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玉兒”這兩個字,七年間,凌峰不知道女兒任何別的信息。
他只知道曾經女兒落入秦俏兒懷裡的時候,天頂上有紫色天雷鬥上天穹,打開天門逼出聖瑪阿母雷宮,欲與聖瑪阿母雷池躍躍試戰!那是多麼的豪情和喜氣的一天!
而七年之後,當他第一眼看見自己的玉兒時,卻沒想如今的玉兒,會是現在這般小巧玲瓏,又像自己兒時一樣,跛了一隻腳的樣子。
讓他更意料不到的是,他的女兒在面對他的時候,居然一句話都不願意與他說,當他想要一根女兒的頭髮留作紀念的時候,他女兒的小手,竟也要將已經揪在了他手心裡的頭髮搶走……
小女孩聽着凌峰的叫喚,原本開心奔走的步伐陡然停住,她背對着凌峰,默默地怵在原地許久,就像在思考着什麼似的。
一個七歲的孩子,原本不應該有這麼深沉的思考,但她就是在凌峰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停頓在原地,久久都未曾動彈,更未像凌峰所渴求的那般,歡喜地迴轉頭朝着凌峰張望。
一直沉默了很久過後,小女孩才猛地回過頭來,一雙烏黑的眼睛,瞪得大大地,朝着凌峰怵怵地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凌峰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中攙雜着許多的不安,驚慌,與彷惑,那眼神裡有着對凌峰無盡的畏懼,還有一絲類似於憤怒的情緒。
這許多的雜亂情緒,裝在一個才七歲的小女孩的眼神中,真的不合適,但事實就是如此,小女孩的雙眼中透露出來的,就是有那麼多複雜而難明的情緒。
不管小女孩的眼中情緒有多雜亂,但有一點是能夠肯定的,那就是當凌峰叫小女孩玉兒的時候,小女孩回頭了。
從她回頭的舉動中基本能夠推斷出來,她的名字,或者是曾經的名字,或者是某一個角落裡的名字,應該是叫過玉兒的!
凌峰望着小女孩的表情,心砰砰地亂跳,但在亂跳之外,他也有着許多的感動與開心,因爲小女孩的表情證明了他的預感與判斷,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就是他凌峰心尖的“玉”!
凌峰微微俯低着身子,咧嘴微笑着,朝小女孩壓低聲音道:“你叫玉兒對不對?你的腳在流星劃過的夜晚,會非常地痛對不對?你一出生,身體內便自帶了雷霆對不對?你的孃親,你的孃親她……她來自另外一個地方對不對……”
凌峰有些激動,他原本想好好壓制着自己的情感和衝動,平平靜靜地跟着小女孩一起回家的,但是剛纔,在那夕陽如佛文經懺般降落在這世間的時候,他卻是突然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他問她是不是叫玉兒,是因爲秦俏兒曾經摸着肚子,這麼叫過尚未出世的肚子裡的孩子。
他問她腳在流星劃過的夜晚,是不是會特別地疼,是因爲他在小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這樣的體驗,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他多少有些理解到,因爲壇城天緣鏈是來自天外的,而流星是天外之物,所以流星劃過的時候,會引發壇城天緣鏈的波動。
他問她出生便帶雷的原因,是因爲他知道他的女兒,乃是得天賜雷霆孕育而生,在落盆前,便曾化作紫色天雷,飛昇到天際挑戰聖瑪阿母雷宮中的聖母。
他問她的母親是不是來自另外一個地方,是因爲她的母親,本來就是應該隨他一起,居住在一個可以稱作爲“家”的地方,只是因爲世事無常,他和她的母親纔會妻離子散,流落天涯……
有關秦俏兒,他本來想問得更多,本來還想問,你的母親叫秦俏兒對不對,她修煉的是東方仙術對不對,她的武器叫天香繾綣錦對不對,她的衣袖裡有一把天香劍對不對,她是天地間因爲忤逆了父親,選擇與凡人爲伴而被打落凡塵的阿西堤米亞家族的後代對不對?
但是在問了幾句之後,他還是壓制住了自己過份激動的情緒,而沒有再把自己心中所有想要說出的話給說出來。
他怕他的衝動,驚嚇到他的女兒,他怕他的女兒,一時半會不能接受到這麼多的大人的信息,他問完之後甚至有些忐忑,覺得自己應不應該這個時候,這麼衝動地問女兒許多的問題?
對,他這個時候確實太沖動了,他平日裡面對再大的挑戰和困境都不衝動的,但是當此刻,在面對七年想見而未見過一次的女兒時,他卻壓抑不住自己想要急切認這個女兒的衝動。
他期待着他的衝動能夠換來他女兒的相認,讓她的女兒,好好地認他,親近他,善待他!
但那彷彿只是他沒法完成的奢望!
她的女兒,顯然聽明白了他話語裡的意思,甚至似乎還猜測出了他的身份。
他的女兒,雖然才七歲,但那複雜的眼神中,卻恍若有着一種洞穿世情的靈慧感,從這一點上來說,凌峰覺得他的女兒不像熱情奔放的秦俏兒,倒像那冰雪寒涼的苗雪清。
當然他所認爲的秦俏兒,也只是七年前的秦俏兒而已,至於如今的秦俏兒是怎麼樣的,有沒有變得也像苗雪清那般地洞穿世情,冰雪寒涼,他凌峰不得而已。
有着這樣眼神的女兒,默默地聽着凌峰激動的問話,眼眶開始泛紅,繼而開始溼潤,然後眼淚開始像豆子一般,撲簌簌地掉出來。
她在彼岸,用雙手使勁擦着自己雙眼中的淚珠,透過那淚珠,她將凌峰看得,是那麼地模糊不清。
凌峰看着才七歲的流淚的女兒,心臟如受雷霆絞割,痠疼不已。
他更加低伏着身子,張開懷抱,朝着小女孩安慰着:“你怎麼……別哭啊,我是你的親人,來,讓我抱抱你!”
他只說自己是她的親人,而沒有說自己是她的父親,因爲“父親”這個名諱太厚重,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適合把父親這個厚重的名諱說出來,他覺得可能還是在見過秦俏兒之後,由秦俏兒介紹,說出自己的身份比較好。
他委低着身子,他盼望着女兒能夠奔過來,回到他的身邊,甚至落入他的懷裡。
他期待着天地給他恩賜,在這個恍如佛文經懺灑脫凡間的夕陽將近時,賞他一個女兒的擁抱,那將是多麼美好的,父女相認的時刻。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她那哭得眼淚嘩嘩的女兒,不但沒有朝着他悲傷而親切地走過來,反而低下身子,開始從身側的道路上,拾起了一個比拳頭還大的石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