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昨天當做診療室的房間,掀開門簾就見裡頭坐了一二十號人,衆人見到進來的是馮茂後第一反應是後退。應該是馮茂之前在貧民區打人造成的赫赫惡名依舊有足夠震懾力。
馮茂也不說話,眼瞅瑪麗坐在房間角落,遠遠在爐子的熱力圈外。馮茂先走到爐火邊,衆人立刻讓開位置。就叫過瑪麗,隨口問了一句,“你認字麼?”
旁邊的衆人中傳出一陣低笑。就見瑪麗愣了愣,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無所謂了。你就坐在這裡,幫我記住誰是下面幾個。我叫到的人,都到這邊排隊坐着等。”馮茂說完,讓衆人都站起來。然後把破凳子在火爐兩邊排成排。別看只是這麼一規整,空間利用率反倒高了。
“到我這邊一個人,就讓後面的人往前坐。你明白麼?”馮茂說道。
瑪麗又是遲疑片刻,再次點點頭。
這忙起來就忘記了時間,送走最後一名病人的時候天都黑了。馮茂收拾完東西,把裝了麪包和香腸的紙袋交給瑪麗。紙袋也是馮茂從學校醫院順來的裝草藥的袋子,散發出淡淡的不難聞的氣味。在這個空氣有些不好聞的房間裡,草藥的氣味顯得格外親切。
“你母親說了要多少工錢麼?”馮茂問瑪麗。
“我母親想當面說。”瑪麗低聲答道。
“去哪裡說?”
“我母親說,去馮茂先生的住處說吧。”
馮茂點點頭,他也不想在這裡多待。回到住處就開始整理筆記,鍼灸的反應讓馮茂非常滿意。按照馬洪先生提供的指點,超凡之力是超凡者們先在體內構建模型,施展超凡之力的時候是用自己構架的模型去套對面的人體內的超凡之力運行。模型越準確,就能夠發揮出越強大的威力。
這解釋讓馮茂大以爲然,之前憑藉體內超凡之力硬上的做法的確是野蠻而且無效率。
整理着記錄,就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就見一位衣服破舊的中年女子帶着瑪麗站在門口。女子自我介紹道:“您好,馮茂先生。我是瑪麗的母親。我叫格蕾雅。”
“您好,格蕾雅女士,請進。”馮茂趕緊請兩人進來。
正想燒水,就想起沒有蜂窩煤了。好在馮茂今天弄回來點煤塊,就趕緊生火。
“瑪麗,去幫忙。”格蕾雅女士命道。
馮茂有些訝異,他沒想到格蕾雅女士居然沒有瞎客氣。若是一般人,要麼就客氣,要麼就傻坐着。而馮茂此時需要的就是幫忙,而不是別的。
乾脆把生火的事情交給瑪麗,馮茂坐到格蕾雅對面,“女士,我想在治療的時候請瑪麗幫忙。不知道您覺得給多少日薪比較合適。”
格蕾雅答道:“馮茂先生,我是想來請求您收下瑪麗當學徒。”
“學徒?”馮茂愣了愣,接着無奈的笑道:“我自己還是學生,我不可能收學徒的。”
“我聽說過您是位大學生先生,我就直說吧。我希望瑪麗能夠儘可能跟在您身邊,哪怕是受排擠,也不想讓瑪麗繼續和那邊的人打交道。”
格蕾雅提到‘那邊’,聲音裡有無法忍耐的厭惡,這讓馮茂覺得很有趣。
“馮茂先生,我不瞞您說。我曾經嘗試過離開那邊,但是失敗了。我從小就看好瑪麗,即便我失敗了,我依舊希望她能夠離開那邊。”
這坦率的話讓馮茂心中生出不安來。大姐,你可別把這麼重大的責任交給我哈。馮茂儘可能溫和的說道:“格蕾雅女士,您搬出那邊不就行了麼?我聽說您是位非常高明的裁縫,如果我現在有錢的話,也許會請您爲我做衣服。”
“我的手藝並沒有丟下,上次失敗之後我才發現,想離開那邊並非是簡單的搬走而已。”因爲情緒激動,格蕾雅女士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馮茂先生,如果瑪麗在心裡認爲那邊的生活纔是她的謀生之道,搬走和不搬走有什麼分別麼?我也是見過許多主顧家怎麼生活,才明白了這些。您住在這裡,和那邊只隔了一條街,可您永遠都不會是那邊的人。這不是距離,這是怎麼生活。”
格蕾雅女士的話讓馮茂覺得看到了全新的東西。馮茂曾經覺得學習、工作、實踐、進步,就是正常人生的全部。按照格蕾雅女士方纔所說,那只是馮茂的生活方式,維繫這種生活方式的是馮茂周圍的環境。
“馮茂先生,您不知道我聽說瑪麗被派去大學找您的時候有多高興。她終於可以因爲正當的理由到見識一下大學。這邊的人也不是沒機會去大學。他們去大學或者是爲了乞討,或者是躺着進去。如果是那樣去的,到哪裡都一樣。”
馮茂雙手十指交叉,下巴架在並在一起的兩根拇指上。格蕾雅女士的話說的真好,便是沒有勒內閣下的言辭優雅,卻讓馮茂的精神有了思考空間。只是躺着進去的暗示讓馮茂想起那個死去的孩子。
“我擔心瑪麗去了大學之後讓您覺得難堪,以後再不搭理她。而您還繼續用她。我只想請求您能收下瑪麗當學徒。求您了。如果瑪麗當了您的學徒,她纔可能不像我那樣失敗。”
“格蕾雅女士,我不可能教給瑪麗什麼東西。”
也許是聽出馮茂拒絕的意思,格蕾雅女士的眼中都有了淚花,她哀求道:“馮茂先生,只要讓她跟着您,您就已經教給瑪麗無數的東西。您送給瑪麗衣服,瑪麗回去之後哭着說您逼着她穿了衣服。我纔有機會告訴瑪麗,接受別人的善意是禮貌。在那邊,別說有人會送禮物。哪怕是穿了自己的新衣服,別人看到之後只會想着弄破這衣服,至少要把這件衣服弄髒。”
聽到這裡,馮茂突然覺得這也許並非只是貧民區特有的心態。便是有錢人也差不多呢。
“先生,瑪麗每次拿了報酬回去的時候都有些不安。因爲那些東西已經夠我們全家吃一天甚至兩天。而在那邊,想得到瑪麗這樣的報酬就需要無數的爭奪,甚至是出賣自己。我這時候才能告訴她,有些地方根本不用出賣自己,只要能完成該做的事情就好。馮茂先生,跟在您身邊,瑪麗才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規矩。如果只是靠我來講,她永遠都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麼樣子。如果她不知道那邊之外的規矩,瑪麗到了其他地方也只會用那邊的規矩做事。然後就會被趕走……”
說到這裡,格蕾雅女士控制不住情緒,已經泣不成聲。
馮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抹眼淚的時候,腦海裡能有的念頭只剩下‘可憐天下父母心’。就見瑪麗走了過來,用手幫着母親擦眼淚。馮茂掏出手絹丟給瑪麗,自己用手背又擦了幾下眼眶。
過了一陣,等格蕾雅女士的啜泣聲停下,馮茂按捺住幾乎被說服的衝動說道:“格蕾雅女士,我非常尊重您,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也會盡可能做到。”
格蕾雅女士雙手緊握,彷彿祈禱般的哀求道:“先生,我已經不求什麼尊重。我只想請求您的憐憫。請您給我最後的機會,讓我在死前不要徹底絕望。”
那表情是如此的絕望和悲傷,馮茂怎麼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就在他搜腸刮肚尋找拒絕方法的時候,格蕾雅女士哀求道:“馮茂先生,我已經盡力讓瑪麗認字,她一定可以幫上您。”
馮茂長長的嘆口氣。他搓了搓手,問瑪麗:“你願意給我當學徒麼?”
“是的。先生。”瑪麗低下頭答道。
“以後回答我問題的時候擡起頭看着我。”馮茂命道。
“是的,先生。”瑪麗低着頭答道。
格蕾雅女士見狀連忙在瑪麗背上拍了一巴掌,瑪麗這才擡起頭。馮茂還真沒怎麼和瑪麗正面相對過。此時才見到這個小姑娘大概十歲左右,長得不討人厭,而且有一雙挺漂亮的玫瑰灰色的眸子。
馮茂從揹包裡拿出一個新的筆記本遞給瑪麗,“瑪麗,我交給你件事。你對那邊的人比較熟,明天看病的時候,你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每人空兩頁。你能做到麼?”
“……怎麼叫空兩頁?”瑪麗遲疑着問。
馮茂把怎麼空兩頁的標準教給瑪麗,接着說道:“我還有件事,你明天白天在你母親陪同下到我房間來,我肯定不在。你就燒水,洗澡。如果你的表現能讓我接受,在我讓你走人之前,你每三天都在你母親陪同下白天到這裡洗個澡。”
看着瑪麗那不乾不淨的頭髮,馮茂下令之後心裡面鬆了口氣。他每次見到這頭髮就覺得非常不順眼。不過說完之後,他又覺得自己這說法好像太嚴厲了,連忙對格蕾雅女士說道:“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也帶着其他孩子一起來洗吧。”
聽了馮茂的話,瑪麗有些不安的問道:“請問,馮茂先生,您爲什麼要我們做這些?”
“因爲我討厭骯髒。”馮茂答道。在21世紀,他在冬天也不能忍受三天不洗澡。便是到了這邊,馮茂也幾乎天天要洗洗。這或許就是格蕾雅女士所說的‘生活方式’吧。
安排完這件事,馮茂又想起別的事情,他說道:“我還有幾件事,第一,你今天跟着我學打煤塊。燒水就用這個。你的衣服也得經常洗,現在天冷就用熱水洗吧,咱們不差這幾塊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