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卑劣無恥

林府,忠林堂。

距離林家百步開外的事,幾一字不露的傳到忠林堂。

等到外人走後,黛玉和梅姨娘從內間出來,滿是擔憂。

殺人了……

雖然先前她們也聽說過賈薔帶着兵馬除叛逆,殺過人,但那種聽說,好似看史書上的戰爭一樣,似很遙遠。

但今日不同,今日就在家門口不遠處,聽到賈薔於無聲間起驚雷,開口就斃殺了繡衣衛四大千戶之一。

黛玉擔憂之極,看着林如海道:“爹爹,薔哥兒這樣做,會不會被人責難?”

林如海心裡苦笑,方纔他被一羣潑婦圍攻,回來時黛玉也不見如此擔憂。

不過想到賈薔能爲他做到這個地步,心裡亦是感動,林如海微笑道:“放心罷,無事。”

黛玉怎麼可能放心的下,皺眉道:“可是爹爹,女兒聽說,那繡衣衛乃是天子爪牙,京城一共也只有四大千戶,薔哥兒就這樣……殺了一人,豈不危險?”

林如海微笑道:“玉兒也知道繡衣衛乃天子爪牙?既然如此,就該知道,不聽話的爪牙,自然該除了去。今日那趙不惟敢攔薔兒,便是與天子大政爲敵。你且放心就是,爲父難道還能看他吃虧?”

梅姨娘笑道:“如何?我雖不明白這些道理,可既然老爺安坐,姑娘就不必急。”

黛玉聞言,俏臉一紅,矢口否認道:“誰急來着,我並不曾!”

梅姨娘自不會多打趣自家姑娘,又同林如海笑道:“也不知薔哥兒這心眼兒是怎麼長的,居然想到這樣的法子來爲老爺解圍。先前得知老爺被人圍困,若不是老爺打發人回來不讓家裡輕舉妄動,我都想讓管家帶人去救了。”

黛玉也“噗嗤”一笑,笑聲中卻不無驕傲。

等今日事了見了賈薔,非得說他一句“促狹鬼”不可!

居然想到以潑婦對潑婦的法子!

林如海也微微笑了笑,但心中對背後之人的下作,亦感到震怒。

他沉吟稍許,開始落筆寫信。

這件事,他自不會讓賈薔一人承擔壓力。

林家四世列侯,林如海自身又是探花郎出身。

或許政見有所不同,可當有人以這種卑劣的方式攻擊他時,那些座師、同年和世交親舊,也不會袖手旁觀。

風雷涌動,且看這場大戲要演向何方!

……

林府百步開外,賈薔一聲令下,自有人將其將令傳向五城兵馬司。

不過又親信從外入內,在其耳邊耳語數言,賈薔聞言眼睛一睜,道:“果真?”

那人點了點頭,往周遭人羣中指點了幾下。

賈薔冷笑一聲,於左右道:“去拿人!”

原來,就在這周圍,就有方纔名單上的人,這會兒居然藏匿不出。

賈薔身邊的親兵便隨那位親信,衝進人羣中拿人。

“幹甚麼?”

“有辱斯文!”

“大膽!放肆!本官乃朝廷命官,兵馬司憑甚麼抓我?”

“反了反了!”

七八人驚慌失措罵罵咧咧的被拉進來,賈薔上前,一把抓起其中一個嗓門最大的,拖曳到先前那些婦人砸向林如海的臭雞蛋、爛鹹菜和餿水污穢跟前,按着他的臉,正面貼向那些東西……

周圍圍觀之人看到那還穿着七品官服的小官,一張臉被那些臭爛污泥埋了進去,有人甚至乾嘔了出來。

“過分了!”

“斯文掃地!”

“豈有此理!”

然而賈薔卻理也未理,所問之言,讓周圍不少人擔憂的事成真,更令不少人心驚膽戰:“說,是誰指使的你,教唆這些婦人,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法對付林大人?”

那人差點沒把苦膽吐出來,但到底不是那些婦人,一問就出口,咬牙道:“下官,下官聽不懂寧侯在說甚麼?寧侯僅憑几個潑婦之言,就如此折辱下官,下官自束髮讀書以來……啊噗!”

話沒說完,一張臉又埋進去了。

賈薔回頭道了聲:“拿刀來!”

周圍人聞言悚然而驚,連商卓的面色都嚴肅到了極點。

卻不敢違逆賈薔之言,送上一把腰刀。

賈薔接過刀後,鬆開此人的頭髮,扯過他的一隻手來,手起刀落,此人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聲,被賈薔生生斬下三根手指,賈薔拿刀對準他的脖頸,厲聲問道:“本侯今日就算斬你人頭,了不起也不過降爵罰銀之罪,一羣下三濫的畜生,本侯最後再問一句,到底是誰指使的你,行此卑劣之行?”

此人嚇懵了,哪裡還扛得住,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求饒道:“下官交代,下官交代,是……是康侍郎之子,都察院御史康業打發人來,讓下官辦的?”

賈薔“哈”的一聲冷笑,道:“是康業那下賤之人?你空口無憑,可有證據?”

此人已經嚇破了膽,自然問甚麼答甚麼,道:“是康業身邊的長隨李良讓我這樣辦的,李良是康業的奶哥哥,最是親信!”

賈薔回頭傳令:“拿李良!”

立刻有人奉命前去抓人。

此時,圍觀的人已經站不住了,只覺得賈薔要瘋。

也終於有衣紫大員出面,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再折騰下去,怕是要將官場掀翻。

大理寺卿宋晝親自帶人出面,大理寺兩位少卿裘源、吳克亦俱至。

宋晝看着身上染血面容凌厲的賈薔,拱手道:“寧侯,今日之事,本官已知之。有人挑唆無知愚婦,驚擾圍堵林大人之車駕,居心叵測,手段下作,不可原諒。不過此案,理在大理寺職責範圍內,還請寧侯將一干人證犯人交給本官,由大理寺審查問罪。寧侯雖有繡衣衛千戶之銜,但畢竟無旨意在身,此案事涉如此多官員,實不該寧侯問罪。”

賈薔聞言,目光鋒利的看着宋晝,道:“本侯非輕狂之人,只是,本侯不欺負旁人,旁人也別想欺負我賈薔!家師世代列侯,功勳之門。更爲朝廷坐鎮揚州鹽政十三載,所付出之巨,朝野上下,誰敢否認?!這樣一位國之功臣,竟被一齷齪豎子所欺,此案不正,本侯意難平!宋大人,此刻人證就在此,本侯問你一句,康業那畜生,當如何發落?”

宋晝聞言,登時變了面色,他沉吟稍許,道:“目前來看,倒也未必就認定……”

不等他話說完,賈薔又拉過一個之前站在周遭的官員,看其身上官服,倒是一位五品官。

賈薔一腳將他踹翻在污穢地裡,臭雞蛋污水染了一身,賈薔舉刀厲聲問道:“你又是聽哪個畜生之命,來行此卑劣之事?果真非要見了血再說,本侯亦可成全你!”

宋晝見之面色大變,沉聲道:“寧侯,你莫要自誤!”

他所帶大理寺之人就要上前,就見一黑熊精一樣的大漢怒吼一聲,鐵塔般攔在他們身前,讓他們幹吞唾沫不敢妄動。

那被賈薔以腰刀所逼之人,面色慘然,看看先前那個吏部下官兒的慘樣,哪裡堅持的住,回道:“是……是御史大夫常大人的二公子常策給下官傳的信兒,他和康侍郎之子,御史言官康業是好友……”

“來人!拿常策!”

御史大夫與吏部天官,是朝中可與軍機大臣平齊的巨擘之一。

聽聞連御史大夫常家都捲了進來,周圍人一片譁然。

感覺此事已經瀕臨失控……

宋晝深吸一口氣,上前道:“寧侯,本官可以保證,既然御史康業是幕後主使,大理寺絕不會顧及黑手勢大,就放過他。還請寧侯,將此案交與大理寺!也請寧侯,顧全一些朝廷的體面!”

眼下已經將御史大夫常進、吏部左侍郎康德捲了進來,成爲莫大的醜聞。

果真再卷幾人進來,朝廷的體面就要喪盡。

宋晝心中將這幾個無知小兒罵了個狗血淋頭,平日裡還將康業之流視作年輕俊傑,沒想到,竟辦出如此混帳之事來!

今日果真辦成了倒也罷,偏生鬧成這個樣子,實在不當人子。

賈薔看着宋晝,道:“請本侯顧全朝廷體面?宋大人爲何不請吏部左侍郎康德和御史大夫常進顧全朝廷體面,他們與家師同殿爲臣,就養出這樣的下流兒子來?”

“賈薔,本官的兒子若果真參與此事中,本官絕不姑息。”

又一衣紫大員出面,來人正是御史大夫常進,他面色淡漠,說完此言後,對身邊人道:“將那孽障拿來,敢有反抗,當場打死!”只要常策咬死不認,賈薔又能如何?

常進之後,吏部左侍郎康德也出面,不過隨行而來的,還有一個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奴才。

康德淡漠道:“此事原是背主家奴李良瞞着康家所爲,今日本官親自將他交到大理寺問罪。明日再領犬子,入林府與林大人賠罪。”

常進道:“康大人且等等,我家那畜生來問明白後,明日一併去給林大人磕頭罷。家門不幸,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愧見林大人。”

周圍官員紛紛寬解起來:

“二位大人日理萬機,忙於公務,難免出現一些屑小家奴。”

“誰人又能無過?下官記得,當初賈家也出了不少差錯……”

“是啊是啊,刁奴可恨!”

“唉,何必咄咄逼人?”

“賈家的家奴犯下的事,可比這個嚴重多了……”

甚麼叫做“大勢在我”?

甚麼叫做“指鹿爲馬”?

甚麼叫做“顛倒黑白”?

無過於此!

賈薔看着這一出出,看着幾個大員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曾,隨手將繡春刀一丟,笑出聲來。

他一步步上前,身後諸親衛亦隨之上前,壓向那羣逼逼叨叨中的朝廷巨擘。

三個衣紫大員都皺起眉頭來,看向賈薔。

賈薔要是果真對他們這樣……

那他們反倒樂意瞧瞧,此人是怎麼死的。

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又豈止代表他們自己?

更代表着朝廷正統乃至王朝氣運的顏面!

莫說賈薔一個侯爵,就是宗室王公,敢當街毆打,也是除爵圈禁的下場!

然而就見賈薔距離他們三步之遙時站定腳步,清冷的目光中不無譏諷的看着他們,道:“果真,只是家奴自作主張?”

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拿下康業的大理寺卿宋晝此刻竟然又變了口風,語重心長道:“寧侯,如今看來,的確是李良反叛,做下這等背主之事……”

康德和常進只是淡漠的看着賈薔,對他們來說,賈薔就好似一跳樑小醜一般,以爲憑藉這樣的小事,就能掀起風浪來?

賈薔哈哈一笑,點點頭道:“宋大人說的在理啊!這世上,最惡毒的,便是人心。悖逆的奴才,總是防不勝防!誰家還沒幾個人面獸心的奴才?”

宋晝雖不解賈薔的態度爲何突然軟了下來,只以爲面對兩大當朝巨擘,他服軟了,卻也認爲是好事,連連點頭道:“寧侯能有此見識,可見林大人這個先生當得好。”

賈薔連連點頭,道:“是,我先生當的極好。只是,我這個弟子卻不成器的很。”

宋晝奇道:“此言從何說起?”

賈薔笑道:“因爲,康家只有一個悖逆奴才,我賈家卻有那麼多。先前掃清了一批,可我總覺得,還沒掃乾淨。畢竟,人面獸心者太多。今日事就此作罷,難免的嘛。只是,還請三位公正無私的大人將今日事記得明明白白。果真我賈家也出現悖逆奴才,因爲看不明白今日之事,也帶人圍了你們的車駕時,三位大人可千萬不要說是本侯指使的。人都要講道理,是不是?果真到那個時候,誰再腆着老臉責怪本侯,就不要怪本侯啐他一聲臭不要臉了!!”

說罷,賈薔轉過身去,在後面和一人耳語了許久的商卓忙牽過馬來。

賈薔翻身上馬,往林府打馬而去。

背後,三位大員臉色瞬間難看起來,這纔想起,這位王八小犢子,最擅長的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然而沒等他們去仔細想對策,就見先前那羣將圍困林如海車駕的婦人打的潰不成軍的健婦,不知何時居然雲集了過來,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先前那羣婦人沒用盡的臭雞蛋、爛菜葉和餿水罐子。

三人見之面色大變,根本不多話,轉身就走。

好在三人身邊都帶着大量家丁奴才和長隨,趕緊攔在後面斷後。

可那羣婦人卻已經衝了上來,尖聲大罵道:

“打奸臣啦!!”

不知多少雞蛋、爛菜葉和餿水飛了出去,潑的三位大員的隨從滿身狼狽,厲罵連連。

有力氣大的婦人,更是將一枚臭雞蛋飛躍了人羣,“咚”的一聲砸在了吏部左侍郎康德的腦袋上……

“混帳!焉有如此卑劣無恥之潑皮小兒!!”

康德怒罵一聲,卻還是被身邊的長隨勸上了官轎,匆匆離去。

今日,賈薔潑皮無恥小兒之名,一日間傳遍官場!

這荒唐的一幕看似爲今日事畫上了終點,但任誰都清楚,今日事若沒有個交代,賈薔絕不會善罷甘休!

從今往後,朝中大員再出門,就要仔細着了。

可又豈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一時間,一些心裡有鬼的人,坐立難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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