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九嚇了一跳,這個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的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她回想了片刻,似乎剛纔並沒有注意到安王殿下身旁,有着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然而,這個人,似乎一直都在……
胡十九不明白對方所說的“大膽”是什麼意思。她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仔細打量着這個滿頭白髮,膚色粉白,臉頰乾癟,眉眼陰柔的人。
似乎所有的矛盾點,都在此人的身上匯聚。
難道,是他?
胡十九眯起了眼睛……
她恍然憶起在清露苑之時,似乎聽其他酒師曾經提過,這次的斗酒,宮裡的太監總管“賈公公”,也隨同安王殿下出宮,來到這斗酒場。
賈公公,這個稱呼,胡十九並不是太陌生。前世,她就曾聽韓墨辰提起過,此人讒佞專權,口蜜腹劍,爲陳國之一大奸宦,韓墨辰同他勢如水火,曾經數次向皇上進言要誅殺此人,然而,不知何故,直到韓府那一場滅門大火,韓墨辰戰死沙場,這個“賈公公”卻依舊好端端的呆在宮裡……
因此,當日,胡十九不是沒有猜測過,韓府的那一場大火與這個名爲“賈德全”的老太監有關。
如今,乍然相見,胡十九不禁有些短暫失神。
而此時,老太監賈德全也在仔細打量着胡十九。這便是那個讓一向做事還算沉穩持重的吳厚德,日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即使在這場斗酒大會中,都弄得他。焦頭爛額的小丫頭?
賈德全不由細細向着臺下的那個紅色身影看去。
只見這丫頭雖做男裝打扮,然而那份清秀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眉毛不似時下的女子修成柳葉形,卻仿似經由最好的螺子黛細心勾色,深一分,則太俗,淺一分,則無趣。
雙目靈動。明眸善睞之時卻又帶着幾分警惕,如一泓清水之中,蓄着兩尾墨色的小魚兒。
看人看眼。這丫頭,倒是有些意思。
那張小臉,估計連自己一個巴掌的大小都沒有吧?
賈德全如此想着,有些孩子氣般的。伸出手悄悄比劃了下。
安王微笑凝視着胡十九。許多年了,在他入宮之後,除了曾經相熟的蔣清偶爾看着自己的臉色,保有分寸的“敘舊”,類似眼前這個小酒師般的“無法無天”,安王卻是第一次見到。
“你多大了?”安王緩聲問道。
胡十九正在揣測着老太監賈德全或許就是當日謀害韓府滿門的真兇,乍一聽到安王對自己說話,她居然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的覺得,高高在上的人間帝王。在詢問自己什麼。
“哦,半月而已。”
自己說什麼了?爲何安王的神情那麼古怪?就連他身旁的侍衛都有些想笑的模樣?
胡十九看看面前的酒罈,安王殿下剛纔不是在問這酒釀了多久嗎?
“哦……長勢喜人。”安王居然沒有笑,點點頭說道。
這下,胡十九面前一名年輕的侍衛悄悄的低下頭,胡十九看得出,他憋紅了臉,似乎是,想笑?
“那此酒又是釀了多久呢?”安王微微向前俯身問道。
胡十九卻越發迷惑。
釀了多久?剛纔不是才問過嗎?這人間的帝王,記性也太差了吧。
“回安王殿下,草民沈十九,是來自醉翁樓的酒師。此酒,釀造半月有餘。”她自覺回答得體,又擔心安王記性不好,乾脆將自己的姓名來歷又報了一遍。
“哈,”安王實在撐不住了,擡手指着胡十九,“本王知道你叫‘沈十九’,是來自醉翁樓的酒師,哈哈,哈哈……”
好久,都沒有笑的如此暢快!
周圍的侍衛看到安王縱聲大笑,也跟着湊趣,況且胡十九此時這副迷惑不解的模樣,也真是好笑。一時間,原本莊重嚴肅的斗酒場,居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笑聲。
胡十九有點傻眼,這算是怎麼一回事,不知道別的酒師“獻酒”之時,安王是否也是這般的“興高采烈”?
她跪着,跪着,雙腿都有點發麻,安王卻笑得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所幸,他似乎看到胡十九偷偷敲打雙腿,便還算是知情達理的說道:“起來吧。”
“謝安王殿下!”胡十九伸手抱起酒罈,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從容老成。
安王笑了一陣,此時暑熱尚未完全消散,他似乎有些氣喘,老太監賈德全忙上前端來事先預備好的茶水,又殷勤低聲吩咐安王身旁服侍的人,將扇子打的稍微勤一點。
胡十九注意到,所有的人中,只有老太監賈德全沒有絲毫笑容,或者說,他一直在笑,那種恰當好處的笑容,掛在他的臉上,不多不少,就像生來帶着這張笑臉面具般。
安王飲了茶水,靠在椅上,看着胡十九隻是搖頭髮笑。
這讓胡十九有些鬱悶。她是一名酒師,不是那些山裡的猴子,怎麼安王看她的神情,就像是人們在看街上耍猴兒般的模樣呢?
她想着,更加端正了身姿,不管別人怎麼笑她,胡十九揚起尖尖的下巴,神態嚴肅,帶着分執拗的認真。
安王察覺到她的轉變,漸漸的,之前那種的確是帶着幾分戲謔的笑容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身爲帝王之裔,高貴矜持的笑容。
老太監賈德全一心二用的一面打探着胡十九,一面又在偷瞧着安王。
這些年在宮裡的摸爬滾打,曲意逢迎,不是白練的,他立刻察覺安王神態有變。於是,賈德全揚起那把甜膩陰柔的嗓子,緩緩唱出“獻酒——”二字。
胡十九神色一凜,目不斜視,俯首而行。
一罈酒,穩穩的端在她的手裡,聽似水波不興。
如此小小年紀,卻有這份定力,倒是難得了。回想方纔那幾名酒師,除了似乎叫什麼杏花樓的吳姓酒師,還算是進退有度,眼下,也就這個來自醉翁樓的年輕酒師“沈十九”能夠看得入眼。
安王沉吟着,只見侍從接過酒罈,熟練的用金錐敲開酒罈上的封泥,他的目光突然一滯,與此同時,賈德全,胡十九同時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