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候門貴婦,哪個是省油的燈?就是再忠厚老實的人在這深宅大院兒裡拘上幾年,又還能好好活着的,哪個不是練就了一身的好本事?
邢夫人原本不受賈母待見,自然很少拋頭露面,平日裡能少和衆人碰面就儘量窩在自己的東府裡。因此賈府衆人都知道王夫人厲害,都知道王熙鳳精明能幹,可誰也想不到這邢夫人更不是省油的燈。
她一來就死死抓住王熙鳳不孝順這一條大罪,再也不問別的,只問爲什麼要打殺賈琮,爲什麼要背後辱罵她。
一個兒媳婦敢在背後辱罵婆婆,這可是重罪!
一來不孝順婆婆,二來容不下庶出的小叔子,這兩條加起來真能把王熙鳳壓得死死的。
但邢夫人不止於此,更把賈母和二房夫人都給拖了出來,質疑是她二人在背後給王熙鳳撐腰,生生要逼她們母子出去。
這一來邢夫人就成了被婆婆嫌棄,又被妯娌借勢欺壓,更被媳婦欺凌的可憐媳婦兒。何況她還把賈琮也拉了進來,更加是孤兒寡母的苦情戲十足!
她這幾頂大帽子往外一拋,誰敢接,誰不要命了?就是平日裡威風八面的二奶奶王熙鳳也只能裝死。
衆人誰不知道賈母和王夫人平日就不待見她這個小門小戶出身的東府大太太?
她偏偏又要把這兩位大主子拉進來攪渾水,誰又敢再多言一句,那可真的只有死了。
平兒不明就裡,但一跪下就聽邢夫人話說得比天塌了還重些,登時嚇得她匍匐在地上抖衣而顫,一聲大氣也不敢出了。
只聽邢夫人又在冷笑:“我知道你們都是面兒上和我裝相兒,背地裡都笑話我們母子無權無勢,要不然一個兒媳婦也不敢打上門來,還叫囂着要先殺了我的兒。先殺了他,再殺我,對不對?你回去好好問問你們奶奶,到底是誰叫她這麼做的,若當真是老太太和你們太太容不下我們母子,那也好說,我們一會兒就去領死,誰怕死誰是狗孃養的狗雜種,如何!”
邢夫人越來越凌厲,把數年的怨氣全部發在平兒身上,把個平兒嚇得冷汗瞬間溼透了衣裳,趴在地上不敢稍動,心裡暗暗叫苦:二奶奶平日多精明的人,這怎麼好好的就捅了馬蜂窩,把個邢夫人給氣炸毛了?
王熙鳳在轎子裡更是氣得當真要昏死過去了:原來她方纔還真是裝昏。
她自從聽了邢夫人第一句話開始,就知道今日自己這頓打是白捱了。
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王熙鳳真真是要憋屈死了……邢夫人這麼一鬧,可真是把她逼到了絕境。
她還能怎樣,只要她稍一反擊那就落實了人家的話:就是老太太和太太叫她來逼死自己婆婆的……
這個黑鍋她背不起,這頓委屈她不受也得受!
更叫她氣到吐血的是:明明是自己吃了虧,事後恐怕自己反倒還要過來賠禮道歉……
沒天理呵!
王熙鳳渾身發抖,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一身。
當賈府的媳婦還真是難,比死都難!
轎子外,平兒更是嚇得一口大氣不敢出。賈琮這個惹事兒精見邢夫人沒完沒了的鬧,又心疼平兒,急忙拉着她的手臂低聲央求:“母親,母親莫氣了。都是孩兒的錯,都怪孩兒出身下賤又不爭氣,叫人家看不上,這才連累了母親。如今大嫂因爲我連母親也衝撞了,孩兒這就回去面壁自省,再也不敢隨意出東府的門了,省的人家看我們母子不上,到時候我死也不知是怎麼死的……”
王熙鳳聽了這番話,氣得眼淚長流,一口老血就噴了出來。
邢夫人聽了卻一把摟住賈琮,大聲喝罵道:“我兒放心,以後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要是有哪個狗眼看人低的下賤東西再敢欺負你,娘就跟她拼了這條老命!”
王熙鳳聽了這喝罵聲,知道是邢夫人專門罵給自己聽的,頓時又是一口老血:媽蛋,日後連這小兔崽子都不能隨意打罵了……
賈琮心裡暗暗讚歎邢夫人厲害,一面忙又拉扯着她手臂央求:“母親,咱們這就回去吧,我看見這些個人就害怕……”
賈環:“害怕?……不要臉之至!”
邢夫人:“……兒啊,你這是害怕?”
王熙鳳,再次氣到吐血。
賈琮央求不斷,邢夫人也不是笨人,忙就借坡下驢,冷笑了數聲,這才摟定賈琮,母子二人回頭走了。
從她二人的背影來看,還當真是一副母慈子孝、孤兒寡母的悽悽慘慘慼戚的動人景色。
賈環見人家母子走了,他站在當地發了半天傻,這才醒悟過來,忙也起身追上去了。
平兒卻直伏在地上,等到二人走得看不見了,這纔敢起身去探視王熙鳳。可誰知她這一番驚嚇當真是非同小可,兩條腿軟得直是個打戰,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一衆婆子見了忙就過來扶起了平兒,這才攙着來至王熙鳳的轎子前。有人急忙就打開了轎簾子,等衆人擡眼往轎子裡一看,頓時嚇得直吐冷氣:
卻見王熙鳳雙目圓整,臉上都是眼淚,胸前好大一灘血跡。
這可把大家都嚇得魂飛天外,有人忙就伸手過來試探她的鼻息。手還未探到,卻聽王熙鳳一聲爆喝:“拿開你的狗爪子,老孃還沒死吶!”
這一聲嚇得衆人又是一顫,隨即卻又俱是大喜,忙紛紛慰問:“二奶奶,您如今感覺如何,可要緊不要緊?”
王熙鳳不答衆人的話,擡手抹了一把眼淚,又胡亂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惡狠狠瞪着衆人道:“這一次老孃倒栽在這小兔崽子手裡!來日方纔,咱們走着瞧!”
說罷,她又冷冷盯着衆人吩咐道:“今日的事情,誰敢多一句嘴,要是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我滅她滿門!”
衆人登時又嚇得一抖:這賈府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狠,真心嚇死個人!
衆人正唯唯諾諾答應之際,卻聽王熙鳳又是一聲爆喝:“起轎,都是一羣沒用的廢物,快起轎,你們看老孃出醜還沒看夠?!”
衆人一聽慌忙放下了轎簾子,擡起鳳姐兒飛一般就往西府去了。
一路上,衆人只聽二奶奶王熙鳳在轎子裡咬牙切齒髮脾氣,亂罵賈琮不休,發誓日後非要把這小子挫骨揚灰不可。
衆人也不敢搭腔,心裡卻都在暗想:奶奶,二奶奶,您可是省點兒勁兒吧,您以爲我們不知道呢,您折在那小東西手裡可不是頭一次了吧,這都第三回了!
要我們說,大家還是相安無事的好。您非要和他鬥,一次比一次吃的虧大,您怎麼就是不長點兒心呢,我的二奶奶喲!