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你撞客了?”
“豈有此理!”
“甚麼話不能好好說?”
“二嫂子多好的人,比那個二嫂子好多了!”
鳳姐兒聞言氣急反笑道:“你們這起子沒良心的,說寶玉就說寶玉,牽扯到我做甚麼?都是二嫂子,她就比我高貴?可見不僅男人喜新厭舊,連女人也是如此。”
賈薔本來不想開口,以避嫌話,可這會兒被內涵到了,就只能提醒鳳姐兒道:“有的男人喜新厭舊,也有長情的,譬如我,就不知比寶玉強多少倍。”
說完不給大家取笑的機會,轉頭同寶玉笑道:“寶玉,教你一個乖。老婆娶回來,一定是要疼的。一個男人,不管能不能幹出一番事業來,只要疼老婆孩子,那他起碼是個爺們兒。哪怕不能在外面威風,也絕不要在家裡對老婆孩子使威風,太讓人瞧不起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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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或許不覺得,可你把你方纔那番姿態寫進書裡再看看,着實讓人恨的咬牙,也讓人唾棄。
不止是男人唾棄,當然有些忘八或許還會覺得你辦的妥當,但世間女兒家,一定會鄙棄你方纔的姿態。
瞧瞧三姑姑和雲兒就知道了,不信你再問問寶妹妹、二姑姑她們,看看她們哪個欣賞你方纔的威風。”
寶玉聞言,再看看姊妹們看他的吃驚眼神,大圓臉登時羞愧紅了起來,起身與諸姊妹們道起歉來。
對於女孩子,他原不會如此。
可是姜英……着實不像女孩子。
寶釵好笑道:“同我們道甚麼惱,這個不是賠錯人了。”
然而寶玉聞言,臉色卻十分糾結起來。
這個世道,夫爲乾妻爲坤,乾坤有序夫爲妻綱,這是千百年來滲入男人骨髓裡的。
就好比主子合該由奴婢服侍,寶玉用起服侍他的丫頭來,半點心裡障礙都沒有。
所以,讓他給姜英賠不是,着實讓他感到艱難……
不過在幾個姊妹們催促下,還是草草給姜英道了個惱,只是心裡卻愈發厭棄,光這名字,就夠他嫌棄生厭了,而且連胭脂都不塗抹,這哪裡還是女兒家……
好在,姜英看起來,好似也不是很在意。
賈薔與賈母使了個眼色,可惜老太太年歲大了,老眼昏花沒看清……
還是鴛鴦瞧見後,與賈母耳語了幾句,賈母方反應過來,遲疑稍許問賈薔道:“眼下適合讓你……三嬸嬸回家探望麼?”
姜英望了過來,賈薔道:“這有甚麼不合適的?”
賈母搖頭道:“到底在孝期,便是咱們這邊許了,趙國公府只當我們這些老的不知禮數。”
賈薔笑道:“讓三嬸嬸派人去問問就是了,不過應該沒甚問題。趙國公府裡那位,早就看破世俗那些繁文縟節了,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哪裡在意這些?”
聽他這般說,賈母也不好多說甚麼,同姜英道:“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去問問。果真那邊不嫌棄,就回家去住幾天,算是住個對月。”
姜英點了點頭,謝過賈母后,又看了看賈薔後,方垂下眼簾。
一旁處,李紈、鳳姐兒對視了眼……
正巧薛姨媽到來,衆人忙熱情招呼。
賈母嗔道:“這兩日總等不到姨太太過來,想是嫌棄我這老太婆惹人厭了。”
薛姨媽忙賠笑道:“再沒有的事,豈敢如此?着實是這兩日身子不大爽利,再加上哥兒這幾日在換藥,就沒過來。”
賈母問道:“身子好些了?若是要緊,就讓薔哥兒去請太醫。”
薛姨媽笑道:“已經不相干了,好了許多。原也沒甚大礙,寶丫頭還說要回來陪我,我也沒讓。”
衆人說笑起來,人到齊後,李紈就帶着林之孝家的招呼媳婦丫頭們上菜。
賈薔出去淨手,還未折返,就見鳳姐兒不知怎地也跟了來。
“身子可還好?你算好的,沒害喜。不過也不要大意了去……”
賈薔叮囑兩句,鳳姐兒卻是咬牙看着他道:“薔兒,好歹給寶玉留一個。連這個都佔了去,你果真叫他出家當和尚去不成?”
賈薔皺眉道:“甚麼話?你難道看不出我在事事避嫌?”
鳳姐兒不無嗔怨的看着賈薔道:“你是在避嫌,可你避得了麼?只一開口,說的話辦的事,你讓哪個女兒家能抵得住?偏寶玉那個呆頭二愣子放着自家媳婦不知道疼……”
賈薔氣笑道:“這也怪我?”
鳳姐兒橫他道:“就怪你!他不疼你來疼?總之,日後你少摻和他們小兩口的事,有了大的有了二的,你也該知足了,還真想連老三也得了去纔算光宗耀祖?”
賈薔氣的罵了句:“別以爲大着肚子我就不敢揍你!再渾說,回頭讓你張不得嘴,喊嘴酸舌麻也不行!”
罵罷,往敞廳行去。
也不知怎地,鳳姐兒還就喜歡被他罵兩句,似乎這樣更像兩口子過日子,被罵的俏臉飛紅,在背後咬牙輕啐了口,又噗嗤一笑後,跟上前去。
吃完飯,賈薔就匆匆告辭離去了,他還有正事要做。
……
神京城南。
距離青石碼頭不足五里處的一座農莊,被繡衣衛層層把守。
賈薔在百餘親衛的護從下至此,甫一下馬,就見前面董川、張泰、陳然三人以軍禮拜下,道:“卑職參見國公爺!”
賈薔收起馬鞭,雙手背於身後,叫起後目光打量着張泰、陳然,呵呵笑道:“全寧侯和東川候打甚麼鬼主意,居然會同意你們兩個胡鬧?”
聽他語氣中並無幾分尊敬,張泰、陳然二人面上都有些不大好看起來。
不過賈薔也不在意,見董川拱手想說話,他擺了擺手,道:“走,先辦正事。”
又見張真、鄭陽兩大繡衣衛千戶上前問安,賈薔問道:“人呢?”
張真道:“就在裡面。”
賈薔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果真有八人?”
張真狐疑道:“國公爺覺得多了?”
賈薔頓住腳步,回頭看他道:“難道不多麼?”
一旁鄭陽賠笑道:“國公爺,這次傳召至京的海師官員,從提督到總兵到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加起來幾百人。關在此地的也有小二百人,關了幾天禁閉,才八人……”
賈薔呵了聲,道:“才八人?我本以爲能有一人就不錯了,就是一人都沒有都正常。畢竟,將你們都丟進去,能不能熬出來都不好說。要不試試?”
張真、鄭陽唬了一跳,忙退步一步。
賈薔嗤笑了聲後,闊步往內去。
至前廳,就見八個或老人或中年或胖或瘦或神情倔強緊抿着嘴或卑微的挺不直腰身的人,站在那……
形形色色的八人,待看到賈薔被諸人簇擁着進來,看守繡衣衛大禮參拜下去後,或快或慢,也都跟着跪拜下去。
只看他們的表現,有的機靈、有的木訥,有的甚至可以看得出怨氣不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八人都經過了長達五天的禁閉審查。
他們口述了自己的虧心事,也口述了所知官員的黑暗事。
幾相對比之後,才從幾百人中篩選出了這八人。
從品行上,從官員業務操守上,都沒有甚麼大毛病。
在兩洋海師那樣頹廢墮落的臭泥塘爛水溝裡,這些官員能保持這樣的節操,委實難得,也因此將賈薔都驚動了,親自來看看。
“看座。”
賈薔含笑落座後,又與八人讓座。
八人雖心驚膽戰,卻也不敢違拗,都按官場規矩,半邊屁股落座……
賈薔瞧見後笑了笑,卻開門見山問道:“能不能告訴本公,兩洋海師爛成那個樣子,是個官都在吃兵血,驅使士卒爲奴,連最低的把總都如此。且要麼幾乎從未上過戰船,要麼將戰船商船租給商賈謀利,再沒出息些的,乾脆將兵船當漁船,用來打漁賣錢。而你們八個四個來自東洋海師,四個來自南洋海師,有守備,有都司,還有遊擊,是如何做到能夠不與他們同流合污的?”
一個機靈些的,典型粵省男人形容的中年人賠笑道:“國公爺,小的先說。小的叫嚴實,家裡原有些家底,所以家裡並不指望小的做官貪錢,只求能光宗耀祖。再者,當個官,也能庇佑家族不會等閒讓人欺負了去。所以小的從不吃兵血,剋扣兵餉。對上官的三節兩壽孝敬,都是小的從家裡拿銀子給的。”
賈薔聞言眉尖輕輕一揚,道:“你家做甚麼營生的,可是對外海貿?”
嚴實賠笑道:“回國公爺,小的祖上種了幾個茶園,原也不怎麼生財,後來將茶葉賣去十三行後,纔好了些。”
賈薔笑了笑,道:“你還真實誠,禁閉裡就交代了,你這官兒是走了十三行的門路辦下來的,如今仍不避嫌。”
嚴實忙賠笑道:“國公爺明鑑,小的雖的確走了走門路,可本身原是武舉人出身,只是選官上讓十三行葉家幫了忙。另外,遇到上官刁難時,也是通過葉家二爺擺了請,平了事。除此之外,小的和十三行的人來往也不多,他們原也看不上小的區區一香山都司。”
賈薔呵呵笑了笑,道:“聰明人,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卻又有堅持和底線。本公問你,你麾下的守備、千總、把總,是否也如你一般,能做到不貪不搶不喝兵血不以兵卒爲奴?”
嚴實遲疑稍許後,道:“若說都是好人,那小人肯定是在扯謊。有兩個守備是總兵的遠房侄兒,還有兩個千總是副將的奶哥哥……不過除了他們之外,多是好的。”
賈薔點了點頭,道:“已經不易了,人生於世間,太過特立獨行,必是寸步難行。嚴實,你這正四品的南海都司通過了總領海師衙門的考察。希望你今後,保持操守不變,還要勤勉差事。”
其實這些人早就得知了海師衙門要清洗兩洋海師官員的消息,先前走到半路上不願來的人,直接被繡衣衛上枷鎖鎖拿至京。
而經歷禁閉慘無人道的折磨後,他們也基本上沒抱甚麼生還的希望。
雖未打也未罵,可那間小黑屋,絕對是他們一生都不願再經歷第二回的噩夢。
唯一期盼的,就是不要牽連到家族。
但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轉機……
看着嚴實這樣一個機靈的人,眼中滾下熱淚來,激動的嘴巴都哆嗦起來,跪地磕頭,賈薔面色肅穆,沉聲道:“不要怪本公,更不要怪朝廷。兩洋海師是甚麼成色,各級官員是甚麼德性,你們比本公更清楚!不將那些渣滓清掃乾淨,兩洋海師永遠都只是爛泥塘!本公接手總領大燕海師衙門,沒有旁的法子,只能用烈火焚心,大浪淘沙的法子來煉!淘盡黃沙始見金,真金,不懼火煉!這一次,能淘出你這樣的官員,算是驚喜。
南洋海師提督廢黜、總兵廢黜、副將廢黜,只留兩名參將、六名都司。這些名額都還空缺着,嚴實你雖仍爲都司,但權責是過往的十倍不止。本公望你忠於王事,勤勉清廉。
你不是想要光宗耀祖麼?待南洋海師重揚海帆,戍衛大燕海疆不容任何賊匪侵犯時,本公親自引你,陛見天子,朝天闕!”
嚴實聞言再三叩首,誓言效忠。
賈薔叫起後,又連續過問了其他七人,安撫之後,紛紛委以要職。
甚至,還留下一人在京,入海師衙門爲京官。
這一步龍門躍過後,改變的何止是一個人的命運?
整個家族的命運都爲之改變!
讓繡衣衛領着八人進京住進海師衙門驛站,準他們自由活動,採買京城土產後,賈薔看向張泰、陳然,問道:“現在可明白了些,我海師衙門爲何不會要你們了?”
張泰、陳然二人沉默下來,董川都若有所思的緩緩點頭。
賈薔笑道:“我從不輕視任何人,也不會因爲爵高就瞧不起哪個。你們見我瞧不起過子儀麼?不會,因爲他在戰場上,用命去搏過,和我一樣。”
陳然忍不住道:“寧國公,倘若宣鎮我等也在,絕不會後退半步!”
賈薔點頭道:“我信,但是,你們當時不在啊!沒發生過的事,沒立過的戰功,能當真麼?子儀且不去說,今天這八人,都是經過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考驗過的,從底層一步步爬到這個位置,還能在那樣混亂墮落的大環境下保持操守,所以他們才值得信賴,可以爲海師官員。你們做得到這一點麼?你們身爲武侯世子,甘心從底層做起,敢去海上乘風破浪面對巨大的危險麼?
若能做到,我現在就準你們入海師大門。做不到,你們也不必強求之。”
世家子弟哪有甚麼義氣用事,這兩個小忘八即便他們自認爲是義氣,前來與董川共事,可背後一定牽扯到元平功臣一脈往海師衙門裡插釘子的算計心思。
畢竟,即便是沒落不起眼的海師,執掌大燕絕大多數兵權的元平功臣,也不願讓開國一脈獨佔。
但海師一事,賈薔卻容不得他們插手!
他們把守的陸軍和內洋水師賈薔很難去直接掌控,但外洋海師,誰也碰不得!
大燕的海陸之爭,或許從現在就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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