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不測、開閘引水、密道逃生?”
胡十九愣住了,她定定的看着老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老人話中的含義。
老人平靜的看着胡十九。
“師父,”胡十九向前一傾,桌子立刻被她撞得搖搖晃晃。
“醉翁樓會有事發生?”
老人伸手穩住燭臺。窗外,有風呼嘯。
“只是早晚。”老人似乎有些疲倦,緩緩的扶着桌子坐下。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靜觀其變。如若突生不測,你去那裡開閘放水,密道逃生。”
老人的語速很慢,但卻無比清晰,堅定。
那裡,自然是秘密酒窖。
那這兒呢?
“我會提前遣散大家,醉翁樓這些年賺的,足夠夥計們在很長一段時間,不去爲生計發愁。”
師父的話,讓胡十九越聽越覺不祥,然而分明是如此兇險之事,爲何卻被師父說的雲淡風輕,好像早有準備,要與那暗地裡對醉翁樓虎視眈眈之人,拼得一個魚死網破?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師父既然如此縝密的安排了所有人的歸宿,甚至將開閘放水,密道逃生這樣重大的事情交付自己。可是,師父呢?師父他又該何去何從?
不,不會的。胡十九大駭。她被心中那個猜想驚得僵立在桌前,只有一雙手似乎不聽使喚的抖個不停。
“十九,來,坐下。”老人伸手爲胡十九倒上一盞清茶。
胡十九木然接過,溫熱的茶盞握在手中,讓胡十九不住戰慄的雙手得到慰藉,她的心情稍定。
“十九,莫慌,莫怕。”
該如何向這個孩子說出那背後的千頭萬緒,她會害怕嗎?她能擔起重任嗎?
老人沉吟着。
“十九……”燭火明滅,老人的思緒又回到了數年之前……
在經歷了最初的成功後,當年名喚“徐茂”的老人,彼時正值壯年。
之前的走街串巷積攢下的好名聲,讓那間剛剛建立不久的“醉翁坊”很快口口相傳,每天,天剛矇矇亮,酒坊裡剛燃起那一盞燭燈,門外,就有了排隊等候的街坊。
“徐大哥,你家的酒,連我們家的老奶奶都喜歡!”
“我說阿寧他娘,你讓徐大哥多釀點酒!我那個死鬼老頭兒,不吃你家的酒,下地幹活都沒力氣!”
“爹,庫樂嬸嬸讓我給她帶點嚐嚐。”
徐家酒,酒香綿長,酒味甘冽,琥珀色的酒液倒在白瓷的碗裡,看着就讓人垂涎三尺。
更有人傳說,飲下徐家酒,久未下地的老人,居然能在別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上幾步。
面色青黃的婦人,飲下之後,也變得猶如春風拂面,豔如桃李。
更別提那些神采飛揚的後生,要是哪天不來點徐家酒,這一天吶,說話都覺得舌頭在嘴裡不利索!
對於這些傳言,徐茂只是搖頭笑笑,要是自己的酒真那麼神奇,那他就不是醉翁坊的掌櫃,而是皇宮的御醫了。
這話說的四鄰街坊全都樂了,因此也沒有人當真,只是當做茶餘飯後的消遣,但是醉翁坊門口排隊的人,卻每日愈多。
偏偏有人生了別的心思。
不記得過了多久,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醉翁坊的對面,開起了一座碧瓦朱檐的杏花樓。
杏花樓剛開張的時候,滿城的達官貴人都前去捧場。
一時間衣香鬢影,車水馬龍。
杏花樓的兩位掌櫃站在富麗堂皇的酒樓大門外,打拱作揖,笑臉相迎。可是漸漸的,除了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喜歡那裡的裝飾奢華,偶爾去坐坐以外,杏花樓的夥計最常讓別人看到的,就是無聊的揮動着蠅拍,遠遠望去,像在那裡爲了招徠客人,練習最新式的舞蹈。
衆人說,那裡的酒,不純。
衆人說,那裡的人,心黑。
能在醉翁坊喝上半月的酒錢,在杏花樓,往往還買不來一盞清茶。
更何況,杏花樓的酒水,幾乎就和它那裡的茶一樣,淡而無味。
醉翁坊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甚至,來買酒的人還多了幾個陌生面孔。
上門即是客,徐茂並不在意到底是什麼人來買自己的酒,或者,根本就是在“學習”自己的酒,因爲要釀好酒,不僅僅需要純熟不苟的技術,最重要的是,是水源!
當初,幸好桂茹不讓自己賣了那間老房,那口井裡的水源,和這城裡的並不一樣。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在醉翁坊生意最好的時候,在徐茂曾以爲他們一家的苦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之時,一場早已在暗中謀劃多日,處心積慮的禍事,從此讓他們陰陽永隔。
如果當日,自己沒有搬離那個老屋,未曾在琅京城裡建下“醉翁坊”,一家人即使清苦,卻也和樂融融。桂茹,阿寧,是否就不會突遭橫禍……
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當桂茹和阿寧“走”後,形銷骨立的徐茂拒絕了衆人的關切,在一個深夜,回到曾經的老屋,將那個院子,加上沉重的黑鎖。
之後,他帶着一壺倉促釀成的酒,來到了她們孃兒的墓前。
“桂茹,阿寧,”他自斟一杯,又將酒緩緩倒入青草萋萋的墳冢之上。
“對不起。”
再好的夫婦,也有拌嘴的時候,只是平日裡,他從未說過這三個字,桂茹總說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但是每每,也在他做好一桌噴香的飯菜後笑着原諒了他。
此時,這三個字,原來說起來,這麼輕,這麼輕,輕的他悔恨不已,爲什麼自己從來不肯向桂茹認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聲一聲的說着,聲聲泣血。他發了瘋般的向着那埋葬着她們母女二人的土包磕頭,砂礫,印進了破碎的皮膚,額頭上的鮮血也融進了黃色的塵土。
桂茹!阿寧!
天空中,突然下起一場大雨,就像死者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眼淚。
等我!
他拔出一柄刻有白虎的匕首,就要向自己痛到幾乎不再跳動的心臟插去!
“哥!”
刀的主人突然出現,他撲過來,緊緊握住了那柄鋒利無比的小刀,鮮血混着雨水,喚醒了徐茂殘存的清醒。
“徐安,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