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別館除了主建築之外還有不少附屬建築。馮茂跟着兩位走路完全沒聲音的侍衛走進一幢小樓,通道兩邊整齊排列的房門很像是醫院的住院部主樓。
每個房間裡都有人受苦,馮茂跟着侍衛走進第一間病房。裡面的佈局還真和單人病房差不多。牀旁邊坐着父母,牀上是位痛苦掙扎的年輕男子。
一聲不吭的上前做了個簡單探測,確定青年體內有至少四路脈絡運行正在影響着‘金丹’傳遞到全身的信號。馮茂起身問侍衛,“有白大褂麼?醫生穿的那種。”
侍衛不吭聲,轉身就走。馮茂連忙補充道:“給我兩件。”
侍衛出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兩件白大褂交到馮茂手中,馮茂把一件遞給旁邊的伊萬娜。伊萬娜一聲不吭的接過,和馮茂一樣脫掉校服上衣,把白大褂穿上。職業裝一穿,哪怕伊萬娜只有十四歲,看上去也有了醫生的樣子。
坐回到牀邊,馮茂開始治療‘患者’。有過之前的經驗,馮茂把力量控制到最小程度。不用再控制患者的狀況,而是引導患者的狀況,馮茂覺得自己現在施展出的力量只怕都算是大的。
青年的臉色很快開始好轉,痛楚隨着身體不再接收到異樣信號而快速削弱。馮茂感覺這位‘患者’暫時恢復了正常,起身就走。
“這位……大夫。”病人的母親在背後叫住馮茂。
馮茂轉過身,就見想跟着自己一起離開的伊萬娜也轉過身,正好擋在馮茂面前。馮茂向病牀那邊走了一步,和伊萬娜並肩而立。就聽病人的母親繼續說道:“大夫,這就好了麼?”
“您兒子的……病情本就不致命。現在沒辦法完全解決,我只能暫時控制住。讓他短時間內能不再感受到強烈的痛苦。”
聽到這裡,這位母親着急了,而更着急的父親已經嚷道:“病都沒治好,大夫你爲什麼要走?”
“因爲這裡很多人都在經受痛苦,我先得讓他們暫時緩解過來。請放心,您兒子的病情不會惡化,等我先處理完其他病人的問題之後就會回來。”馮茂說完就走。
椅子響動,應該是病人的父親站起身向攔住馮茂,卻沒能上來。馮茂出門的時候稍微回望一眼,果然見到那兩位很厲害的侍衛無聲無息的擋住了病人的父母,把一起醫鬧時間扼殺在萌芽狀態。
這棟小樓裡安排了十七位病人,馮茂挨個緩解了‘病人’們的痛苦。這纔回到第一個病人的房間。一進門,病人的父母就迎上來。病人的父親低聲說道:“大夫,我兒子睡着了。咱們能不能到外面說話?”
四人到了走廊,侍衛上來招招手,帶着衆人進了走廊盡頭的一個空房間裡。病人的母親立刻問道:“醫生,我兒子的身體能恢復正常麼?”
馮茂看了看侍衛,就見兩位都是事不關己的模樣,只能硬着頭皮和病人的父母談起‘病情’。把切除病竈或者糾正病人錯誤運功模式的選擇講給這對父母,兩人之間馬上就對立起來。與艾比士家的那對父母相比,這對父母中是母親希望切除病竈,父親選擇繼續這種模式。
家屬們爭論不休,馮茂聽了一陣,就趁機坐下休息。給這十七位病人緩解病症就花掉了兩個小時,馮茂只覺得此時頗爲疲憊。承擔起治療的責任已經讓馮茂感受到巨大壓力,爲公爵效力帶來的壓力甚至比治療更讓馮茂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兩人爭執內容實在是毫無營養,馮茂只想趕緊去研讀那些內容。於是站起身就走,沒想到那對父母居然專注於爭吵,並沒有拉着馮茂不讓走。
到了門外,馮茂的白大褂被拉住了。轉頭就見到伊萬娜放開拉住馮茂白大褂的手,低聲問道:“真的有這麼忙?”
“要是能忙完,我大概又要看一夜的書。”馮茂苦笑道。今天睡了一下午,傍晚時分從難以形容的夢境中掙脫出來。馮茂去吃完晚飯之後正好遇到伊萬娜,本以爲白天放了那樣的狠話,伊萬娜會立刻離開。沒想到伊萬娜氣呼呼的過來就開始懟馮茂,懟了兩句,大公殿下派來的人就到了學校裡找到馮茂。
馮茂聽說是治療,忍不住回懟伊萬娜,“我昨天去過的地方今天還要再去,你要不要去見識一下。”沒想到伊萬娜也夠猛,回去帶了件防身傢伙就跟着馮茂一起來了。
“你……真的要整晚看書?”伊萬娜聲音裡面只有訝異的情緒。
回想自己高考前的那股子勁頭,馮茂嘆道:“想成爲封聖者並不容易,除了學習之外完全沒有其他途徑。”
說完,馮茂挨個房間巡視一圈。就見擺脫了痛苦的病人們都沉沉睡去。根本沒空接受幾位有良心的父母的感謝,馮茂偷偷叫來侍衛申請見大公。
“馮殿下如果是想去圖書館麼?”侍衛問。
“是。”馮茂連忙應道。
“大公吩咐了,如果殿下想去圖書館,我們會帶你去。”
到了宅子外面,馮茂對伊萬娜說道:“你先回去吧。我請人給你安排車。”
“你……明天會去上課麼?”伊萬娜遲疑着問道。
“當然。”馮茂隨口答道。
“我也想去見識一下圖書館。”
一個小時後,馮茂抱着昨天的幾本書從圖書館裡回到閱覽室。作爲陪讀人員的伊萬娜沒資格借閱,只能坐到馮茂對面。馮茂問道:“你現在走的話,還有車坐。”
伊萬娜皺着眉頭說道:“嗯……我也想看看你是怎麼讀書的。”
馮茂也管不了那麼多,自己拿着書本看了起來。首先要看的自然是昨天晚上讀過的那部分內容,練氣、築基、結丹、元嬰。這些內容讀過一次,此時再讀就覺得有效的多。
自己早就能清楚感受到體內靈氣的存在以及運行模式,練氣階段肯定早就完成了。然而讀到築基部分,馮茂又覺得莫名其妙起來。尤其是看到築基丹部分,馮茂更是想放棄。
在21世紀充斥着各種扯淡的保健品宣傳,比較著名的就是什麼鹼性體質。以馮茂學過的那點化學以及生物知識,實在是無法理解怎麼大幅度調整體內血液以及體液中的PH值。
別說改變血液的PH值,把胃部的PH值從酸性調整到鹼性,胃部就沒辦法正常工作。能做到這個程度,人的身體只怕也撐不了多久。所謂‘築基丹’給馮茂的感覺就和這種保健品差不多。
不能理解築基,只能跳轉到‘結丹’。有了這些日子的衆多案例,馮茂讀起來完全能沉住氣。哪怕是結丹期的病人們中有一部分表現出不太正常的反應,結丹本身是真的存在,其效果也是真的實實在在存在。
讀了一陣,馮茂又開始看不下去了。此時就聽伊萬娜打着哈欠說道:“我先睡會兒。”
“嗯。”馮茂隨口應了一句,繼續看書。陰陽教派的書實在是充滿了東方風格,譬如‘微微腎水入華池’,從醫學角度來分析,那就是腎臟生成的尿液進入膀胱。然而只有讀了前面分析腎水與華池的內容之後才能明白,這指的是經過腎臟的數道經絡靈氣運行的猶如滲出的水一樣瀰漫,最後又凝結起來。
雖然馮茂懷疑這種靈氣運行必須與腎臟運行類似,若是肝火那種快速起效的靈氣運行模式,只怕腎臟脈絡反應就會出錯。凝結內丹的修士就會表現出那羣‘病人’的狀態,整個人都感受到痛苦。然而真的用陰陽教派的模型去思考,也未免太累了。
等於是每一個思維都得先獨立創造一個思維,進而用這種難以界定的詞彙構架思維模式。與之相比,直接針對肉體的思維就顯得清晰明白。
放下書本,馮茂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只覺得入口冰涼,現在剛過元旦,應該是二九天。閱覽室裡面生了火爐,卻只讓馮茂不覺得寒冷而已。
起身想去弄點熱水,就見對面的伊萬娜不知何時已經躺在書桌對面一張簡單的行軍牀上睡着了。她把白大褂蓋在身上,整個人還是忍不住縮成一團。馮茂脫下白大褂給伊萬娜蓋上,看她不暖和的樣子,馮茂又把自己的長風衣脫下來給她蓋上。這下馮茂就感覺到屋裡面的溫度實在是不高,只能端着水杯搬了椅子坐到火爐旁邊。
屋子裡有兩個火爐,另一個在管理員旁邊,扭頭看去就見管理員也在認真的讀着書。不時拿起放在火爐邊上的搪瓷暖手。有人陪着,馮茂覺得心裡面安定不少。又開始讀起陰陽教派的知識。
練氣已經明白了,結丹也已經明白了。關鍵就是這個築基。翻了一圈,也沒能把築基要完成的那些步驟的名詞全弄清楚。
坐回到書桌旁,馮茂把名字一個個寫下來,準備找大公詢問一下。既然大公說陰陽教派已經覆滅,現在還打着陰陽教派名頭的傢伙們只能算極遠的旁支。那麼這個世界上最懂陰陽教派的大概只有大公。
寫完要提問的內容,馮茂也覺得有點困。看了看懷錶居然到了早上四點,馮茂忍不住想眯一會兒。可衣服給伊萬娜蓋着,馮茂也不想拿回來。只能跑到管理員面前問道:“先生,有沒有能蓋身上的東西?”
身上裹着毯子的管理員擡起頭應道:“有啊。被子和褥子都有,毛毯也有。給你來一套?”
見自己再次犯下不知道和人交流的錯誤,馮茂登時覺得自己太蠢。要了被子和毛毯,拿回自己的外衣,給伊萬娜蓋上被子。自己穿好衣服,裹着毛毯趴在桌子上。身上暖和,毛毯也是上等貨,軟乎又保暖。馮茂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茂就看到天空再次降下許多金色球體。有了上次經驗,這次馮茂還是毫無情緒,卻也能自如的行動。向上‘飛’了一陣,看到還是無法起到作用,馮茂又向下前進。
再次進入自己內部的靈氣世界,馮茂穩穩站在‘地面上’,仔細感受着廣闊法陣下凝結成大地的靈氣。按照陰陽教派的描述,築基自然是修築地基,以在地基上構建內在世界。只是陰陽教派的描述中築基本身和馮茂的看法完全不同。
如果築基是構建內在世界,那就說明內在世界並不存在,是修真們靠自己構架出來的的世界。馮茂卻堅信內在世界已經存在,不僅是內在世界,這個世界肯定是先於馮茂而存在。馮茂是這個世界的結果而不是這個世界的原因。
雖然沒有情緒,馮茂依舊能清晰回想起在本地弗朗西斯家領悟這個之後的感受,從那個決定性時刻開始,馮茂再也不用自己構架世界的角度看問題。要是這麼想的話,自己與陰陽教派的理念豈不是衝突了麼?
怎麼都想不明白,馮茂又是在‘地面上猛擊一掌’。和上次相同,自己轉眼就從夢中世界裡醒了過來。擡頭就看到伊萬娜坐在對面,身上裹着毛毯,拖着腮幫看着自己。
“你……你的毛毯從哪裡來的?”馮茂問。
“去向管理員借的。”伊萬娜很自然的答道。
馮茂嘆口氣。看來自己應對世界的能力果然很一般,甚至有點低下。如果是自己與伊萬娜易地而處,自己不會爲了解決小麻煩而主動四處求助。此時裹在身上的一定是被子而不是毛毯。
回答了馮茂的問題,伊萬娜嘆道:“你真的看了一晚上書。”
馮茂覺得伊萬娜的問題挺有趣,就問道:“你就沒有這樣看過書麼?”
伊萬娜認真的答道:“沒有。我不喜歡看書。不,也不是不喜歡。我只是不知道還能這麼看書。”
“那你覺得該怎麼看書?”
“我都是白天坐在書房裡看書。”說道這裡,伊萬娜突然興奮起來,“喂,馮茂,到醫學院上學之前,我真不知道可以這麼多人坐在一個教室裡看書。”
馮茂本想笑話伊萬娜兩句,卻想到自己在勒內閣下那邊讀書的經歷。自己的同學和伊萬娜的經歷差不多,聽他們說在其他地方上學的時候班上就那麼五六個人。在大陸西部多數採取師徒制,勒內閣下一個人帶八個學生,這已經算是多的了。馮茂笑道:“那你喜歡醫學院的學習麼?”
伊萬娜猶豫片刻才答道:“這個以後再說吧。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馮茂,你覺得修士是什麼樣的人?”
回想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馮茂爽快的答道:“我覺得修士和普通人相比,大概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