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寧安堂。
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高坐大紫檀鑲青白玉靠椅上,腳下踩着腳榻,不俗的面相上滿是威怒。
大燕開國初,太祖高皇帝汲取歷朝勳貴必腐化成國蠹之教訓,革新大燕勳貴承襲之法。
開國世襲之世勳貴爵,代代降襲。
便有功勳極高可世襲罔替者,門楣雖不墜,然爵位依舊要降襲,除非後世子孫爭氣,立有大功,否則,五世之後,祖宗餘蔭耗盡,終要改換門庭。
譬如賈家,賈珍雖只襲三品威烈將軍的爵,但卻住在國公府邸!
按照前朝,爵位降減,其他一應規格都應依禮降減纔是,否則就是僭越,這可是大罪過。
而蒙太祖高皇帝聖恩,功高世爵傳承雖也降等,卻可保門第不墜。
縱只三品爵,也可維持國公門楣。
有此門第相襯,與尋常的三品爵相比,賈珍尊貴何止百倍?
若是他勤於王事,好生做官,立下功勞,就能提升爵位。
相比於其他人以命搏爵,又容易許多。
只是,太祖皇帝雖雄才偉略,思慮深遠,本是想讓世勳國戚不要覆前朝舊轍,一味享福墮落,想以此法逼武勳子弟上進,卻奈何生於富貴鄉之子弟,仍舊醉生夢死者多。
賈珍雖只是三品爵,可有國公府打底,地位之尊貴並不遜色尋常侯伯多少,又正值壯年,至少還有數十年的富貴。
且就算傳至下一代,也仍有數十年的富貴,因此他哪裡會有半分危機感?
每日裡依舊享福受用,不可一世。稍有違心不快,就恣意打罵懲戒,
此刻,賈珍看着跪在堂下戰戰兢兢的兒子,怒聲罵道:“沒用的混帳東西,連這點子小事都辦不成,要你何用?真真該死的畜生!”
賈蓉聞聲心驚,忽又想起之前賈薔之言來,愈發心亂如麻。
他也發現,自打他成親後這一年來,他這老子愈發看他不順眼,哪裡是在看兒子,分明是在看仇人。
可是對他媳婦秦氏,卻比親女兒還要關愛幾分……
賈蓉雖然心裡驚怒恐懼,卻不敢流露出分毫,因爲在這座寧國府中,其父賈珍就是唯我獨尊的天王老子!
壓下心中的驚怒,賈蓉閉上眼豁出去磕頭道:“老爺,薔哥兒死了心不肯回來,兒子一個人又不能綁他回來……”見賈珍面色更怒,他又忙道:“不過薔哥兒說了,前兒之事他絕不會對外信口開河,只要咱們約束好府裡的下人,就沒人會知道。兒子同他說,縱然要出府掰扯乾淨,他也得回來給老爺磕個頭纔是。誰曾想,他說他亦是寧國正派玄孫,他太爺爺也是寧國公嫡子,分家時有一分不薄的家業。那份家業他也不去想了,只當這十年來他的嚼頭。”
原本以爲賈珍會愈發暴怒,一直閉眼等待着沐浴雷霆的賈蓉卻發現上面安靜的嚇人,他悄悄睜開眼擡頭看去,見賈珍面色鐵青的坐在那,心裡一動,小心翼翼道:“老爺,要不……要不兒子帶幾個小幺兒再走一趟,定能把薔哥兒給‘勸’回來……”
賈珍卻哼了聲,道:“既然他死了心出府,我們又何必強留?強留沒用,他在外面活不下去,自會回來求我!”
賈蓉小聲道:“老爺,薔哥兒如今穿着麻布衣裳,兒子去時,他正用沙壺煮白粥呢。”
賈珍聞言一怔,這等情形顯然大出他的意外。
說起來,他還真不是一個一味追求男色的,否則也不至於等賈薔這麼大了,才動心思。
只是當下世道,凡達官貴人多以好男風爲雅事。
不止他,便是隔壁府的賈璉璉二爺,不也養了幾個清秀的小廝在書房以便隨時出火?
西府的鳳丫頭那樣好妒,等閒不讓賈璉沾染女人,身邊的房裡人打發的乾乾淨淨,只留一個平兒也是常年看得摸不得。
可王熙鳳卻從不理會賈璉書房裡那些小廝,一來生不得孩子,二來爭不得寵見不得光,所以賈璉身邊很是養了幾個兔爺兒。
可見當下並不以男風爲恥,世情便是如此。
所以,賈珍偶爾也會動起龍陽之興。
但他更多追逐的,還是女色。
卻不想前兒夜裡,也不知怎地,就是看着賈薔越看越覺得顏色出挑,甚至覺得國公府裡除了那位相貌絕色的兒媳婦,再無一人能與賈薔相比,這才動了凡心。
若他果真得手一次,或許也就撂開了。
畢竟在他心裡,滿滿都是那道禁忌的身影……
誰想如今竟成了求不得,這讓在寧國府裡予取予求恣意多年的賈珍如何肯心甘?
得聞養了十來年的紈絝公子居然自己煮粥,着實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賈珍能穩坐族長之位,也是有幾分手段的人,他想了想道:“你去尋族學裡當夫子的太爺,告訴他……”
賈蓉聞言面色微變,急道:“父親,是讓太爺開革了薔哥兒嗎?”
賈珍啐口罵道:“該死的畜生,你又知道什麼?那薔哥兒和你是一路貨色,慣會賞花頑柳,他先搬出府,再開革他出族學,族裡不定有什麼誹言謗語?癡蠢之極!再說,開革出族學,還不趁了你們這起子畜生的意了?想的倒美!”
一通臭罵後,又道:“你去告訴太爺,就說我說的,薔哥兒不好讀書,惹了我生氣。如今雖鬧脾氣搬出府去,學裡那邊也不可放鬆了管教。旁的不說,一月之內,先將《四書》講明背熟,要是背不熟,就要太爺嚴厲管教。”
賈蓉聞言徹底震驚了,也對他老子的手段愈感恐怖……
自忖若這樣的法子落到他頭上,他必是生不如死的。
因爲對於他和賈薔這樣的紈絝子弟,讀書和喝毒藥差不多。
他成親後總算脫離了苦海,可賈薔至今還在族學裡呢。
若是開革出族學,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所以賈珍才說他想的美。
而要一個月內將《四書》講明背熟……
這是要將人逼瘋啊!
賈蓉腦海中已經想到,賈薔正拿頭拼命撞牆的可怕場景……
至於破罐子破摔不學?
那就正好坐實了賈珍對賈代儒的說辭,賈薔不好學,還忤逆族長,叛出家門。
真到了那一步,那賈薔的生死,也就完全在賈珍一念之間了,連西府老太太和兩位老爺都不好插手。
念及此,賈蓉遍體生寒,爲賈薔的命運擔憂……
正這時,他忽聽到上面傳來怒吼聲:“該死的畜生撞客了不成,還不快去!”
賈蓉聞聲一個激靈,忙躥起身來,往外跑去。
不過剛一出門,又忙頓住了腳,看着眼前人眼神中滿是猜疑,壓着聲音冷聲問道:“你來做甚?”
只見一身着緞織彩百花飛蝶裙裳的絕色少婦帶着兩個丫鬟正要進門,看到賈蓉從裡面跑出來,也受了一驚。
少婦正是賈蓉妻子秦氏,她目光隱隱有些不自在,卻還是睜着幽幽美眸看着賈蓉,輕聲道:“太太剛傳話說,老爺想用些冰糖蓮子羹,命我溫潤了送來。”
賈蓉聞言面上怒氣一閃而過,冰冷的目光裡滿是厭棄猜疑,本想說幾句話,可聽到身後漸近的腳步聲,他面色一白,只能強忍着心中的屈辱,目光如刀的剜了妻子一眼,匆匆離去。
身後,秦氏幽幽弱弱的美眸中,目光如怨如泣,聽着身後沉沉的步伐靠近,眸光中隱隱透着恐懼……
……
后街舊宅。
花費了一天半,賈薔終於將破舊的家宅初步收拾停當。
日已西斜,坐在庭院那株老槐樹下已經頹敗破碎了一半的石凳上,賈薔思慮起以後的路,該怎樣去走……
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自保之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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