後退了兩步,“我可受不起,娘娘咱別這樣……太折煞我了。”
后土輕笑不語,又將目光挪回了河面,輕聲問:“你可知,我爲何現身與你相見?”
“我……不知。”楊戩老老實實的回答着。
“大概七年之前,天道震顫,三界天機昏暗不明,”后土輕聲說着,“那次天道劇變只有兩人察覺,一個是我,一個則是紫霄宮的主人,那位也算是我的老師。”
紫霄宮的主人……道祖鴻鈞!
后土娘娘也是以己身補全天道,道祖乃是合道之聖,僅有兩人能察覺到的天道變化,到底是什麼?
楊戩仔細聽着,心中莫名有些激動。
后土並未說天道爲何劇變,而是在說天道劇變的後果。
“天機大亂,那六位聖人皆以爲是量劫來臨,但卻並非如此簡單。”
后土輕輕說着,像是在說一件如同吃飯喝水的小事,“先是六道輪迴盤震動,六丫出世,然後,你來了。”
楊戩心神一震,眼底滿是震驚和駭然,看着后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後,你來了。
算算時間,他就是在那個時候穿越過來的!
后土轉身看着楊戩,目光中滿是溫柔,輕聲道:“不必怕,我不會害你,而你被天機牽引到了此時此界,卻也是應那天道劇變的後果,反而是這片天地虧欠了你。”
“娘娘……我……”
被道破了心中最大的秘密,楊戩只能苦笑連連,最後卻又突然想開了。
反正就這樣了,破罐子破摔吧!
後天娘娘要害他,也就一口氣的事,師父都護不住。
又聽后土輕聲道:“此事不要說給任何人知曉,不然會平增天大的麻煩。”
“娘娘若是不點出,我定然是要把這事爛在肚子裡的。”楊戩嘆了口氣,看着后土,撓撓頭,“娘娘現身見我,總不是想震我兩句就算了吧。”
“嗯,”后土輕笑着,向前走了兩步,到了楊戩面前。
楊戩心跳驟然加快,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后土和楊戩離着不過一尺,青絲飄揚,已經到了楊戩的臉上。
后土輕聲說:“那次天道劇變乃是因,你來了,六丫出世,便是果。總有一日,那因會找上你和我,到時,你還會站在我身前嗎?”
到時,你還會站在我身前嗎?
楊戩剋制住立刻點頭答應的衝動,問了句:“娘娘,我家鄉是否也在輪迴之中?”
“自然在。”
“那我欠娘娘的可不只是一條命了,說不定都輪迴多少次了,”楊戩嘿然一笑,坦坦蕩蕩,目光堅定,“那這次還娘娘一次又何妨!”
后土目光流轉,輕輕點頭,“六丫若要長大,需一份氣運溫養,我需取你一成的氣運……”
“娘娘儘管拿!”楊戩定聲說着,“以後六丫就是我妹、咳,我小祖宗!多拿幾成又何妨?”
后土的目光輕輕轉動,溫婉的笑着,擡手,輕輕在楊戩的額頭拍了一下,手指之中多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裡面蘊含着金色光芒。
這就是楊戩的一成氣運。
但兩人此時離着實在是太近了些,后土拍楊戩額頭時,又掂了下腳……
楊戩面紅耳赤,趕緊後退兩步,臉都憋紅了,卻不知該說點什麼。
后土柔聲道:“既如此,我便安心回去了。與你相見,得你一成氣運,卻也不能不給你什麼。”
她看看雙手,又嘆了口氣:“我也沒什麼好給你的,當年更是連一分氣運、一分功德都沒留下,寶物也沒半件……”
楊戩不由笑了,“娘娘就別客氣了!”
“不可,我卻不想虧欠你什麼,”后土此時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份平淡之外的神色,卻是倔強。
她手指在自身胸口一點,一滴閃耀着金色光芒的血液緩緩飛出,隨着她輕輕一推,沒入了楊戩的心口。
“你修的是父神留下的玄功,我這滴心頭精血與你正合適,也蘊含了我自身所悟之道,你需好生體悟。”
楊戩心神大震,並非狂喜,而是純粹的震驚。
心頭血,本源之所在。
“娘娘您不必如此,這些都是我該做的……我斷然不敢取娘娘給的好處!”
后土輕聲一句:“你若沒幾分本領,來日如何護我周全?”
楊戩頓時不敢推辭,只是覺得自己回去之後一定要發奮練功,早日玄功大成,能夠在後土這個級別派上用場。
“我再於你一份神通吧,”后土輕聲說着,又是一指伸出,點在了楊戩的額頭。
“來日你若能將此神通修成,自可看盡六道輪迴一切靈與事,因與果,前與後。”
楊戩剛想說話,卻感覺自己額頭劇痛,一股玄奧氣息涌入腦海,最後匯聚在了神庭,悶哼一聲,楊戩又不爭氣的向後倒去。
天眼!
緩緩閉合的雙眼中,他看到了那白衣的女子化作輕煙消散,又聽她自己耳旁說的那幾句……
“今日你我所說天道因果之事,不可對第三人提及。你可對你師玉鼎言說,在我這兒用氣運換了一份造化便是。”
“待時機,六丫自會到你身旁,她那位師父,你若有機會,便幫我稍作安撫……”
只聽到這些,楊戩昏昏沉沉的睡下,心中略微有些悵然,卻也不只何時才能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