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在巫隕之地閉關時,溫輕靈一直在平天劍門修道,此時算起來,她已過了二十歲。
昔日,妖道一把妖火燒了邊城,溫輕靈的人生也從衆星拱月,直接跌落地獄……
那本就是她最痛苦、最無依無靠的日子,楊戩憑空出現,救了她性命,也自然而然烙入了她心田。
只是當時太過悲苦,她未能對楊戩說句感謝的話語。等回過神,她已進了平天劍門,拜了一名女修士爲師。
後來,溫輕靈在付東流處證實,楊戩用石頭砸扁的,便是害她全家的仇人。
溫輕靈以淚洗面之餘,更是對楊戩多了幾分感激,心中始終掛念着,要對楊戩說一句感謝。
感激就如同傾慕,傾慕容易變成愛慕,感激也容易變成感情。
那幾年,她在付東流的關照下,得到了師門的重視,也漸漸的走出了陰霾。
十六七八歲,正是紅鸞星動時。
溫輕靈雖被平天劍門內的男弟子百般示好,卻有付東流撐腰,全都不予理睬,只是靜心修道。
她回絕了前來勸自己擇一道侶的師父,說的是:‘心慕大道,不思旁事。’
其實,哪裡是不思旁事,明明是心中暗許,早已放不下那少年的身影。
溫輕靈根骨絕佳,修行一日千里,在平天劍門被稱作‘青漣第二’,頗受門派重視,又有付東流照應,自然沒人能逼迫她結做道侶。
一晃三年,溫輕靈如同一朵幽蘭悄然盛放。
先前遭逢大難,自身無依無靠,磨滅了她那驕縱的性子,變得溫婉,也變得有些多愁善感。
三年清修,又給了她幾分修士出塵的氣質,柔骨初成,我見猶憐。
平天劍門的弟子皆知她家破人亡,以爲她因此而愁怨。
可誰又知,那愁、那怨,卻是心念一少年卻久久不得相見?
那般思念不斷髮酵,不斷醞釀,已然成了她的心魔。又聽不到絲毫關於少年的消息,一時間只想下山尋找,再看他一眼。
她心中知曉楊戩的不凡,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想說出那聲遲來的感謝。
未曾想,再見時,便是平天劍門覆滅之際。
那少年一步步走來,又一拳一掌轟殺了門中的傳奇,仙子青漣。
當時,溫輕靈和門中沒多少實力的弟子一起,在高處躲藏,遠遠的看着。
當她看到楊戩離去的背影,早已是淚流了滿面,卻興不起半分恨意。
後,那蕭公子一聲令下,修士圍攻平天劍門,付東流重傷之後,護着一干弟子逃出生天。一路奔逃,活下來的弟子不過六七人,溫輕靈也僥倖逃了性命。
他們隱匿身形,找了一處城鎮藏了起來,惶惶過了一段時日,蕭公子突然消失,他們又聽到了天裂谷道藏的消息。
付東流想趁亂殺幾名當日圍攻平天劍門的散修報仇,溫輕靈在剩下的弟子中修爲最高,也極力要求跟着一同前往。
而後,兩人混在散修邊緣,看到了楊戩被千里追殺。
付東流本想立刻出手相救,哪怕拼死也是無怨。
但溫輕靈看出了楊戩且戰且退的方向,她勸服付東流,找準時機,一舉奪下了秘境的門戶,放楊戩通行,又爲楊戩阻敵片刻。
接下來發生事,遠超溫輕靈的想象……
當玉鼎救下他們之後,她才知楊戩到底是何人。
闡教門徒,這片天地之外,真正大能的弟子。
她出身王侯家,雖修道幾年,資質上佳,但一些觀念根深蒂固。
心中總是不免和楊戩對比,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甚至天差地別,完全不應有如此念想……
她被玉鼎收入了鼎內乾坤後,癡癡傻傻想的便是這件事。
而楊戩突然來了,很自然的和她交談,又說出了那句略有輕薄意的語句……
溫婉初媚,輕而蘊靈。
溫輕靈心中先是羞澀,又泛起了那重顧慮,羞澀化作了酸澀。
溫輕靈百感交集,更是有些委屈,雙眼不自覺蒙上了水霧,輕咬嘴脣低頭不語。
“你怎麼了?”楊戩有點措手不及。
他不是沒和同齡的女子相處過,但實在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話說的不對,惹她竟然如此上心。
溫輕靈輕輕搖頭,擡手擦去了淚痕,並未多說什麼。
她故意錯開話題,聲音有些沙啞的問:“你師父到底是哪位大能呀,我也聽我師父說起過天地間的幾位大能,卻從未聽過玉鼎真人這個稱謂。”
“這個說起來就長了,路上還有幾日,我一一說給你聽吧。”
楊戩見她恢復如常,也是鬆了口氣。
他雖聰明,卻也不知先前那一瞬,曾有一顆芳心因他欣喜,也因他黯淡。
閒着也無聊,楊戩一邊鞏固自身境界,一邊講述洪荒大世界的種種奇聞。
溫輕靈原本所在的那片天地,雖不算狹小,但因爲靈氣枯竭、道統不全,漸漸的有些封閉,千百年不曾有修士成仙了。
仙,在那片天地中,已經快成不可聞的傳說。
“可你知道嗎?在真正的天地中心,洪荒五部洲之地,只有成仙之後、有了求得長生道果的道基,纔有資格自稱修士。”
楊戩三言兩語就鎮住了溫輕靈。
隨後楊戩就從頭開始說,將玉鼎真人告訴過楊戩的古今見聞,化作了故事,聲情並茂的講述了出來。
開天闢地,龍鳳初劫,道門之祖,萬靈脩行,巫妖大戰,人族興起……
洪荒萬萬載,天地無盡年。
原本溫輕靈那顆黯淡的芳心,也隨着楊戩的話語,翩然起伏,漸漸的恢復如初。
當楊戩說到‘道侶’時,也是一陣唏噓。
“我師曾說,道侶之稱,源於遠古。先天之靈結伴修行,互相印證、開闢各自之道,乃是‘求道之友’,人族興起後漸漸變了含義,暗指男女修士結合之事,也是世風日下啊。”
楊戩躺在草地上唏噓不已。
他也很久沒這麼放鬆過了,有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在旁,他的心情多少也能受到影響,變得開心了很多。
“道侶……”溫輕靈有些神遊物外,幾次欲言又止,才裝作不經意的問了句:“你有到道侶嗎?”
“沒有,不過我有個小妹,”楊戩笑道,“我心求大道,長生且逍遙!我輩中人若是長生都不得,談什麼道侶?那不過是曇花一現,匆匆而絕。”
溫輕靈輕輕點頭,隨後輕嘆了口氣:“長生,說來輕巧,那該是何等艱難。”
“有志者,事竟成,”楊戩很嚴肅的鼓勵她道,“若無問長生之心,修道又是爲了那般?只爲了好勇鬥狠嗎?”
“好啦,這些道理我都知道的,”溫輕靈手指纏繞着一縷長髮,目光輕柔的落在楊戩的臉上,“你長生之後要找的道侶,也是長生嗎?”
楊戩灑然而笑,“這個倒是不強求,看緣分吧,這些事不是我現在應該想的,師父對我傾注了這麼多心血,前方還有量劫等我。”
心中又補充了一句……
更何況還有後土娘娘的約定,自己必須拼命修行,在回去的路上權當歇息,回去之後必須長久閉關參悟玄功。
溫輕靈咬了下嘴脣,小聲道:“你長生後,我若還在的話……”
“嗯?”
“該、該怎麼找你?”溫輕靈有些心慌意亂,不敢看楊戩的目光。
“找我?”楊戩笑了兩聲,“若我入長生,洪荒估計都已經流傳我的名,你想找我不會太麻煩。”
若我入長生,洪荒傳我名!
雖然楊戩說的是,他到時候八成已經是二郎真君,在灌江口那邊駐軍,聽調不聽宣……
但這話入了溫輕靈的心中,卻讓她心跳有些加速,覺得楊戩不經意間露出了萬丈豪情。
妙目流轉,她看着湖水中楊戩的倒影,癡癡愣愣。
忽聽一聲呼喚:“已經到了你師伯洞府前,先出來吧,不要失了禮數。”
“哎!這次好快啊師父。”
楊戩從湖畔跳了起來,面前開了個門戶,他扭頭對溫輕靈咧嘴笑了聲,踏步而去。
他走後,溫輕靈也有些失魂落魄的站了起來,就在楊戩剛纔躺着的草地旁,靜靜的佇立。
山水佳人,君可知心?
“君慕長生逍遙路,願以身隨不予知。”
她嘴角帶着微笑,就這麼立在林中湖畔,清風拂過,青絲紛亂,她眼中卻也有幾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