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膳堂,寶玉雙目無神的坐在飯桌邊,如同犯了癔症,動也不動。
其他姊妹們,又是擔憂,又是好笑的看着他。
昨兒起,寶玉就被賈政拉着一起接待外客。
賈璉走後,賈薔又不出面,年輕一輩賈家實在尋不出幾個人來擔當門面了。
只是……寶玉平日裡恨不得化作女兒身,一輩子藏身於姑娘間,摘些花瓣,磨些胭脂。
便是擺放一座金山和十個女兒家在他跟前,他也必是選後者的。
這樣的品性,讓他陪一羣鬧哄哄的臭男人們從早應付到晚,豈不比打他個半死都讓他難捱。
昨兒賈薔大發慈悲,在前院給他選了個住處,沒讓他隨賈政一道回西府。
可寶玉萬不會想到,賈薔是擔心他一去不回。
住在東府,倒方便今日繼續。
“寶二爺,您吉祥着呢?”
賈薔忍笑,伸手在寶玉面前晃了晃。
寶玉眼珠子都不帶動一下,木木的坐在那,活像被人輪了大米。
賈薔哈哈哈大笑起來,迎春不忍心,嗔道:“都成這樣了,還笑呢!”
探春也提醒道:“老太太知道了,斷不依你。”
賈薔沒所謂道:“一個男子漢,這才經歷了多少,值當甚麼?”
寶釵看了看寶玉,對賈薔勸道:“寶兄弟到底沒經過這些事,老太太、太太只拿他當女兒家在養……”
寶玉在一旁,聽到民衆的呼聲後,緩緩流淌下兩行熱淚。
公道自在人心啊!
賈薔呵呵一笑,看了眼笑眯眯望着大夥,拿一個粥勺輕輕啜飲的黛玉,道:“寶玉不是要寫話本兒小說麼,不多體驗些生活,寫不出好故事來。”
黛玉笑道:“那他現在這個模樣,你讓他體驗甚麼?”
賈薔擺手道:“沒關係,一會兒我將二老爺請來,別說癔症,還能包治百病!”
果不其然,一直默默流淚的寶玉,聽到“二老爺”之名後,微微動了下,隨即緩緩拿起筷子,夾了幾根涼拌蘿蔔絲吃下,順氣……
姊妹們咯咯咯樂了起來,寶玉也知這方子沒甚用處了,看着賈薔恨的咬牙,道:“今兒你去前面!分明是東府的事,憑甚我去代你待客?”
賈薔嘆息道:“原是該我頂在前面,可惜,這幾日外面的事太多,總有壞人想害我。這幾日功夫,萬寶樓就被人勒索去了五萬兩銀子,今兒我必須去會一會那些忘八。要不,我留在家裡待客,你去幫我走一遭?”
寶玉:“……”
聽聞賈薔之言,就沒人再顧得上寶玉了,黛玉最先焦急道:“怎會有這樣欺負人的事,薔哥兒,昨兒你可同爹爹說了?你若是忘了,我現在回家去說!”
一旁寶玉聞言真是心如刀絞,方纔林妹妹可是最後爲他開口的,這會兒輪到賈薔的事,就焦急成這樣。
雖然他早就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可待遇差別如此之大,他還是心好痛!
賈薔笑着安撫道:“別擔心,只一些跳樑小醜,我出面也就打發了。這點小事也要勞煩先生這個軍機大學士,那我這個弟子,也顯得忒沒用了些。”
黛玉仍不放心,嗔道:“你可別逞強呢!”
賈薔彎起嘴角笑道:“我雖叫賈薔,但其實真的很強的。”
正從前面忙了好一陣子,過來準備吃口熱的的鳳姐兒進門聽到這句後,俏臉一下紅了紅,暗地裡啐了口後,裝作不經意的問道:“甚麼賈薔、真強的?甭管有多強,先給我來一碗熱粥吃最強。也不知倒了幾輩子的黴,攤上這麼個差事。薔兒,你林妹妹就在這坐着,怎不讓她來操持?”
賈薔連連搖頭道:“林妹妹是做指示的,最高指示那種,其他人連我在內,都是跑腿兒的。二嬸嬸你可別覺得我在欺負你,我問你,若讓你整天坐在那,只動嘴其他地方都不動,你願意不願意?”
鳳姐兒聞言,俏臉登時漲紅,其他人只以爲她是氣的,只有賈薔知道她又想偏了……
好在寶釵笑道:“這有甚麼好氣的?就林妹妹這樣的性子,便是日後來了這邊,也不願理會這些。要不,薔哥哥怎會一直跟老太太討鴛鴦?”
鳳姐兒聞言嘆息一聲,道:“也是,我到哪裡,都是一副受操勞的命。”
晴雯送來一碗碧梗粥,鳳姐兒剛扒了兩口,就見吳嬤嬤急急從外面進來,道:“二.奶奶,潁陽侯府和廣德伯府的誥命來了。”
見鳳姐兒撂下手裡的碗筷就要走,賈薔忙道:“吃完了再去,急甚麼?”
鳳姐兒回頭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對黛玉道:“好好教教他,女人家的事,敢不敢怠慢!”
說罷,帶着豐兒、繪金匆匆離去。
黛玉噗嗤一笑,似笑非笑的看向賈薔。
賈薔和鳳丫頭之間的傳聞,早在她還沒回揚州前就有了……
賈薔卻搖了搖頭道:“再怎樣,也不該委屈了自己。”頓了頓,對晴雯道:“揀幾樣小菜,將粥和饅頭溫熱好了,跟到二.奶奶身邊,等她得閒了,讓她抽空用了。”
說罷,也放下手裡的碗筷,問黛玉道:“妹妹今兒不回罷?”
黛玉有些惋惜,搖頭道:“爹爹好不容易回來兩天,今兒我得回去呢。”
賈薔點點頭,道:“那行,也是應該的。等過兩天先生回宮忙政事時,我就去接你。”
黛玉忙道:“你快忙你的罷,接甚麼?”
她哪有這樣輕狂?且她也不是那樣小性的人。
她的小性,只在賈薔心裡有沒有她,是不是她是最重要的。
當確定了這一點後,黛玉其實比任何人都更包容。
見她認真的小臉,懂事的讓人心疼,賈薔笑道:“那就後天,我讓小婧去接你。如今京裡亂糟糟的,誰也保不準有沒有撞客了的討死鬼……聽話。”
黛玉聽聞最後二字,俏臉登時紅了起來,嬌嗔了賈薔一眼後,卻不再推辭。
桌子旁,湘雲氣憤的丟下了手裡的筷子,不吃了!
……
神京西城,西四牌樓東。
一座氣派的三層木樓。
二樓梅字號雅間內,賈薔把玩着手上的一尊雙麒麟護靈芝紫玉香爐,覺得十分有趣。
中華真不缺匠人,更不缺匠心。
只是這些巧奪天工的大匠,都來搞這些東西了。
若讓他們往實用主義上去鑽研,賈薔不信搞不出大名堂來!
“這尊香爐價值幾何?”
賈薔將香爐擺放在身旁几上,轉頭問另一邊啜飲香茗自得其樂的齊筠。
齊筠笑了笑,道:“這是前朝內造之物,到了現在,應該能值五百兩銀子,不便宜。”
賈薔又問道:“收的時候,按多少算的?”
齊筠無奈搖頭道:“原本是該大賺一筆的,可你當初再三告誡我,那些開國府第收的東西,不準搞經濟營生那一套,所以我是按四百八十兩收的,那二十兩不過是保管費用。好在你出了主意,搞出了拍賣那套規則,靠着人人爭搶,把一些好東西賣出了好價錢。不然,非得賠死不可。”
賈薔笑罵道:“你少來這套!別以爲我不知道,開國一脈收了那麼多好東西,拍賣出去不少,你賺大發了。再加上開門紅開的好,後面陸續又有不少敗家子拿出了傳家寶來,你敢說你沒賺狠了?”
齊筠聞言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來,嘖了聲道:“六條金走龍嵌金玉臂環、九綵鳳戲凰燈臺、寶光珍珠珊瑚樹,這樣的稀世珍寶,他們也真捨得拿出來賣!我壓根兒沒讓在京城露面,直接送回南省去了。每一樣,都可賣出天價。不過我家老祖宗不讓賣,留着當傳家寶。不過……”
齊筠得意罷,又說起頭疼事來,道:“就是這些傢伙,賣了東西又跑來借銀子,得罪又得罪不起,畢竟一羣龍子龍孫,實在心煩。原本想着當初收的時候沒花多少錢,如今貼補些給他們,就當破財免災。誰曾想,這夥子連來五天,一天‘借’一萬兩。這樣下去,誰受得了?”
賈薔“唔”了聲,道:“是孝康親王那一系的兩個小國公?”
孝康親王府是宗室裡的龐然大物,就因爲當年孝康親王老太妃對太宗皇帝有救命撫育之恩,所以這一支打太祖朝起就受到善待。
到了太宗朝,更是超然於宗室。
只是太祖、太宗朝時,這一支人丁十分單薄,直到太宗朝末期,才如同開了掛一般,男丁一個接一個的往外蹦。
又經過景初朝三十年,這一支的男丁加起來,幾乎佔了宗室三成丁口,恐怖如斯。
起初太宗、景初兩朝,對這一支還格外優渥加封。
一個親王一直未降等,又封了兩個郡王,三個鎮國公……
再往後,天家都實在加恩不起了,別說封王,就是給一個鎮國公開府,都要不少銀子。
所以後面多是鎮國將軍、輔國將軍。
過了二三代後,親王降成郡王,郡王降成國公,鎮國公又降成輔國公……
然即便如此,這一系的勢力加起來,依舊龐大的讓人窒息。
不過,也從未聽說過這一系有甚麼惡跡。
大燕對宗室,若是安安分分的受用富貴,那還算優渥。
若有不安分的地方,那也絕沒甚麼留情之處。
所以賈薔纔有些奇怪,孝康親王府這是在做的甚麼妖……
至於如何對付,那就再簡單不過了。
今上愛子恪和郡王他都敢單挑,打幾個仗勢欺人敲詐勒索的宗室,又算得了甚麼?
當然,他最大的倚仗,是隆安帝和宗室的關係,實在算不上和諧。
太上皇駕崩那一天,宗室和天子關係之緊張,是賈薔親眼所見。
以隆安帝對國帑的在意,賈薔相信,若是他能讓孝康親王一系減少兩個國公,那隆安帝是非常樂意看到的……
當然,反噬則需要賈薔自己來扛了。
正這般尋思着,忽然聽到樓下傳來鬧將起來的喧囂聲。
沒一會兒,掌櫃的急匆匆趕上來報信兒:“不好了,不好了,東家,下面打起來了!”
齊筠聞言皺眉道:“可還是那兩位小公爺?”
賈薔側眸看過來,卻不想那掌櫃的卻搖頭道:“並不是,是新來的一夥子,爲首的,是中陽伯府和常寧伯府的兩位大爺!”
此言一出,賈薔臉色卻瞬間陰沉下去。
中陽伯府和常寧伯府,便是先前被他倚作開國一脈核心十二家其中的兩家,也是被元平一脈,策反反叛過去的兩家。
他原並沒打算撕破面皮殺雞儆猴,卻沒想到,他不準備報復人家,人家反倒以爲他好欺負,打上門來了!
一時間,賈薔怒極反笑。
世上竟還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他一言不發,起身下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