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八百里黃風嶺正南兩千裡處,有着一座小須彌山。
那小須彌山中,半中間有祥雲隱現,瑞靄紛紛,山凹裡果有一座道院,只聽得鐘磬悠揚,又見那香菸縹緲。
道院內,一身青色道袍的消瘦道人手持浮塵靜靜盤坐,頗有些飄渺味道。
而在他對面的蒲團之上,則是坐着一個一身五色錦衣、背後佛光光輪隱現的俊雅青年。那青年隨意而坐,手持一壺酒喝着,有些慵懶之意,卻正是孔宣。
突然,靜靜盤坐的消瘦道人神色微動,剎那間體內一道耀眼光華飛掠而出,竟然化作了一尊菩薩化身。
“呵呵!妙極妙極!恭喜師兄得證寂滅化身!”孔宣見狀頓時撫掌而笑道。
緩緩睜開雙目,消瘦道人也是淡淡一笑道:“多謝師弟了!若不是師弟指點,爲兄想要斬去三尸的確不易。這西方寂滅之法,果然有些不凡之處。”
這消瘦道人,卻正是那陳化的第二位親傳弟子度厄真人。
“師兄客氣了!這是師兄的機緣到了。小弟,只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孔宣擺手一笑,便是又接着喝酒了。
二人說笑間,一股特殊的空間波動頓時引得他們轉頭看去。
只見一旁虛空微微波動震盪,轉而扭曲起來的虛空之中,一道白色倩影便是邁步而出,正是雲霄仙子。
“兩位師兄倒是好清閒啊!”雲霄仙子笑看着二人,說話間便是蓮步輕移的走到一旁一個空着的蒲團之上斂衣盤坐了下來。
孔宣看了眼雲霄仙子,沒有說話。
對雲霄仙子的到來有些意外的度厄真人。不禁一笑道:“師妹可是稀客!”
“我也沒有想到,師兄會來這小須彌山小住,更沒有想到孔宣師兄會來此與度厄師兄共論寂滅之道。不知小妹可否有這個榮幸,也來聽上一聽呢?”雲霄仙子淡笑問道。
孔宣一聽頓時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起來:“師妹是在說我本末倒置嗎?”
“師兄多慮了!”雲霄仙子卻是搖頭一笑道:“老師說過。各人有各人的道,有各人的因果緣法。小妹怎敢輕論師兄的對錯呢?只是,如今師兄在西方佛門,難道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寂寞,所以想要邀度厄師兄一起嗎?”
聞言,面色一冷的孔宣,頓時目光凌厲的看向了雲霄仙子,身後五道五色幻影隱現,一股可怕的威壓氣息瀰漫開來。使得周圍虛空瞬間扭曲混亂起來。
“孔宣師弟!”度厄真人一看頓時面色微變的輕喝一聲。
坦然面對孔宣的雲霄仙子,也是不禁美眸之中掠過了一抹訝色:“師兄修爲進步的好快啊!看來,西方佛法的確是很適合師兄。”
“雲霄,你這話裡帶刺,到底想要說什麼?”孔宣沉聲開口道。
雲霄卻是搖頭道:“師兄,小妹並無它意。你多慮了!咱們還是論道吧!”
看着雲霄沉默半晌的孔宣,這才收回目光神色淡然的不再開口。
度厄見狀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是有些無奈的苦笑道:“師弟師妹,既然你們都來了我這兒,便給我這個主人一個面子。咱們今天不談其他。論道閒聊如何?”
雲霄仙子淡笑點頭。孔宣也是不置可否。
卻說另一邊,黃風嶺上,孫悟空和豬八戒被那虎先鋒以金蟬脫殼之計騙了,正一個急得暴跳如雷,一個垂淚喪氣。
“莫哭莫哭!師父應該是被那妖怪捉去了,所幸就在此山之中,咱們去尋找看看便是!”呵斥了流着貓尿的豬八戒一聲,孫悟空便是當先巡山去了。
豬八戒見狀,也只得咬牙忙跟了上去。
他兩個奔入山中。穿崗越嶺。行了多時,只見那石崖之下。聳出一座洞府。兩人定步觀瞻,果然兇險之所,但見那:
迭障尖峰。回巒古道。青松翠竹依依,綠柳碧梧冉冉。崖前有怪石雙雙,林內有幽禽對對。澗水遠流衝石壁,山泉細滴漫沙堤。野雲片片,瑤草芊芊。妖狐狡兔亂攛梭,角鹿香獐齊鬥勇。劈崖斜掛萬年藤,深壑半懸千歲柏。奕奕巍巍欺華嶽,落花啼鳥賽天台。
孫悟空吩咐道:“賢弟,你可將行李歇在藏風山凹之間,撒放馬匹,不要出頭。等老孫去他門前,與他賭鬥,必須拿住妖精,方纔救得師父。”
豬八戒連點頭道:“不消吩咐,請快去。”
孫悟空吸了口氣,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撞至那門前,只見那門上有六個大字,乃“黃風嶺黃風洞”,便丁字腳站定,執着棒,高叫道:“妖怪!趁早兒送我師父出來,省得掀翻了你窩巢,翽平了你住處!”
那洞內小怪聞言,一個個害怕,戰兢兢的,跑入裡面報道:“大王,禍事了!”
那黃風怪正斜靠在座椅上翹着腿喝着一壺油,見狀頓時皺眉問:“有何事?”
小妖慌忙跪下道:“啓稟大王,洞門外來了一個雷公嘴毛臉的和尚,手持着一根許大粗的鐵棒,要他師父哩!”
黃風怪一聽微微嚇一跳,忙坐直了身子,喚虎先鋒皺眉埋怨道:“我教你去巡山,只該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怎麼拿那唐僧來,卻惹他那徒弟來此鬧吵,怎生區處?”
先鋒則道:“大王放心穩便,高枕勿憂。小將不才,願帶領五十個小妖校出去,把那什麼孫行者拿來湊吃。”
黃風怪眼珠子一轉的沉吟點頭道:“我這裡除了大小頭目,還有五七百名小校,憑你選擇,領多少去。只要拿住那行者,我們才自自在在吃那和尚一塊肉。情願與你拜爲兄弟。但恐拿他不得,反傷了你,那時休得埋怨我也。”
虎先鋒卻是不知厲害的擺手道:“放心,放心!等我去來。”
說話間。虎先鋒便是忙點起五十名精壯小妖,擂鼓搖旗,纏兩口赤銅刀,騰出門來,厲聲高叫道:“你是那裡來的個猴和尚,敢在此間大呼小叫!”
孫悟空一見虎先鋒頓時罵道:“你這個剝皮的畜生!你弄什麼脫殼法兒,把我師父攝了,倒轉問我做甚!趁早好好送我師父出來,還饒你這個性命!”
虎怪笑道:“你師父是我拿了。要與我大王做頓下飯。你識起倒回去罷!不然,拿住你一齊湊吃,卻不是買一個又饒一個?”
孫悟空聞言,心中大怒,傣迸迸,鋼牙錯齧;滴流流,火眼睜圓。掣鐵棒喝道:“你多大欺心,敢說這等大話!休走!看棍!”
那先鋒急持刀擋住。這一場果然不善,他兩個各顯威能。好殺:
那怪是個真鵝卵,悟空是個鵝卵石。赤銅刀架美猴王。渾如壘卵來擊石。
鳥鵲怎與鳳凰爭?鵓鴿敢和鷹鷂敵?那怪噴風灰滿山,悟空吐霧雲迷日。
來往不禁三五回,先鋒腰軟全無力。轉身敗了要逃生,卻被悟空抵死逼。
那虎怪撐持不住,回頭就走。他原來在那洞主面前說了大話,不敢回洞,徑往山坡上逃生。孫悟空哪裡肯放,執着棒,徑直趕來。呼呼吼吼。喊聲不絕,卻趕到那藏風山凹之間。
虎先鋒一擡頭。只見八戒在那裡放馬。八戒忽聽見呼呼聲喊,回頭觀看,乃是孫悟空趕敗的虎怪。就丟了馬,舉起鈀,刺斜着頭一築。可憐那先鋒,脫身要跳黃絲網,豈知又遇罩魚人,卻被八戒一鈀,築得九個窟窿鮮血冒,一頭腦髓盡流乾。
那呆子上前一腳踩住他的脊背,兩手輪鈀又築。
孫悟空見了,大喜道:“兄弟,正是這等!他領了幾十個小妖,敢與老孫賭鬥,被我打敗了,他轉不往洞跑,卻跑來這裡尋死。虧你接着,不然,又走了。”
八戒回身忙問道:“弄風攝師父去的可是他?”
孫悟空咬牙點頭道:“正是,正是。”
八戒又問道:“你可曾問他師父的下落麼?”
孫悟空皺眉無奈道:“這怪把師父拿在洞裡,要與他什麼鳥大王做下飯。是老孫惱了,就與他鬥將這裡來,卻着你送了性命。兄弟啊,這個功勞算你的,你可還守着馬與行李,等我把這死怪拖了去,再到那洞口索戰。須是拿得那老妖,方纔救得師父。”
八戒一聽還有個厲害的老妖,微微嚇了一跳,旋即便是忙道:“哥哥說得有理。你去,你去,若是打敗了這老妖,還趕將這裡來,等老豬截住殺他。”
好個孫悟空,一隻手提着鐵棒,一隻手拖着死虎,徑至黃風洞洞口叫罵起來。
卻說那五十個敗殘的小妖,拿着些破旗破鼓,撞入洞裡,報道:“大王,虎先鋒戰不過那毛臉和尚,被他趕下東山坡去了。”
黃風怪聞說,十分煩惱,正低頭不語,默思計策,又有把前門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鋒被那毛臉和尚打殺了,拖在門口罵戰哩。”
黃風怪一聽不由愈加煩惱道:“這廝卻也無知!我倒不曾吃他師父,他轉打殺我家先鋒,可恨!可恨!”
“取我披掛來!我也只聞得講什麼孫行者,等我出去,看是個什麼九頭八尾的和尚,拿他進來,與我虎先鋒抵命!”黃風怪怒喝道。
衆小妖急急擡出披掛。黃風怪結束齊整,綽一杆三股鋼叉,帥羣妖跳出本洞。那大聖停立門外,見那怪走將出來,着實驍勇。看他怎生打扮,但見:
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盔上纓飄山雉尾,羅袍罩甲淡鵝黃。勒甲絛盤龍耀彩,護心鏡繞眼輝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錦圍裙,柳葉絨妝。手持三股鋼叉利,不亞當年顯聖郎。
那黃風怪出得門來,厲聲高叫道:“哪個是孫行者?”
這孫悟空腳翽着虎怪的皮囊,手執着如意的鐵棒,咧嘴答道:“你孫外公在此。送出我師父來!”
那黃風怪仔細上下打量觀看,見孫悟空身軀鄙猥,面容羸瘦,不滿四尺。不由笑道:“可憐,可憐!我只道是怎麼樣扳翻不倒的好漢,原來是這般一個骷髏的病鬼!”
孫悟空氣極而笑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眼色!你外公雖是小小的,你若肯照頭打一叉柄,沒準就長三尺嘞。”
“找死!”那黃風怪聽着孫悟空話語之中的戲謔之意,頓時怒喝一聲,不容分說,挺直鋼叉。往行者當胸就刺。
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頭便打。他二人在那黃風洞口,這一場好殺:
妖王發怒,大聖施威。妖王發怒,要拿行者抵先鋒;大聖施威,欲捉精靈救長老。叉來棒架。棒去叉迎。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初時還在塵埃戰,後來各起在中央。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戳着的魂歸冥府,打着的定見閻王。全憑着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那個平安那個來。
那黃風怪與孫悟空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孫悟空有些不耐。使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剎那變出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黃風怪圍在空中。
那黃風怪見狀心中一驚,有些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頭,望着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呼的一口氣,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颳起。好風!真個利害。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悟空毫毛變的小行者颳得在那半空中,卻似紡車兒一般亂轉,莫想輪得棒,如何近得身?慌得孫悟空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獨自個舉着鐵棒,上前來打,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颳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
那妖怪見孫悟空飛身離去,倒也沒有去追,只是冷笑一聲迴轉洞府。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着馬,守着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敢睜眼,不敢擡頭,口裡不住的唸佛許願,又不知孫悟空勝負何如,師父死活何如。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忽擡頭往那洞門前看處,卻也不見兵戈,不聞鑼鼓。呆子又不敢上他門,又沒人看守馬匹、行李,果是進退兩難,愴惶不已。憂慮間,只聽得孫大聖從西邊吆喝而來,他才欠身迎着道:“哥哥,好大風啊!你從那裡走來?”
孫悟空鬱悶擺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孫自爲人,不曾見這大風。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鋼叉,來與老孫交戰,戰到有三十餘合,是老孫使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圍打,他甚着急,故弄出這陣風來,果是兇惡,颳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風而逃。哏,好風!哏,好風!老孫也會呼風,也會喚雨,不曾似這個妖精的風惡!”
八戒忙道:“師兄,那妖精的武藝如何?”
孫悟空搖頭道:“也看得過,叉法兒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個手平。卻只是風惡了,難得贏他。”
八戒不禁急道:“似這般怎生救得師父?”
孫悟空卻是擺手忙道:“救師父且等再處,不知這裡可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醫治醫治。”
八戒這才發現孫悟空雙眼無神,不由驚道:“師兄,你的眼睛怎麼了?”
孫悟空無奈道:“我被那怪一口風噴將來,吹得我眼珠痠痛,這會子冷淚常流。”
八戒一聽頓時愁了起來道:“哥啊,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說要什麼眼科,連宿處也沒有了!”
孫悟空道:“要宿處不難。我料着那妖精還不敢傷我師父,我們且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過此一宵,明日天光,再來降妖罷。”
八戒連點頭應道:“正是,正是。”
他卻牽了馬,挑了擔,出山山谷,行上路口。此時漸漸黃昏,只聽得那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二人停身觀看,乃是一家莊院,影影的有燈火光明。他兩個也不管有路無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門外,但見:
紫芝翳翳,白石蒼蒼。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蒼蒼半綠苔。數點小螢光灼灼,一林野樹密排排。香蘭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澗,古柏倚深崖。地僻更無遊客到,門前惟有野花開。
他兩個不敢擅入,只得叫一聲:“開門,開門!”
那裡面走出了一個老婆婆,擡頭問道:“什麼人?什麼人?”
孫悟空躬身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大王拿了我師父去了,我們還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宵,萬望方便方便。”
那老婆婆含笑答禮道:“失迎,失迎。此間乃雲多人少之處,卻纔聞得叫門,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強盜等類,故此小介愚頑,多有衝撞,不知是二位長老。請進,快請進!”
他兄弟倆牽馬挑擔而入,徑至裡邊,拴馬歇擔,與老婆婆拜見敘坐。
老婆婆奉了茶,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飯畢,命設鋪就寢,孫悟空無奈道:“不睡還可,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
老婆婆好奇問道:“是哪位長老害眼?”
孫悟空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們出家人,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
老婆婆顯得有些奇怪問道:“既不害眼,如何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