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後宅。
賈薔回來時,東方天色已明。
李婧引着他先去了十二戲官的院子,探望齡官。
齡官此時,竟也還未睡……
黛玉的馬車,在揚州時就被改裝過。
座位下面的椅子爲鐵板所封閉起的箱子,鐵板外包着火浣布和錫紙,防火隔熱。
座位一側有機關,扳動之後,人便可掉入其中。
箱內又有一機關,再一按,底部也可分開掉落。
即便不出去,蜷縮於內,至少也可保一個時辰無憂。
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齡官是學戲出身,身手還算靈活,昨夜聽到警戒聲後,按套路先驚呼一聲,然後藏進了鐵箱內。
等到其他護衛確定沒有第二次襲殺後,纔將她救出,連同鐵箱一併送回了東府。
雖然沒甚傷害,但齡官還是哭了一宿……
因其相貌有七分似黛玉,賈薔也就多了幾分耐心,講道理道:“讓你做這種事,的確是委屈你了。但若無十分把握,也不會讓你去冒險。”
齡官緩緩擡起眼來,看向賈薔,問道:“若無十分把握呢?”
賈薔聞言,沉默稍許後,嘆息一聲道:“我不誆你,若果真有危險,不得不出面時,你還是要去。”
齡官聞言,淚水滾滾落下,悽然道:“侯爺能如實說就好,我不怪你,我原是蘇州戲班子裡的丫頭,若沒有侯爺,將來也難得好下場。如今雖然險了些,可其他的,也都還好。只希望,若有一日,我不幸代林姑娘死了,還請侯爺讓人將我的骨灰送回蘇州老家去。”
賈薔點了點頭,在李婧看來都有些冷酷的答應道:“若果真如此,我會做到的。”
李婧看到,齡官聽聞此言,身子都顫了顫……
好在,賈薔話鋒一轉,又道:“五年,你只需再做五年,我還你一個真正的自由身,並收你爲義妹,贈你一份足夠豐厚的嫁妝,保你下半生富貴無憂。我賈薔雖說過謊話,但從不騙你這樣的女孩子。”
齡官聞言,心裡如刀絞一般,只是落淚不語。
賈薔無法,只能嘆息一聲,告辭離去。
不是他心狠,只是,他和林如海的敵人,越往後就越多。
那些人拿他和林如海不會有甚麼好法子,黛玉可能遭受到的危險,也就越來越多……
多一個替身,以備不時之需,且還能起到亂人耳目的作用,是不得不爲之事。
縱然此舉有損人道,萬般罪孽,賈薔也願一力承擔!
李婧看看賈薔挺拔的背影,再看看哭成淚人的齡官,心裡無奈一嘆,上前勸了起來……
……
西小院。
賈薔疲憊的走過抄手遊廊,也未驚動別個,自己在火房取了些熱水略略洗漱罷,就折回裡間準備睡覺。
看到架子牀上,香菱和晴雯酣睡正香,也沒心思擠到中間去左擁右抱。
倒在陪榻上,和衣而握。
沒一會兒,就呼呼入睡。
只是也不知睡了多久,於半睡半醒間,賈薔感覺到有人似乎在移動他。
聽聲音,隱約明白是哪個熟悉不會害他的人,因而沒有完全驚醒。
直到……
“砰!”
“哎呀!你看你!!”
“壞了壞了壞了!”
一連串的或驚或悔的聲音中,賈薔睜開了眼,一臉肏了狗的惱火神情,右手捂住後腦勺疼痛處,看向眼前兩個巴巴跪倒在跟前的丫頭,罵道:“幹甚麼?你們有毛病啊?!”
香菱一臉自責懊惱,垂頭喪氣的跪在那,還未開口,晴雯就決絕赴死般坦誠道:“爺,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擡好爺的頭,才撞到牀牙子上的!”
賈薔捂了捂腦後的包,伸手看了看,還好沒流血,滿臉起牀氣的罵道:“甚麼名堂?沒事折騰我做甚麼?”
晴雯桃花眼裡有些複雜,難得沒有犟嘴,輕聲道:“爺回來了,怎不將我們叫起來,自己睡在陪榻上?要不,你狠狠打我一頓罷,我認了,真的!”
說罷,還主動趴在那,撅起一個圓滾滾翹挺挺的小屁股。
賈薔見之牙疼,擡腿一腳踹在上面,只聽晴雯“哎喲”了聲,滿臉通紅的擡起頭,眼神羞惱的瞪了賈薔一眼。
往哪踢?
賈薔自覺有些理虧,腳尖踢中間了……
不過也不理她,對也把屁股撅起來的香菱罵道:“去去去,趕緊都出去,沒事少來擾來!我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遇到你們兩個夯貨!”
罵罷,倒抽着冷氣,小心的轉過頭去,重新睡倒。
香菱拉住麪皮滾燙,還在怒視賈薔的晴雯,悄聲勸道:“還不快走!”
晴雯兇巴巴的朝賈薔的背影皺了皺鼻子,方扭過身,出門而去。
香菱落後半步,有些好奇,晴雯的步伐怎麼有些異樣……
卻也沒多想,兩人出了門,就要去給賈薔準備沐浴的熱水和早餐,以備他起來用。
結果二人剛出來,順着抄手遊廊往火房走,就見一個姑娘推開院門進來,面色不大好看。
“你是哪個?誰讓你進來的?”
晴雯站在廊下,皺眉喝問道。
連敲門也不敲,讓正在氣頭上的她愈發不高興。
香菱倒是認出來了,笑道:“是襲人罷?”
晴雯沒好氣道:“襲人?我還偷人呢!門也不敲,哪個讓你進來了?丟了甚麼,你負責得起?”
襲人臊的麪皮通紅,她原不知道賈薔院裡多了一個晴雯,只道還是香菱一個傻丫頭,就沒想着敲門。
沒想到,不知何時竟多了這麼一個牙尖嘴利的傢伙。
只因理虧在前,也不好多說,只能賠笑道:“是太太讓我來的,看看侯爺回來了麼?”
“沒呢,你等會兒再來罷!”
晴雯眼睛都不眨,擺手趕人道。
襲人臉色就不好看了,道:“不對罷,有人看到了,侯爺早先就回來了。”
晴雯一滯,問道:“你有事麼?”
襲人道:“我一個丫頭,甚麼事敢驚動侯爺?是太太有事尋侯爺,我勸你還是去請一請纔是正經。”
晴雯愈發生氣,道:“侯爺剛回來趟下休息,剛纔我們聲音大了些就捱了頓打,你還讓我們去請,豈不是故意害人?你有膽子,自己去請,看看侯爺打不打爛你的頭!”
說罷,對香菱道:“我們走!”
香菱不走,笑眯眯的搖頭道:“襲人還是先過去罷,我們爺天明瞭纔回來,累得倒頭就睡,剛不小心吵醒了才發完脾氣,這會兒哪個敢去擾他?我也不好請你進屋子,我們爺規矩大,屋子不許外人進哦!”
襲人聞言沒法子,只能嘆息一聲,面色有些難看的走了。
晴雯怪香菱道:“你勸她做甚麼?讓她進去,叫醒了侯爺,讓侯爺也打她一頓不好?”
香菱哼哼笑道:“爺纔不打人哩!只打你這個不聽話的!”
晴雯啐道:“呸!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做下的好事,都像你那樣才叫聽話?”
香菱羞紅了臉,小聲道:“我不同你說了,你這人不害臊!”
說罷,扭身就走。
晴雯差點沒氣死,她不害臊?
一跺腳,追上前去要和香菱理論,香菱咯咯笑着往前跑開,晴雯不捨,緊追不放。
等兩個丫頭的身影於嬉笑中消失在遊廊上後,過了沒多久,一道身影出現在院門外,輕輕敲了敲門,沒甚迴應,便輕輕的推門而入,又喚了兩聲香菱,也沒得到響應,好奇之下,往正堂而去……
……
而就在賈薔呼呼大睡之時,乾清宮朝堂之上,卻爆發了隆安朝宗室與朝臣之間最大的交鋒!
都察院六科十三道,禮部、戶部、吏部、通政司、光祿寺、翰林院,幾乎所有有資格上朝的文官,今日悉數上朝。
只是,沒等他們開噴,宗人府帶領百餘宗室,竟然率先發難,齊齊彈劾寧國府一等侯賈薔喪心病狂,竟然毆打天子親子,當朝輔國公李曜,打的面目全非,還帶兵包圍輔國公府、趙國公府和雄武候府,意謀屠殺。
這種毫無人性且不知尊卑的行爲,與謀反何異?
一時間,不殺賈薔似李氏江山都要危矣!
然而沒等隆安帝問罪,數百朝臣就爆發出了最大的怒火。
京畿重地,指使死士穿重甲衝擊國朝大臣之女,這又叫甚麼?
更令人痛心的是,還敢澆火油焚燒!
林如海甚麼人?
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
爲了江山社稷,先夭嫡子再喪髮妻,爲李氏的大燕江山嘔心瀝血,都快成了一把枯骨。
這樣一位功臣,如今唯一的孤女,竟然險些被一位皇子陰謀燒死!
這才叫喪心病狂,這才叫豬狗不如!
哪怕林家早有準備,沒讓賊人得逞,可這種突破底線的行爲,不殺,何以平民憤?
不殺,何以正人心?
隆安帝面色陰沉,沒有開口。
天子八弟,輔國公李召帶領宗室跳腳大罵:“這都是無恥賊子栽贓陷害所爲,李曜好好的在家讀書,哪有能力指使人幹這個?寧國府賈薔卑鄙無恥,敢毆打宗室皇親,不殺才不足以維護天家尊貴!”
又鬧了半個多時辰後,隆安帝實在忍無可忍,讓戴權敲了金缻,巡殿御史止住吵鬧後,道:“宣繡衣衛指揮使魏永上殿。”
魏永上殿後,將查證的一應人證、物證都說了遍,最後道:“皇上,臣與刑部、大理寺人手聯合調查,經再三查證,幾番對口供後,可以肯定,那副重甲,正是輔國公府上失蹤的秦心,有意唆使輔國公李曜,向寶郡王開口,再由雄武候世子王傑,向趙國公府的姜林借來。輔國公府內,也有不止三位證人可以確認,重甲借來後,是被那位秦心給拿去了。
此案,疑點重重,乃是有人故意將趙國公、雄武候、林侍郎、寧國府一等侯賈薔乃至輔國公和寶郡王,一併拖下水,以挑撥其自相殘殺。如果昨夜不是寧侯技高一籌,預料到可能有人故意使壞,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讓林侍郎之女提前另乘車駕回府,那後果將不堪設想!臣和刑部已經聯手發下海捕文書,搜查秦心,相信一定會抓出幕後黑手來。”
隆安帝聞言,寒聲道:“一定要儘早破案!另外,雖如此,然李曜德行不修,實不配再爲朕之皇子。李召,你不是相信那個孽障是無辜的麼?朕就先將他降爲輔國將軍,出繼於你。若果真此案與他無關,就讓他承嗣你那一支罷。若日後查出,此案和他有半點瓜葛,朕絕不輕饒,退朝!”
等隆安帝甩袖回宮後,李召帶着一應宗室,對着滿朝文武嚎啕大哭,破口大罵道:“你們逼着皇上連親兒子都不要了,你們還自詡忠臣?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一通慘哭後,滿朝大臣雖心中仍有不甘,卻也不好再深究,只能等繡衣衛和刑部結案再說。
荊朝雲、何振、羅榮三人往武英殿軍機處而去,路上雖一言未發,還是相互對視了眼,眼中,都閃過一抹遺憾。
可惜了!
……
PS:這兩天爆發的狠了,有些疲。我儘量第四更,但要保證質量優先。還欠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